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告重佛【完结】>第四十五章

  “渟奴,你怎在……”

  谢岍一句平静无波的“你怎在此”并未没说完,往前走几步无意间看见坐在那边茶桌前的人后,顿时什么都不问了。

  那边茶桌前所坐者,乃赵长源明媒正娶的赵家嫡长媳妇,吴氏。

  其实谢岍长大后也没怎么正经见过吴氏,小时候见过也早已忘了模样,但她听说过这位夫人眼角有颗泪痣,在坐这位年轻夫人也有,赵长源人品当世第一流,绝不会背着自己媳妇在外面乱来,那么瞧着二人之间暗流涌动,谢岍知这位泪痣女子只能是吴氏。

  在姚佩云的不明就里中,谢岍从善如流改口与赵长源胡乱寒暄几句,未几拉着姚佩云离开这家成衣铺。

  “怎么会选这家铺子嘞,”走上大街后才敢松口气,浑不知那铺子是谁名下产业的女将军按着心中想法叹说:“你怎想起来这家铺子的?”

  姚佩云老老实实交代说:“昨日有人给我说那家铺子衣物降价,之前我相中他家件外袍,给你穿应该很不错,这不今日就来了。”

  在谢岍的沉吟不语中,姚佩云犹豫片刻,不确定说:“方才你俩寒暄,我听赵副使话里话外的意思,该不会是算到你要来吧?”

  若非如此,那铺子后面怎会是姚佩云谢岍说上楼就上楼,楼梯口连个守卫随从都没有!赵长源可不是一般人欸,有他在别人还能轻易上去?

  “八成,”谢岍笑起来,觉着自家媳妇一点就透,挺聪明,说:“如果不是你和她提前商量好,那就是咱俩中了她的套。”

  姚佩云嗔笑说:“我与他商量什么,商量给你下套么?我又不是傻。”

  要不是光天化日在大街上,谢岍恐怕是要捧着媳妇亲一口的,她说:“传言渟奴跟她家里那位关系僵硬,不知你听出没,方才她总暗把话头往公事上带,欲借偶遇我之机脱身,哈哈,我才不给她机会,让她跟吴氏相爱相杀去吧,走,咱上别地儿逛去!”

  姚佩云早就发现其实谢岍是个非常好养活的人,这家伙在衣食等方面压根不挑剔,只要能满足她基本需求就妥,每次两人相伴来集市,她嘴里也常只一句:“我没啥要买的。”

  是以姚佩云理所当然挑起照顾谢岍的重担,像包括吃穿用方方面面,事无巨细姚佩云都给考虑到,此番真是难得和谢岍同来趟集市,下一站姚佩云带谢岍来到家首饰铺。

  来祁东大半年不是毫无收获的,姚佩云和众将领家眷老老少少打成一片,又跟着大帅夫人见识世面,如今对东南西北四市恐怕比谢岍还要更了解。

  首饰铺诚然没有季末折扣,客量远不如方才成衣铺,新客进门便有伙计上前来引导,见谢岍负手跟在姚佩云身后,伙计眼力价十足问姚佩云说:“夫人想看点什么?咱家铺子新进不少好东西,钗环耳坠项链手镯应有尽有,或者是想给这位爷买点什么?”

  伙计最后一句是冲着谢岍说的,结果就见这位虽然容貌俊朗但相貌不算和善的爷半垂眼皮看他一眼,说:“我是女的。”

  “啊,是,是……”伙计短暂陷入称呼的错乱上,然而他不愧是吃这一行饭的,看人下菜的本事使得不着痕迹,说:“是贵客想看点什么还是夫人想看点什么?铺子有点大,小人为二位贵客引路,二位这边请。”

  几乎每次出来都会遇见谢岍被人误会性别,这家伙个头太高,又是从军的,身穿简单衣袍头束军中发髻,长相俊朗,胸口平坦,就算开口说话也是微沉中音,怎么看也不像女子。

  但谢岍每次被误会时都会积极给人解释,这点让姚佩云觉得道士特别可爱。

  姚佩云挽住谢岍手肘给伙计说:“我想给她看个玉佩。”

