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告重佛【完结】>第九十六章

  无论从体型还是精神上而言,谢岍都是个坚实的依靠,窝她怀里会感觉非常踏实。

  感觉踏实不要紧,结果直接睡过头,错过了卯时的放炮仗点旺火和迎神。

  巳半,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姚佩云从被子里钻出来抬头看时漏,未待瞧清楚立马又被谢岍按回去,声音嘶哑又迷糊:“再睡会儿。”

  姚佩云挣扎着勉强从谢岍怀里钻出半个头来,看罢刻漏顿时睡意全无,心中一吓后又平稳下来,揉揉眼睛问:“要不要起来吃点东西?”

  大年初一不该起这样晚,奈何谢岍为天子祭三坛宗庙以及除夕夜护驾等事没黑没白很忙那阵子,得让她好好歇,姚佩云甚至昨夜还叮嘱庆记今日闭门谢客,便是来拜年的也恕不招待,只为能让谢岍不被乱七八糟事打搅。

  谢岍哼哼着躺平下来伸懒腰,把指节握得咯咯响,眼睛跟糊了浆糊似的始终没能睁开,嗓音哑哑:“且还不饿,什么时辰了?”

  姚佩云报出刻漏所示,披好被趴到谢岍身边说:“我起吧?准备团圆饭去。”

  除夕团圆饭时谢岍不在家,年夜饭放在初一吃。

  “不着急,”谢岍伸胳膊把人揽进臂弯,手指缠住缕姚佩云的头发玩,说:“今个不会有外人来,再躺会儿,饭何时吃都不晚,夜里睡怎么样?”

  姚佩云枕着谢岍胳膊寻个舒适姿势躺,往上提被说:“还是有些睡不安稳,后头你回来就好了,一下睡到刚才。”

  谢岍终于克服困难睁开眼,眼底两团疲惫的淡淡青黑,另只手捏捏姚佩云脸后又揉自己眼,说:“脸是不是睡肿了?”

  “睡前只喝一口水,唉,肿就肿吧,没办法……”姚佩云躺不住,还是决定起床。

  谢岍在她起来后把胳膊枕到头下,目光追着那道身影懒洋洋移动着:“下午想待在家里还是出去走走?”

  汴都年节上好玩地方多如牛毛,今明两日谢岍休息,不妨带家里人出门耍。

  姚佩云在那边木屏前穿衣服,把披在肩头的发从领里弄出来,说:“听老李说可以去庙会上耍,也有不少人选择出城登山,外方山是么?山上还有道观。”

  谢岍两手搓脸深呼吸,搓得眼皮轮廓更加锋利几分,大眼睛一眨,尖锐感消失不见,只剩墨眸幽深平静:“外方观,中午斋饭挺出名,哦还有针灸号脉之类,听说好多勋爵门户都登门去看病。”

  言至此,谢岍提议说:“不然下午去趟外方观?找他们道医也给你瞧瞧,老睡不安生可不行。”

  一听又要看病,姚佩云转头看过来,目光几分幽怨:“听老李说汴都有大年初一不看病的风俗”

  “还有不动刀剪不扫地不浣洗之说呢。”谢岍嘴边两个小括弧渐渐加深:“照这说法厨房没法儿做饭了都,不然下午就去趟外方山吧,明日咱们去逛庙会如何?”

  明个初二,回娘家的日子。

  姚佩云抿起嘴想了想,说:“君山离这里远不远呀。”

  “打马可以当天来回,倘驾马车,许得留那边过夜,”谢岍立刻明白姚佩云心思,说:“我娘不会欢迎我的,她平时谁也不见,见了谁也都一样态度,过不过年对她来说都一样。”

  而且她自沙场归,满身杀伐,手中人命无计,不太想回师门,即便道家本就是盛世隐居清修乱世下山救人,并不讲究那些乌七糟八。

  “这样啊,”姚佩云穿好衣裳,找根银簪随手把头发挽起,说:“那你再躺会儿,我收拾收拾做饭,下午上外方山玩——吃铜火锅吧?”

  谢岍又伸懒腰,哈欠打得泪眼朦胧:“哪边口味,汴都还是天府?”

  姚佩云的声音朝屋门去,噙着笑意:“想吃哪个嘛?”

  “辣的。”

  “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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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前郁孤城曾提醒谢岍小心年底祭三坛,曲王下狱后,祭三坛时禁卫军以及内御卫暗中依旧解决掉了很多未然之患,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暂抛开朝里明争暗斗之事,谢岍于冉冉郁孤城等女性官将至而今仍旧还在和满朝文武对抗,一直以来反对她们入朝为官的不止有朝臣,不止有男人,还有女人。

  道阻且长。

  冬日里的外方山光秃秃,除去石头就剩枯树,但香客繁多,胜在热闹,也胜在没有城里那样过于热闹。

  山脚下偶遇于冉冉和舒晴,两拨人和成一伙同行,今日是个晴天,风冷日凉,不过阳光灿烂,登山没多远,谢岍敏锐地从伛偻提携歌呼应和的人群中发现异样。

  把走在前面的姚佩云牢牢锁在视线内,谢岍用胳膊肘撞下身边于冉冉。

  舒晴和七娘牵手走在前面,于冉冉扭脸看过来,不用谢岍开口便知她所为何意,摇了下头低声说:“是汴都府推官汪子缓,我姑舅老表,让他跟着吧,上去后咱们再有事说事。”

  谢岍嘀咕:“鬼鬼祟祟,不像是想跟你认亲的样子。”

  于冉冉笑:“你咋看谁都不像好人……干嘛这样看我?”

