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告重佛【完结】>第七十三章

  放于冉冉发光发热助人为乐在隔壁独间跟零榆喝酒唠嗑探讨人生,旁边同样规格的独间里谢岍翘着二郎腿洋洋得意涮毛肚,夹一筷子毛肚学都人的讲究吃法七上八下地涮,涮好后筷头一转,毛肚都落进姚佩云碗里。

  “尝尝七上八下涮出来的有何不同,”谢岍再夹一筷子给自己涮,坐姿微歪,左手肘压在桌沿,说:“听说汴都人都时兴这样吃,他们吃毛肚配凉饮,不过你这会儿就别想了,还是老实喝热水吧。”

  姚佩云把毛肚蘸匀酱料吹吹热气送进嘴里品尝,诚然比刚开始丢进锅里煮煮就捞出来那种尝着更劲道,整体口感也更好,点头说:“的确有不同,是好吃的。”

  “好吃就行,”谢岍随意把给自己涮的毛肚蘸上料塞进嘴里,烫得呼呼直呼热气,边伸出手拦住准备煮青菜的人,说:“你快吃,我来煮,想吃哪个菜说声就妥。”

  眼前锅子热气腾腾,姚佩云真心觉得好幸福。

  每次出来吃饭她基本只用带上嘴就妥,谢岍会把她照顾得非常周到,吃几口,喝几口,嘴角沾东西了谢岍给擦,袖子碰到菜了谢岍给挽,甚至谢岍还会怕她烫着冰着。

  谢岍照顾自己就像照顾个三四岁刚会自己拿筷子吃饭的孩子,无微不至。

  即便如此谢岍还总担心她吃不饱吃不尽兴,每到一家店都恨不能把这家店所有菜品无论价格贵贱都点上一份让她品尝。

  她们刚来汴都没多久时赶上秋风起蟹脚肥,谢岍偷偷给她买了十只瞻楼的醉蟹,还说什么十全十美,她当时就猜那些螃蟹不便宜,只是后来才打听到,瞻楼醉蟹,千六百钱一只。

  也不知那平时不怎么花钱的憨批家伙究竟哪里来的恁多钱买螃蟹,但给她花钱时那家伙当真是从来不含糊。

  “谢岍,”姚佩云咬着刚被送进她碗里的玉兰片,眼眶湿湿说:“不要光给我夹,别只顾着照顾我,你自己也吃,好好吃,不然我也照顾着你吃。”

  “啧,跟我犟呢吧,”谢岍把煮好的酥肉夹过来放进姚佩云蘸料碗里,继而用筷子翻扒着热锅里煮的食物,说:“你不能剥夺我弥补你的权利,我平时忙碌,很少陪你,这是弥补啊。再者说,出来吃好吃的你尽情享受就是,我肯定不会让自己饿着,快趁热吃,他家酥肉也挺不错,喏。”

  说着又给她夹碗里些酥肉。

  这般周到和以前无有不同而又有所差异,姚佩云夹块酥肉吹吹气送嘴里,眯起眼睛盯过来狐疑说:“你是不是想跟我道歉?”

  “……”谢岍略显别扭地歪歪脖,清清嗓子收回了翻扒热锅子的手,须臾又放下手中乌木筷。

  热锅肚子里的无烟黑炭旺燃,桌子中间热气升腾着氤氲开,桌子前坐着人间食客,那副被风沙吹打二十年的眉眼不知何时染上汴都的柔色繁华,从此有了几分人情味。

  “是,”谢岍说:“昨夜撒酒疯,没事找事硬跟你吵架,我以为你今天会找我算账,但是你没有,你为什么不跟我算账?”

  姚佩云也放下筷子,擦了嘴,拉住谢岍手说:“这些日子以来我也确实有做错的地方,忽略你许多,关心不够,给你买了礼物当做赔礼道歉,”

  她从放在椅子后的挎包里掏出买下良久的白玉佩,塞进谢岍手里:“接不接受嘞?”

  谢岍愣住。

  手中玉质白色,背面带有黄色玉皮,正面刻两朵如意云纹,正中悬挂一长刀,刀上流苏绸带飘扬,其下有双鱼相对起跃,寓意“吉庆有余、吉祥如意”,玉背面刻双蝠及团寿纹,寓意“福寿双全”。

  玉是块好玉,做工也可以,绦子更是姚佩云亲手所打,谢岍认得那做工手法。

  这么多年来谢岍从不佩玉,起先是因自己心稳而行急,十来岁时毛毛躁躁连续摔碎三四块大哥送的玉佩,那之后再不佩戴,后来入军更不方便,是以至今身上无玉。

  “你道歉我当然接受,”谢岍摩挲着手中玉佩,怔忪说:“却不知怎会想着送这个?”之前在祁东,姚佩云就想给自己买玉佩。

  姚佩云说:“此前曾想过给你买玉佩,后来想法因你拒绝而搁置,直到那次又见到郁将军。”

