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告重佛【完结】>第五十二章

  即便那日群臣在朝堂上准备发难谢于二人,结果没开头就被周与庸芦第四轮谈判失败的消息打断,后头又有中台右仆射赵长源痛斥百官,过后呢,事情的发展依旧如谢岍所预料,工部二把手杨星那位大官并没有放弃报复。

  谢岍让他丢了脸面,在宫城大内当着宫人侍卫及不少官吏的面动手殴打他这个堂堂朝廷命官,让他把脸丢个精光,无论如何他都要讨回来。

  至于怎么讨呢?

  听闻谢岍从祁东带回来个女家眷,谢相府不承认二人不伦不类的关系,那异乡女子在汴都举目无亲举步维艰,就冲这点,杨星和夫人商量后决定从此女子入手,正所谓坚固堡垒外攻不得而取内必破。

  这日上午阳光灿烂,谢岍如常当差去了,萧瑟秋风吹打院里枯黄草木,零落树叶被风卷着在青砖地面上来回打转,姚佩云收拾妥家里事形容整齐准备独自出去,拉开大门意外看见家门口停着几顶小软轿。

  软轿周围十几位婢使嬷妈衣绸饰锦,二十来位跑腿护卫前呼后拥,好不气派。

  按理说寻常小老百姓见到这般豪贵场面第一反应多是卑怯,如此,接下来交锋中地位高者开局便能占得上风,让对方仰头看自己,后续交手中也能轻松拿捏。

  只见第一顶轿边的嬷妈恭敬把窗帘掀开半边,里面露出位光看侧面就非常珠光宝气容雍华贵高不可攀的夫人。

  呃……抱歉,七娘看见这位夫人后搜肠刮肚仅想出来这三个四字成语,然而她自觉才疏学浅,这三个成语远远不够用来形容这位夫人给人的感觉。

  见站在门槛里的女人只是静静看着这边,淡定神色也不知是无动于衷还是被彻底惊呆,轿里的贵夫人往这边稍微一偏头示意,候在轿窗旁的嬷妈往这边迈两步来在国公府门前台阶下。

  她将姚佩云上下打量了,扬起声嗓音尖亮说:“相府,识墨阁来访。”

  在定国公府门前报家门掐头去尾只言相府,无疑是谢相家的人了。

  这位嬷妈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轻蔑与鄙夷莫名有些打动姚佩云,毕竟这种嘴脸只在话本子里看见过。

  姚佩云清楚自己出身小门小户,但她从不认为和谢岍之间是谁高攀谁,所以更没理由在谢家人面前抬不起头。

  她的确还没见过汴都里的大世面,而既有幸能遇见大帅夫妇那样对自己好的,自然也可能遇到对自己不友好的,喏,眼前这位就是咯。别问七娘咋看出来这些,毕竟啥人养啥狗她还是知道的。

  摸不清对方底牌时自己最好也要不动声色,姚佩云不冷不热与己无关说:“找谢岍么?她今日当差,不在家。”

  “不找二将军,”那位约莫四十来岁的高颧骨嬷妈说:“我们找你,姚姑娘。”

  好吧,看来今日是躲不掉喽,姚佩云在心里嘀咕早知道就提前几刻出门,利落打开家门抬手作请,说:“家里请?”

  “不了,”嬷妈两手抱在身前,腰背挺直中气十足说:“我家夫人想请姚姑娘吃茶,轿子都为姑娘备好了呢。”

  姚佩云真心觉着可以在谢岍亲手给她制作的那本说文解字书里,在“狗仗人势”一词旁画上这位嬷妈此刻形象,那肯定连音都不用注就通俗易懂。

  想着这个,姚佩云忍笑忍得抿起嘴角,如常说:“哦,好意我心领,只是汴都太大,谢岍怕我走丢,交代让别乱跑,家里也有茶点,不然我请你们吃吧。”

  “……”提起谢岍,嬷妈被反噎住,总不敢说国公府的茶点没有我们准备请你吃的茶点好,犹豫之间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只能转头看向轿中人。

  “谢岍让我怎样怎样”,“家里也有茶点”,“我请你们吃”,听听这几句话就知道这姓姚的乡下女人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厉害角,至于打听到的她曾徒手拧断男人胳膊的事,呵,汴都城内,天子脚下,即便会一言不合难不成她还敢跟相府的人动手?

