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告重佛【完结】>第二十一章

  有点地位的人无论男女多喜欢在身上佩戴玉饰香囊荷包等物以彰身份,为军的虽基本都是男子,但有点品级在身的也不乏附庸风雅者,这些人的带銙上除去随身刀砺等物还会坠平安符或香囊修饰,谢岍是个例外。

  营中编制甚至高于一城守备团的谢营长腰间蹀躞带上光秃秃,只左边挂把军制横刀,右边挂方无穗的玄铁腰牌,然而营长还今日早起匆忙把腰牌落在了家里。

  姚佩云是快中午时候收摊回的家,去洗脏衣服时发现衣架下掉着腰牌。她担心谢岍没有腰牌不便行事,简单吃过午饭后便拿了来军寨送。

  因记着军寨“闲人不得入内”的条例,她只在营门外托守卫将腰牌转给营长,守卫见到腰牌却是忙忙将她带进军寨,一路来到眼前这座建筑风格比他处所见都要气派出几些的院落前。

  在这里她见到了早上刚认识的守厅卒小柳万,柳万进去通禀后是丁俊亲自出来接下腰牌并把她带进里外戒备森严的院子,二人来到高大的正屋台阶前,丁俊示意她稍等,然后迈步上去敲门禀告:“营长,七娘来了。”

  似乎是丁俊声音才落下,大敞的厅门里就窜出来个大家伙,像点了捻线的傻炮仗直直窜来姚佩云面前,伸手就给她拉住:“你咋来啦!刮着风呢,冷不冷?”

  说着就把人往白身禁入的大营中枢营厅里带,顺手接下丁俊捧着的腰牌往腰间挂着并吩咐他再去点个火盆进来,嘴里边向姚佩云叨叨:“我猜就是落家里了,也不是常用的物,你还特意跑这趟送来,咋又不戴手套,你看手这么凉,午饭可曾吃了?你咋式儿过来的,走路?”

  “你一个一个问嘛,我都不知道该咋回答了,咦?”一口气问好几个问题,这该让姚佩云怎么回答,进来宽敞整洁的营厅,神奇的是她第一眼没被正厅的威严霸气布置吸引,而是偏过头看见了端着茶碗现在西偏厅的女军。

  谢岍把人拉到西偏厅的火盆前坐,又是帮忙脱大皮袍挂起来又是端茶倒水殷勤的很,听了姚佩云的“咦?”声后不紧不慢介绍说:“哦,这位是甘吾营于营长,大家才一起吃过饭,你哥也才走,我俩就坐会儿消消食,闲聊点营里琐事。”

  好家伙,七娘只是咦一声,谢岍这厮就主动交代的这样清楚,真是生怕会出现一丁点误会是吧。

  南边窗户前,于冉冉后腰半靠在文事用的书桌子前没有移步,冲这边抬抬下巴算作问好,淡淡说:“你就是七娘啊,你好呀。”

  “于营长好,我是姚七娘。”姚佩云站起来和女军点头问好,别在耳后的碎发滑落下来,被她抬手挽到耳后。

  “我知道,”于冉冉语气清冷且平静,说:“谢二家属么。”

  姚佩云抿着嘴略显羞赧地笑了笑,扭过头来忍不住剜一眼身旁的傻大个,这家伙真是啥话都往外说。

  “不是我说的,”谢岍按着她肩膀把人按坐下,说:“大家都知道的事,还用得着我四处嚷嚷?话说都到这份上了,年底我回祁东述职,你跟我一起去吧,怎么样,考虑考虑?”