  郁孤城腰间有块松竹梅纹玉佩,即便身着铠甲,玉佩也未曾离身。

  那玉佩玉质白色,边缘圆滑,左边镂空琢一竹子,右上角雕一仙鹤,中间浅浮雕棵松树,三者结合寓意“岁寒三友”,象征高洁、清逸、脱俗的品质,是熙宁年里常见的玉佩样式。

  鉴于谢岍和于冉冉身上都不佩玉,姚佩云当时好奇问了郁孤城一句玉佩的事,郁孤城说她少年时性子急,师妹送她这块玉佩警醒她不要着急。

  练习拉弓射箭之人必须要稳,不仅要眼稳,手稳,更要身稳心稳,因着腰间挂了易碎之物,从那以后郁孤城行事再没莽撞过,神箭手背后都是有故事的。

  姚佩云没有八卦问那位师妹,听了郁孤城的话觉着这招管用,也想让谢岍改改动不动暴揍朝廷命官的坏毛病,她便在找铺子的间隙里到处相看,跑三十多家玉器首饰铺才给谢岍定做出这样块玉佩。

  谢岍一眼发现玉佩上所刻那把长刀,正是随她征战沙场饮马燕勒的功勋长刀,想来是因为姚佩云没见过那把刀出鞘的样子,所以给工匠描述的只是刀在鞘中的模样,刀收于鞘,寓意也不赖。

  谢岍喜滋滋把玉佩挂腰间蹀躞带上,说:“夜隔是我没事找事,对不起。我想以后只要跟你拌嘴,咱们就粹个扑满,然后拿着扑满里的钱一道出来吃好吃的,扑满里的钱咱俩一块攒,你觉得如何?”

  姚佩云把桌上食材挨个看过去,说:“主意是非常好,但一个扑满能够这桌饭钱?”

  “当然不够,”谢岍理所当然说:“剩下的交给老于付,嘿嘿,老于贼拉有钱。”

  也不知道是谁来前信誓旦旦说要请人家老于吃饭……

  谈事之人要说的话自要比单纯吃饭之人说的话多,等于冉冉和零榆把事情基本谈妥后,才发现隔壁吃完饭的某人早已带着夫人溜之大吉。

  下楼会账时,于冉冉拿着有谢岍签字的账单子,侧身站在柜台前等店家结算余钱,零榆瞧着于冉冉抿着嘴角暗暗记仇的模样,忍不住掩嘴笑起来。

  低头看店家清算饭钱的人像是比别人多长了只眼睛,忽就转头向这边看过来,沉静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零榆未敛笑意,说:“很羡慕你们这样的情谊。”

  彼时店家把算出来的饭钱报上,于冉冉掏钱结账,边说:“千万别误会,我跟谢二关系从不曾好到她可以花我钱的地步,总有要她连本带利还回来的时候。”

  零榆脸上挂着毫无破绽的笑容,说:“二位之间可是沙场同袍的情谊。”

  于冉冉收起荷包转身往外走,说:“这么多年来没被她坑惨是因为我命大,走吧,送你,哪里落脚?”

  此刻时辰不早,九门已悉数下钥,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的汴都犹如铜墙铁壁,三营九门有信臣精卒五万,各方把守使里出不去外入不来,除非是有特殊任务在身或者是持禁卫军出入铜牌,否则绝对出入禁止,零榆是别想连夜出城回鄣台了。

  “您要送我?”零榆趋步跟上身高腿长的于冉冉,饶是脸上神情练就一张极好的伪装,末尾微微上挑的语气还是没能逃出于冉冉的敏锐。

  零榆自然也意识到自己的露馅,故意打趣说:“不敢劳您相送,承蒙您厚爱,榆娘感激不尽,听大都督说您也喜欢姑娘,他日您上鄣台玩耍,可要让我好好表达表达感谢。”

  极短时间内,几乎是呼吸之间,于冉冉脑子里先后浮过两个想法,先是笑骂谢二那个家伙在正事之外从来不靠谱,紧接着又发现谢二其实是在帮自己。

  思忖间迈出刘家店,于冉冉朝等候在路边拉//客的轿夫招手,微微低头对零榆说:“送你回去不过是举手之劳,榆老板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也怕回家跪搓衣板。”

  零榆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笑容,像画上去的,叫人看不出她心里任何真实想法,说:“您欺负小人消息不灵通。若您当真回家有搓衣板要跪,鞠大公子的心意怕是又要白白浪费。”

  软轿已停过来,于冉冉亲自上前为零榆掀开轿帘子,沉静神色带了似有若无的笑意,说:“心里空没空着,榆老板不早已看出来,何须再替人试探。”

  零榆笑容里多几分会意之色,她未再多言,向于冉冉蹲膝一礼后坐进轿里,心安理得让于冉冉护送自己回去,多年经营鄣台,她跟大周国最尊贵的人都打过交道,内御卫大统领送她一送也是可以的。

  这厢里,虽说零榆的提醒让于冉冉有了防备,次日清晨打开屋门后大统领确然还是有被吓一跳,门口站着位衣衫单薄的年轻女子,仰起脸楚楚可怜望着门里人。

  睡眼惺忪的人也没看清楚这女子是何等出众相貌,自顾揉着眼睛绕过女子来到院子里打水洗漱。

  而当于冉冉拿小刷子在嘴里努努牙时,那女子不声不响跟过来,不远不近站在哪里,也不说话,只是无声掉着眼泪,瞧着像是被汴都的秋夜冻得实在不轻。

  都说军伍出身之人不懂怜香惜玉,于大统领自然也不例外,洗完脸把毛巾拧干挂在晾衣绳上,她说:“夜里干什么去了?”