  借她几个胆子也不敢。

  轿里的夫人微笑着抬手抚鬓发,说:“那就叨扰了。”

  听见主人此言,嬷妈嘴上欲言又止,身体很实诚地示意前面轿夫压轿,抬手来扶主人下轿。

  这看起来真是位地道贵夫人啊,头上那发钗、簪子,还有耳环、包括手腕上的金镯和腰间的玉饰,衣裳面料一看就贵的不得了,姚佩云见到这位夫人全貌后震撼的心里只剩下一句感叹:有钱!

  孰料这位夫人下轿后并不迈步走过来,而是立在原地稍微整理仪容,便在这个时间里,后面两顶轿里也分别下来两位夫人,一位稍微上点年纪,一位看起来倒是比姚佩云更年轻些。

  姚佩云真不是啥都不知道的傻冒,她从这两人的仪容上稍微能判断出来点信息,那就是上些年纪的那位夫人实际身份地位可能比识墨阁夫人高,但或许是识墨阁出身谢相府,又或许她有事求人低一头,她不得不收敛着没敢在风头上压前面这位。

  至于那位年轻夫人,模样低眉顺目态度温顺恭敬,走路间隐隐约约有点跛脚,跟在旁边一时判断不出是何来头。

  且见此二人下得轿双双来至识墨阁夫人身旁站定,而后纷纷抬眼看向台阶上门里面的姚佩云。

  “……”破规矩真多,姚佩云有些无奈地扯扯嘴角,只好再次抬手做请,说:“几位家里请。”

  一帮人前呼后拥走进垂花门时,姚佩云想起几日前谢岍刚教的个新成语,学以致用地在心里念了一遍——引狼入室。

  顺前庭路往正厅去,识墨院夫人将前院四下打量,不紧不慢开尊口说:“好歹是国公府,里外怎不见个使唤的人?”

  姚佩云说:“不清楚,谢岍说她有安排。”

  我家就是没下人怎么着,有本事你找谢岍表达关心去。想趁机给老娘噎难听话,呵,门儿都没有!

  姚佩云窃窃感觉自己好恶毒哈哈哈。

  “……”贵夫人成功理解错姚佩云的话,眼底闪过丝轻蔑,觉得从祁东打听来的消息也不过如此,并不见得谢佛狸有多宠爱这个乡下女人。

  贵夫人微微笑着用长辈的口吻说:“二将军新掌禁卫军,庶务繁忙,这家宅里的事又何必要她再分神操心,姚姑娘说是吧?”

  姚佩云继续甩锅:“这我也不敢乱说啊,谢岍那人从来说一不二,您是相府人,肯定比我更清楚她德行,既她不让我管,我诚不敢多说半个字。”

  胆小,懦弱,无主见,这是识墨阁夫人对姚佩云性格的判断,鉴于姚佩云徒手拧断男人胳膊的传说彪悍得和谢岍好有一拼,贵夫人未试探到对方真正实力时敢懈怠,得体一笑说:“这倒不假。”

  这倒不假,啥子不假?谢岍说的果然没错,这些人讲话虚薄,说跟没说没两样,姚佩云亲人进屋,上坐,从那边小炉子上提来水壶亲自泡上热茶,静等对方出招,只是她有个小小疑问:“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像这种自报家门的事有身份有地位之人都不会亲自来,不然彰显不出那高人一等与众不同的身份地位,且见贵夫人面带微笑优雅从容地执盏吃茶,立在她身后的高颧骨嬷妈说:“姚姑娘随二将军时日不短,就没听说过我们识墨阁?没听说过我们蔡夫人?”