  伙计规矩得体说:“玉佩,有的,二位这边请。”

  这家首饰铺无论是货物、规模或名气方面来说在治府都算可以,挑选过程中姚佩云也相中两款玉佩,结果谢岍都不太喜欢,她反而趁着姚佩云在挑选玉佩时跑去耳环区东看西挑,最后给姚佩云相中对红玛瑙耳坠。

  伙计有些摸不准二人之间的关系,姐妹不像姐妹朋友不似朋友,若非知大高个是女子,这二客给人感觉反倒像对成亲多年的老夫老妻,这让伙计一时不知该怎么介绍这副耳坠了。

  这副玛瑙耳坠相较其他首饰而言略微有那么些些贵,寓意非常好,关于爱情和长久,可若是大高个想要买它来送小个子,伙计疯狂问自己我到底该怎么介绍这款耳坠才能把它成功卖出去?

  姚佩云看了耳坠也颇为喜欢,只是问过价钱后脸上露出几分犹豫之色,伙计瞧这两人衣着打扮和言谈举止,觉着她们狠狠心应该能买得起这副玛瑙耳坠,于是他精准避开介绍卖点之一的耳坠寓意,抓住造型精美和物有所值等特点,努力在旁配合大个子游说小个子。

  女人似乎天生对首饰这类东西没有抵抗力,经过伙计不懈努力,玛瑙耳坠成功售卖出去,他又有提成可以拿啦!

  直到提着包裹好的耳坠走出首饰铺,姚佩云蓦然惊觉地牵住谢岍手,扬扬另只手里装在小纸袋里的小锦盒说:“不是说来给你相个玉佩么,如何到头来又变成给我买首饰?”

  个高有个高的好处,谢岍视线基本无有遮挡地眺向远处,说:“佩玉固然好,但我一时半会还是觉着有些不方便,不习惯,要不然你再给我缝制个荷包吧?”

  原本那个山字形小荷包被姚佩云没收,不肯再给她了。

  “除去荷包,我给你缝制别的,你想要什么?”那个山字形荷包的确给姚佩云留下不小阴影,她不愿再看见它,甚至不敢再给谢岍缝制其他荷包,她曾尝试过,但无疑都失败了。

  谢岍生活方面是糙了些没错,但她也有作为将领的细腻,听罢姚佩云话就立马察觉出她平稳情绪下的暗暗变化,旋即往那边不远处抬手一指,说:“先不说这个,那里卖炒年糕,闻见味儿了么?我想吃,你吃不?”

  出来逛市当然就是要买买买吃吃吃啦,姚佩云顺着谢岍指的方向看过去,说:“当然吃,但是在哪里,我没看到欸。”

  “其他摊位挡着,”谢岍故意按一下她的头,笑说:“你看不见的,小个子,跟我走吧。”

  然而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谢岍在炒年糕摊子前再度遭受打击,事情是这样的:

  炒年糕摊子前围着好几层买客,谢岍挤过去买炒年糕,付过钱等待片刻后,卖糕的大娘递来两个油纸袋子,说:“来,那个大高个的俊后生,这是你要的糕,一份辣一份不辣,拿好哈。”

  卖糕大娘的大嗓门自然也被等候在旁的姚佩云听去,谢岍拿着两份炒年糕挤出人圈过来,挽住姚佩云手肘弯下腰撒娇,说:“又被误会,我好难过。”

  姚佩云忍笑接下谢岍递过来的炒年糕,摸摸她脸安慰说:“没事没事啊,谁让咱个头高呢,人个子一高就容易男女莫辨,你又长这么好看,是吧,没关系,来吃块年糕,张嘴,啊——”