  冷不丁被谢岍打量还怪让人心里发虚嘞。

  “哦,没事,”谢岍不着四六说:“好奇鼻涕妞跟你咋和好的。”

  于冉冉神色未变:“并没有和好,她只是,给了我一个机会。”

  谢岍笑:“待会上去正好找个道长问一卦,看看你那枯桃花啥时候能开。”

  长年沉静之人跟着无声一笑。

  前头姚佩云倒腾着两条短腿爬台阶,气喘吁吁中回了下头,本想看看谢岍是否紧跟在后,未料正好看见后面俩人说完什么灿然笑开。

  “咋,”谢岍第一时间迎上她目光,下意识问说:“要喝水还是想歇会儿?”

  外方山并不高,不至于爬不大会儿就又渴又累,姚佩云摇头笑,什么也没说转回身去。

  几乎与此同时,舒晴也回头看了眼于冉冉,不过她和于冉冉视线正好错开,她看过来时于冉冉状似无意地往身后人群瞥去,而待于冉冉再转回头来看向前面人时,舒晴已转回身去和姚佩云继续认真爬山了。

  不是所有目光放出去都能有幸得到及时回应。

  半山腰便得见外方山最顶处立黄旗一面,旗于风中飞扬,旗下殿宇小小一间,是外方观所立天爷殿,亦称天爷顶。

  既进庙来,无论有否所求拜神都是礼数,入观时门口免费领上三根香,走走停停行至正殿叩拜真人,罢,旁有年轻道人一位,待香客拜后敲磬一声。

  姚佩云自幼少入庙,不知道士此为何意,且见身旁谢岍给对方拾抱拳礼说:“福寿无量天尊。”

  年轻道士回礼“慈悲”,看着谢岍容貌脸上浮起回忆之色,稍顿,谢岍一行转身离去,道士微欠身作送。

  自正殿出,门前大香炉周围香火缭绕,谢岍说:“要否到最上面看看?”

  话音新落,旁边自山顶而下的石阶路上,疏木枯枝掩映间有哭泣声越来越近,未几,三四位妇人相互搀扶哭泣着下来。

  如此景象片刻又是一波,姚佩云略显忐忑看谢岍,问:“那上面是做什么?年初一的好日子不当该是开开心心么,咋都哭着下来?”

  谢岍抓抓头,说:“上头天爷顶,内有卜卦人,”冲不远处几乎坐满人的两座半山亭一抬下巴:“天爷顶无有男人止步要求,却然拜者十之八九为妇人,想来她们哭,是哭命不好运不顺。”

  稍加观察即可见男女一道下来的其中女子未见哭泣者,下来后或喜上眉梢或步履轻盈,偶见颓丧着,却也有身边人相互扶持做安慰之举。

  相比之下放声哭泣多结伴妇,下来后拭涕泪各赴亭下找各自家人,终是在男人不满的抱怨声或无尽的沉默中灰心颓丧地离开。

  毕竟身在人家道观中,谢岍不太好说寻常人所拜多功利神,譬如缺钱拜财神,姻缘拜月老,倘生活顺心诸事胜意,谁会没事想起跑来拜天师诸神?

  旁边于冉冉低头跟舒晴低声说话,想来也是在解释这个,姚佩云探身往向上去的那条石阶路看,只见一条石阶路曲折通向那间耸立的拙朴小殿,路两侧陡峭嶙峋。

  她转头回来准备问舒晴要否上去,正欲开口,侧方响起声沉厚的“福生无量天尊”。

  几人循声望去,来者是位五十来岁的老道,着藏蓝色得罗袍,臂搭拂尘,慈眉善目行抱拳礼,众人纷纷回礼。

  老道目光落在谢岍身上,带笑说:“小童儿紧来报,说是在正殿看见他谢师祖,我原以为是童儿认错人,不成想真是谢师叔!”