  女子以为是在和自己说话,掉着眼泪正准备开口,二门影壁那边走出来个相貌衣着皆平平的男人,他来到于冉冉身边,单膝跪下呈上一物,说:“请主人责罪!”

  年轻女子极快偷看一眼男人所呈,那是只再普通不过的木发簪,于冉冉神色沉静如常,只在接过发簪后问说:“人呢?”

  暗卫说:“适才收到回复,确定安然无恙。”

  暗卫拿准了跟在大帅谢斛身边的人是鞠家不敢掠走,你说事情为何不昨夜就给主人报?暗卫不敢打扰,乃因为昨日是主人父母忌日。

  主人父母的衣冠冢立在都城外,昨夜主人在家中小祠祭奠过后就回屋歇着了,年年如此,暗卫寻思事情也不急,而且主人许多天不曾好好歇息过,他没忍心再将人深夜唤醒。

  “......做的好。”于冉冉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微沉说:“今日鞠相可上衙?”

  暗卫望见主人如此神色就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深低下头回说:“鞠相今日在府。”

  于冉冉转头看旁边女子一眼,语焉不详地给暗卫说:“把她......把她收拾干净,随我同去趟鞠相府。”

  大统领情绪从头到尾分明无有任何变化,瞄见于冉冉神色的年轻女子闻此言后怕得浑身一抖,只听暗卫应说:“管喏。”

  按照汴都城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格局分布,皇城稳居轴线中央,以此为中心向四方依次推开,天潢贵胄基本集中居住在皇城西边那片里坊。

  去鞠相府和去宫里的路小有一段重合,于冉冉在某个路口遇见从那边拐过来的谢岍。

  刚从别处公务完要回宫的谢大都督骑着高头大马跟于冉冉汇合过来,趣味盎然朝后面马车抬下巴,打趣说:“香车美人戏?”

  “是杀人不见血。”于冉冉懒洋洋噎回来一句,须臾,又顶着那张泰山崩与眼前仍可无动于衷的沉静脸,懒洋洋说:“夜隔吃饭你跑可怪快,还钱。”

  宽街上行人往来,谢岍歪脖儿看眼跟在于冉冉身后的马车,调转马头和于冉冉同行,说:“回头抽空请你吃回来就是,别这么小气,而且你知道我没钱——”

  说到这个里,谢岍忍不住嘴碎地叨叨说:“老于,比起和你的关系来,我视鼻涕妞为妹妹,她将随我哥来都,你若还想挽回,有些事最好做干净。”

  “很不用你提醒,我又不是没想明白,”于冉冉神色沉静,说:“你的事我已给办好,这两日你抽空见零榆商磋细节,我的事你也要给上心才是,不然真是要玩完,谢二,我已经没有机会了——老看我干什么?”

  “哦,没什么,”谢岍就知道拉拢零榆的事上找老于出马绝对没问题,收回带着诧异的视线驾着马说:“若非了解你在做什么,还真以为你是个无悲无喜的铁石心肠,我说老于,以后改改你这副冷脸儿吧,石头雕刻的一样,瞧着忒没人情味,真不知舒晴那鼻涕妞看上你哪里。”

  于冉冉毫不客气回怼说:“说实话我也至今想不明白七娘看上你哪里,除去这张驴脸长的能哄哄不知情者,你说你这土匪哪里好?”

  “哪里都好,”谢岍不服气地哼哼:“反正我媳妇喜欢我,你嫉妒也没用。”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真是懒得再跟这无赖多说半句话,幼稚。

  谁知无赖却还要继续跟她说话:“这个时间点你不去当差要上哪儿去?”

  朝廷规定大内诸司当衙差要穿公袍,于大统领此刻着私服,必不是要进宫当差。

  “哦,”于冉冉说:“受够鞠迟意那傻逼玩意了,所以给鞠相送礼表表孝心,好让鞠相同情同情咱当差不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谢二这驴玩意在一块时大统领说话都糙不少。

  “哈哈,”谢岍无情大笑出声,无情地说:“你早晨起床时是被驴蹄脑袋了么,鞠相可是连自己亲儿子都懒得搭理的人物,他会有那功夫同情你?”

  “他会的,”于冉冉略有些担忧谢岍的智商,故意小有惆怅说:“看在你爹和你哥的面子上。”

  “......”不乐意被拿来和父兄比的某人立马停下了她丧心病狂的嘲笑,拉着那张驴脸说:“告辞。”

  高大威猛的战马了了在主人嚇声催促下绝尘而去,于冉冉的笑声低低响在繁华渐兴的汴都宽街上。

  风吹来,空气里飘着说不清楚的粘腻味道,铜风铃叮咚叮咚响,碧蓝晴空下,不知谁家养的肉鸽子成片飞过。

  飞向鸽哨声传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