  夫人?姚佩云心中冷笑,按大周礼数来说能称呼为“夫人”的历来只有元妻,不巧,谢相发妻、谢斛之母人家姓丁,蔡夫人是哪根葱?

  七娘心里如是想,嘴上还算客气,平和说:“啊,见谅,我是外乡人,初来乍到不太了解汴都贵胄,而且里外只听谢岍提起过大帅母亲。”

  言外之意,你算哪根葱,我为何要听说过你?

  “……”嬷妈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妾室身份是她主致命七寸,这姓姚的乡下女是真傻还是故意装疯卖傻给人难堪?!

  连下面坐的那位中年夫人,闻言都象征性偏过头去用手帕掩掩口,又尴尬又得忍笑。

  “那这两位呢?”姚佩云干脆把傻卖到底,刨根问底般说:“我看两位也是气质不俗,定不是一般人。”

  “姚姑娘客气,”那位中年夫人看过来的目光同样带几分隐藏的打量挑剔,语气态度还算温雅热络,说:“我是工部杨侍郎府上的,你要是愿意,喊我声郑婶子也妥呢。”

  “郑婶子,”姚佩云恍然大悟般颔首拾礼,坦荡说:“我听谢岍说过,她不日前跟杨侍郎发生些不快,事情如今尚未解决。”

  “啊这……”郑夫人顿时噎住,在汴都贵圈混迹二十来年她可真没见过这般缺筋的丫头,说话直白到恨不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到底谁给她的底气这样不守规矩?此般不知好歹,且等着吧,日后有的是好果子吃!

  “姚氏,不可无礼。”蔡夫人拿出长辈款,放下茶盏脸色微冷说:“还不快给郑夫人道歉?”

  姚佩云短促一笑,视线依次扫过郑蔡二人,说:“二位有话就快说吧,我还有事在身,赶时间。”

  “粗鄙,无礼,”蔡夫人轻斥说:“姚氏,你可知自己是在和谁说话?我的面子你可以扔地上甚至踩两脚,我是家里长辈,看在二将军面子上可以包容你,不说你什么,人家郑夫人怎么招惹你?人家可是正儿八经侍郎夫人,你对郑夫人这样无礼,岂不是在给二将军惹麻烦?!”

  “唔,”面对蔡夫人趾高气昂的指教,姚佩云竟然眼睛一亮,腰背更挺直几分,兴致勃勃说:“蔡夫人这是在我家里训斥谁呢,我么?”

  旁边嬷妈冷笑:“当着贵客面,姚姑娘可赶紧别说这些话了,这是谁家,这是我们二将军的府邸,我们谢家的地方,至于姚姑娘,别怪仆妇人多嘴,姚姑娘的家还有么?父母双亡,听说为去西北投奔亲戚,老宅都卖了呢。”

  此言一出,在坐三位贵夫人脸上表情不尽相同浮现贬义色。

  不错不错就是这些词,是话本子里反派专用调调呢,姚佩云心里由然生出股亲切感来,她还没意识到正常宅子里主家说话没有下人插嘴的份,是以仅微笑说:“你还知道自己多嘴。”

  “你……”嬷妈脸色骤变,提口气正欲辩驳,被蔡夫人慢条斯理抬手阻止。

  蔡夫人脸上始终挂着温柔得体的笑意,理理袖子对郑夫人说:“相爷对下宽容,纵得有些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我们做长辈的也不太好说什么,让您见笑了。下回,等下回一定要再让我请您去望归楼吃茶。”

  郑夫人没说话,简单颔首算作回应,心说若非相府正妻丁夫人深居简出不问俗世,二夫人出家君山不在汴都,自己又怎会纡尊降贵跟姓蔡的这么个卑贱妾室打交道,辱斯文得甚,妾到底是妾罢了,连谢重佛家这个乡下土丫头都敢不把她放眼里。

  且听姚佩云继续微笑说:“长辈,我家长辈一位在君山侍奉真人,两位在祁东大帅府没来汴都,不知蔡小娘要替他们哪位训我?”