  “……”一块辣炒年糕吃进嘴里,谢岍不委屈了,谢岍辣得掉眼泪。

  面对自家这位的调皮整蛊,谢岍能怎么办,当然是先乖乖宠着,回头再找机会报复回来嘿嘿嘿嘿……

  待买好小米返家时间已过午饭点,天气炎热,酒足饭饱的人昏昏欲睡,谢岍本准备也躺下歇会儿,刚取下腰带就被人敲响院门,片刻后,院中丫鬟复在屋门下转述说:“少帅,大帅请您过军府一趟。”

  “知道了。”谢岍应了门外,伸个疲倦懒腰把蹀躞带重新扣回腰上,转头看向已经躺下的姚佩云。

  “那你就去忙你的吧,”姚佩云闭上眼,懒散说:“若晚上不回来吃饭,记得让人捎个口信。”

  “知道了,不知大哥寻我何事,又许片刻即归。”谢岍应下,低低头扣好腰带,拿上佩刀出门而去。

  .

  夏季午休时不可过长,否则会睡得头昏脑胀身疲软,待烈日半挂西南,谢岍溜溜哒哒回到大帅府,彼时姚佩云正在院里小厨房捣鼓新吃食,谢斛女儿谢云芽也在。

  “姨姨我也想揉面团。”谢云芽站在比她还高出些许的大砧板前说。

  正在用面粉及蒸好的小米和面团的姚佩云说:“好呀,我给你分一团,我们两个一起揉面团。”

  从面前大砧板上拿来个碗,从自己面盆里揪出小小一块蒸熟捣碎的小米团,把谢云芽袖口挽到手肘,为方便小丫头和自己一起动手,姚佩云搬来两把及膝高方凳与两把小马扎,就这样坐下来和云芽在凳子上和面。

  就在面团即将揉好时,面朝门口的谢云芽兴奋地冲姚佩云身后说:“姑姑回来啦,姨姨,姑姑回来啦!”

  姨姨姑姑是什么鬼,谢岍之前还没留意过侄女对姚佩云的称呼有何不妥,此刻听来觉得如此别扭,她脸上挂起不知不觉的笑容,走过来蹲在姚佩云身边与对面小丫头说:“小芽儿在做什么好吃的呀?”

  家里有小孩子并且很爱孩子的人基本都会有这个特点,与小孩说话时会不自觉模仿孩子的语气,比如说叠词,语气词,姚佩云被谢岍一句话给逗乐。

  这家伙身穿军袍,腰挂横刀,蹲下来也是人高马大占地方,开口说的却偏是这样可爱的话语。

  可可爱爱谢云芽学大人样子捏着碗里小面团,说:“我和姨姨要做小米脆,姑姑,你要一起帮忙吗?”

  小米脆?没听说过,大抵又是姚佩云把南北方烹饪结合琢磨出的新吃法,谢岍说:“好呀,我帮你们烧火吧。”

  “那就太好啦,”谢云芽笑得露出满嘴小奶牙,不吝夸赞说:“姑姑烧火最在行的!”

  嗯没错,她姑姑做饭能力一般,烧火本事的确可以。

  也不知道姚佩云到底准备要做什么,和好面团等醒面的间隙,她又开始捣鼓买回来的孜然辣椒等香料,干辣椒有的是用舂桶捣碎,有的用碾子碾,谢云芽也要出份力,便让她拿石杵捣着玩,姚佩云用碾子碾过会儿用得到的辣椒末。

  谢岍坐在灶台那边准备烧火所需,坐小马扎有些憋得慌,干脆换个木头墩子来,说:“芽儿啊,你哥嘞?”

  谢云芽说:“写作业,他说他夫子布置好多作业,好可怕的,幸好我不需要写作业。”

  谢岍故意说:“你急什么,过两年你就也念书喽,念书还怕没作业可写么。”

  “……”谢云芽脸上笑容顿时凝固,姑姑好气人喏。

  谢云芽说:“我也可以不写作业,爷爷说,侄女赛家姑,让爹爹以后不要逼我念书,如果我不想念书的话。”

  旁边姚佩云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谢岍:“……”

  没毛病,这话一听就知道她老爹是亲爹。

  “那什么,七娘,”谢岍清清嗓子解释说:“你别听小芽儿乱说,我该念的书也是一本没落下都念了的。”

  “我都知道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姚佩云面带笑意回应谢岍,转过头来耐心和谢云芽说:“你姑姑从小就读很多书,而且读的也很好,只不过她读的书和普通人不一样罢了。”

  “哦?”谢云芽惊讶时的神情和语气跟她老子爹简直如出一辙:“姑姑小时候都读了什么书?”