  姚佩云:“……”

  舒晴:“……”

  倒是于冉冉见怪不怪,大统领太知道“谢重佛”这个名号在道门辈分地位究竟几高,五十来岁的掌观称呼她师叔有何稀奇,于冉冉还见过须发尽白的老道爷给谢岍磕头拜礼称呼叔祖呢。

  谢岍淡定如常,和掌观道长简单寒暄,不经意间和于冉冉对视一眼后,她三言两语跟掌观说起想给姚佩云和舒晴看道医的事,掌观道长二话不说亲自把几人往东边领。

  谢岍和掌观走在前面,姚佩云和舒晴并排边走边看跟在其后,于冉冉习惯性地殿后留神周围。

  彼时谢岍边和掌观说话边习惯性地往后伸手去牵姚佩云,伸出手后须臾,没等到那只因长年干活略而显粗糙的小肉爪子放进自己手,年轻的谢师叔边听掌观师侄说话,边回头看过来一眼,然后冲姚佩云勾了勾手。

  舒晴看见她二人互动捂嘴窃笑,姚佩云有些羞赧地把手伸过去,谢岍这才心满意足,继续和掌观聊掌观那位下山云游过年都没回来的亲师叔。

  听两人聊到什么八段锦五禽戏,掌观说他师叔原本因病而须发尽白,后坚持锻炼什么功夫养精蓄气,气血通畅后白发竟再复青丝。

  白发青丝,姚佩云就忍不住在旁想,掌观道长口中那位耄耋之年的师叔老道爷跟谢岍称兄道弟该是个什么场景,想着想着她勾嘴角笑起来。

  谢岍似乎有三只眼,正和掌观说话间不知如何捕捉到身后人脸上浮现笑意,恰好微微回头看过来。

  只一瞥,那双黑白分明且轮廓锐利的眼便看穿姚佩云笑为何故,谢岍嘴边括弧隐而又现,嘴里没停下和掌观叙旧。

  舒晴和于冉冉自觉随于其后,两人并不像谢岍姚佩云般牵不着手还会回头找一找,于冉冉只是在姚佩云被谢岍牵到身边后不紧不慢追上一步,来到舒晴身边和她并肩而行。

  在掌观道长给姚佩云介绍路过的铜钟时,舒晴拽拽于冉冉袖示意她挨近些,低语:“有人跟踪?”

  崔白已离开汴都,跟踪者不会是冲她,自然也不大可能是冲着七娘姐而来,而如果是冲着谢岍来,那么按照谢岍行事风格,跟踪者早被一把薅住按到个墙脚旮旯刑讯逼供了,综合分析,跟踪者正是冲着于冉冉来的。

  于冉冉背着两手弯腰凑过耳朵来听舒晴说话,听罢浅浅笑,说:“不打紧,过会儿你和七娘去他们道医堂坐坐,吃口茶歇歇脚,我跟谢二去会会他。”

  “可猜得出是何人?”舒晴下意识皱眉头,眉心那道经年拧眉形成的月牙形皱纹再次浮现。

  于冉冉先是点头回应了掌观道长介绍道观著名景点时给她搭的话茬,后朝舒晴抬手,后者下意识往后仰一脸,疑惑问:“咋了?”

  “……不咋,”于冉冉视线从舒晴眉心那道不深不浅的皱纹上挪开,抬起来的手漫无目的地重背回身后,沉静且柔和说:“不用把事情都想特别危险,放宽心,天塌不下来。”

  说着大统领还冲前头谢岍背影一抬下巴,浅浅笑容带几分促狭:“塌下来也有傻大个顶着,轮不到咱们。”

  不多时,道医堂到了,掌观道长根据姚佩云难以安睡和舒晴忧思伤怀之表征,分别向二人推荐了推拿和艾灸。

  等姚佩云坐在那里尝试让一名坤道帮她推按后颈时,谢岍俯身过来说:“我同掌观到外头说说话,有事你就喊我。”

  “知道了,”姚佩云拍拍她手,说:“你去吧。”

  谢岍得到允许后离开,女道医多看了眼那家伙离开的背影,姚佩云微笑解释说:“她是女子。”

  “我知道,君山谢师祖,”女道医顺手把旁边熏香的小小炉位置拨正,轻声细语说:“二位感情应该不错。”

  姚佩云抿嘴笑,羞赧说:“这个怎么看出来啊?”

  女道医说:“我遇见过很多难以安睡的人,这类人多神色憔悴眸色黯淡,施主虽有疲态,却然精气神尚可,既是不耗神,想来除家宅安宁旁无庶务外别无他解。”

  姚佩云是女子,女道医用家宅事解释再合理不过。

  这厢里姚佩云和道医有问有答,隔壁舒晴和给她艾灸的女道医见气氛清冷相较许多,舒晴不善言辞,道医和她说话只是有答无搭,慢慢便也无甚可说了。

  内关穴的艾熏至一半时,舒晴想登东,和道医致歉并询问地点后独自走出道医堂。

  按照指示进东边月亮门,上游廊再往北,将到第二道月亮门时,舒晴无意间在前方拐角处看见抹熟悉的身影。

  那道高挑身影如轻松挺拔,不是于冉冉还是谁?

  想起她离开前说是和谢岍一同,舒晴故不打算多在此停留,只是她才迈步向月亮门,拐角后看不见的地方传来道青年男人声音,听起来有几分急切,几分谨慎,几分懊悔和诚恳:

  “可是大捷,你我两个是有婚约在身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