  蔡小娘终于保持不住慈祥笑意,保养妥当的脸彻底黑下来。可恶就可恶在当着侍郎夫人的面,蔡小娘要保持自己不输元妻的胸襟大度,如何想对付这个乡下丫头她皆不得法,失算!

  “既然蔡小娘不说话,”姚佩云转头看向坐在客座的郑夫人,说:“那想来就该是郑夫人找我有事了,郑夫人,您请说。”

  “……”来前想说的话目下看来还能说么?郑夫人飞快思量此情此景,笑意融融说:“也没甚紧要事,不过是日前我夫与小国公在官场上发生点不愉快,婶子怕影响咱们娘儿俩往来,寻思哪天来拜访你,这不今日正好蔡夫人也得空,婶子就不请自来了。”

  此刻看来,那边桌上的大堆小堆礼品便是郑夫人带来的登门礼了。

  “郑夫人这样高看我这个乡下女人呢,”姚佩云诚心诚意感叹,诚心诚意说:“待谢岍回来我必得与她好生说了,如得允,改日定登门回访郑夫人。”

  郑夫人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给这个乡下丫头堆笑脸,心里懊恼着不该找蔡小娘作陪来等谢重佛家门的,说:“那就见外了,咱们娘儿俩不用这样客气。”

  如此,姚佩云将在坐几位挨个看过去,最后深深看眼那位坐在郑夫人身旁且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年轻夫人,总结说:“如此,几位还有何事?”

  她还要出门。

  蔡小娘脸色铁青,郑夫人捏手说:“你要出门啊。”

  “是。”姚佩云如是说,轻言浅笑别的半字不多言。

  话至此客再多留也无益,只能纷纷起身告辞。

  离开定国公府,郑夫人如常约蔡小娘去望归楼吃茶点,软轿悠悠,蔡夫人的心腹罗嬷妈在轿旁低声说:“夫人,要否打发人跟着点那姓姚的女子?”

  “没那个必要。”软轿里,蔡小娘闭目养神,嘴角带着隐约笑意,胸有成竹。

  方才被姚佩云噎到无话可说的罗嬷妈仍没过去心里那口气,说:“她在夫人面前太过嚣张,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怕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蔡小娘轻轻啧嘴,说:“说不用就不用,她现下在老二身边正受用,你个老货,活腻歪了去招惹老二那个混世魔王?再者说,老大媳妇似乎跟她有往来,相爷那边也知道姚七娘……嘁,土老冒,模样长的不怎么样,倒是怪会惹人眼,也不知道怎么跟老二混在一处的。”

  “夫人说的是,那女人肯定有她的手段,”罗嬷妈连连奉承,急步追着软轿走,边继续压低声音说:“老奴也是为四公子的事着急。这四夫人也是,都来定国公府了从头到尾却愣是半个字都没开口,夫人疼爱小辈,亲自把她带来国公府,她可倒好,两片嘴撅得严严实实,难不成还指望夫人您这个作婆母的再继续替她开口求人?”

  “不敢开口就算了,”提起后面轿子里的儿媳妇,蔡小娘也是忍不住叹息,说:“毕竟只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子,听话乖巧不惹是生非就妥了,莫指望她能帮峦儿甚忙,哼,倘非峦儿在禁卫军当差当的不顺,我岂用得着来老二这里受个乡巴佬的气。”

  说完,停顿片刻,蔡小娘把轿帘掀开条缝,靠近些压低声问:“叫你打听的钊梁伯府那事,如何了?”

  罗嬷妈说:“您放心,没问题!”

  夫人想让四公子与钊梁伯府家女儿结亲,钊梁伯府这是高攀相府了,这事还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