  她姑小时候能读什么书,经书呗。

  谢岍被姚佩云这么一夸莫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抬手蹭蹭鼻子说:“就道德经,还有些本派里的经书,诸如此类。”

  当年在祖师爷神像前小道童谢重佛实实在在没少诵经跪香,尤其是上早课晚课,她更是师兄们监督敦促的重点对象。

  更甚至,师兄师侄们为防止她逃课,无论谁课上领诵都会当着祖师爷面点她名字,就算偶尔运气好赶上哪位师孙来领诵而不敢点她名,谢重佛也是会被师兄们特意抽时间过来抽查,从此逃课彻底成为痴心妄想。

  所以要论同期进宗门的小道童里谁课业最扎实,谁会背诵的经书多,便惟太师祖座下小小师祖谢重佛是也。

  谢云芽并不懂道德经是什么,更理解不了“本派经书”有多了不起,又问:“姑姑只读经书么?”

  谢岍说:“还读过几本兵书。”

  兵书、地理志、地方志、风物志、游记、历法、天文、包括些许史书,多年来道士读书杂而不系统,非是勋爵世家教导子弟那般熟读四书五经深谙诗词歌赋,若严格意义上从派别来说,朝廷尊儒明经取士,谢岍则是道家传人。

  但谢岍没赵长源那般脑子好使,前者并未刻意去学儒家,而后者本师从法家,为入仕并学儒派,由是世人提及态度两端。

  果就听姚佩云笑说:“这般听来,你属道家法家传人,是吧,欸?兵书是兵家还是算法家?韩非子还是孙子?”

  韩非子不是写兵书的么?

  她有些混淆韩非子和孙子了,法家和兵家,兵书是兵家吧,诸子百家有兵家这派么?谢岍当时把诸家区分讲的很清楚,她有些记混了。

  从军府带出来的复杂思绪在迈进帅府时被留在大门外,回家有回家之乐,谢岍看看侄女复看姚佩云,就知道她混淆了学派代表人物和著作,说:“韩非子是法家代表人物,其代表作有《韩非子》,孙子名孙武,著《孙子兵法》书,属兵家。”

  “这样,”姚佩云碾着碾子点头:“我再记记。”

  谢云芽被辣椒味冲得直眨眼睛,在旁问:“姨姨也要和姑姑一样,去打仗吗?”

  “姨姨不去打仗,”姚佩云说:“姨姨只是想多读些书。”

  谢云芽懵懂问:“姨姨已经是大人了,大人也想读书吗?”

  姚佩云笑了笑,说:“姨姨小时候没有条件读书,认字也不多,长大后吃过很多读书少的亏,如今条件好了,姨姨就想多读些书。”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等长大之后再读书?”谢云芽机灵说:“就像姨姨一样,我见到爹爹和娘亲也是天天翻书看,所以小孩子可以等长大之后再读书。”

  “那就迟了!”深有感触的谢岍最有资格发言,劫走话茬说:“你爷爷说可以不逼你读书的话你别信,他允你,你爹不能说啥,你姑我可不允,听见没?”

  “姑姑霸道,不讲道理,哼!”奶乎乎谢云芽冲她姑姑扮鬼脸,扑闪着眼睛看这边,说:“姨姨,我听你的,你最温柔啦,所以姨姨也要让我读书么?”

  “对呀,姨姨也建议芽儿从小读书,”姚佩云并未以大人对小孩的口吻和谢云芽说话,而是以同等身份平等地给予建议,耳边就听谢岍独自在灶台那边嘀咕:“嘁,鹦鹉学舌的小屁孩,你懂个甚叫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