  “……”姚佩云暗暗推了一下谢岍膝盖,眼神示意她还有别人在呢,别乱说话。

  于冉冉放下已经冷掉的糙茶,不冷不热说:“你们聊,我出去转转,中午吃的有些多了,这会儿尤其撑的慌。”

  丁俊用两个挑子挑着火盆几乎和于冉冉一进一出,退下时,他识趣地把营厅门上那一个月准时拆洗一回但五百年都难得放下来一次的厚暖帘放了下来。

  明亮的营厅里顿时暗下许多,谢岍踢个及膝高的四角凳挨着坐过来,撒娇地抱住姚佩云胳膊还把头靠在人家并不宽厚的肩膀上,说:“中午陪营中来客吃饭,可给我累死了。”

  “真哒?”姚佩云扬起嘴角宠溺地摸摸这家伙的脸,火盆在二人身上度上曾橘红色暖光:“你咋累呢,应酬这事不都是我哥负责,你只负责吃喝就行么。”

  可能是因为有了昨夜的亲密接触,二人之间彻底捅破了那最后一层窗户纸,谢岍现在变得有些粘人,看见姚佩云就想贴上来,她搂紧姚佩云胳膊说:“吃饭时候遇上个傻逼,恨不能直接一脚给他踹出门去,偏还不得不跟他坐一桌上吃饭,你都不知道有多累。”

  “好啦,你辛苦啦。”姚佩云微微扭过脸来用侧颊蹭这可怜家伙的额头,说:“晚上想吃什么?我回去给你做。”

  “下午家里不没事么,别走了,跟这儿陪陪我,傍晚我下差咱一起回去。”谢岍抬起头就亲过来,这黏糊劲僯死个人:“好不好,好不好嘛。”

  风格彪悍的傻大个撒娇,换谁都会遭不住,姚佩云耳垂最怕痒,被她热乎乎酥麻麻在耳朵边一吹气,完球,彻底遭不住了:“好好好,只要你不怕我影响你公务。”

  “当然不怕啦,走走走,”谢岍拉着人起身就冲西南角落处那扇毫不起眼的单扇木门走,急不可耐的:“那我平时休息的小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还有个小角门,出去走十来步就是茅司,营长专用,干净卫生蹲坑还不怕冻屁股,现在时间还早,陪我躺会……”

  二人一前一后进来小屋,姚佩云感觉谢岍还是谦虚了,屋里的确麻雀虽小但五脏及其俱全,谢岍转身去般火盆进来,姚佩云走到那大概还没谢岍高的一尘不染的木头书架前,拿起了某层一本被随意扔在其他书盒上的书,是本带注音的诗集,里头甚至还有插画,放诗集的下面还有个线脊装订的册子,她正准备拿来看,谢岍挑着火盆进来。

  见她正站在书架前,手里还翻着那本诗集,营长随意说:“哎呀翻那个做什么,还没写好呢,帮忙铺铺被子呗,我把火盆架架好,不然给我木地板烧了可不划算。”

  姚佩云听话地放下诗集过来铺床,说:“知道木地板贵怎么还铺它?你外头厅里和咱们家里不就都是青砖摱地,也不错啊。”

  谢岍蹲在那里用粗铁条弯成的架子给火盆架底,嘚嘚瑟瑟说:“那不是生活也要追求质量么,兵鲁子偶尔也想过过精致生活嘞,怎么样,那里还养着吊兰嘞,就是入冬之后长势枯萎了,我还打算等啥时候遇见西兰国商队了,就管他们捣鼓个透明的玻璃鱼盆,跟这儿养几条红鲤鱼呢,慈悲。”

  语气词“慈悲”都跟出来了,“悲”字尾音还微微上扬,轻松惬意,看得出来她此刻心情是当真挺不错。

  “的确非常有品质。”姚佩云笑着夸赞。

  那边书架上放的多是兵书、地理志、风物志甚至还有天象记史书人物列传等,朝东南方向开的小窗户下的小桌子上文房四宝俱全,南边墙上也挂着水墨晕染深深浅浅的字画,落款还是“谢重佛”,咳咳,虽然压根看不出来那画的是啥,但以后谁要是再说谢岍糙,她姚佩云准第一个跳出来大声反驳。

  大约着谢岍这会儿是真困了,东西简单收拾几下外袍一脱靴子一蹬就抱着媳妇躺进被子,她侧着身,右后背不能压碰,但这丝毫不影响营长的睡眠质量,几乎是没过多久,这家伙的呼吸就变得平稳而绵长,浓黑稠长的眼睫乖巧垂落,像两把小刷子,姚佩云知道她这就是睡着了,忍不住伸出手用指尖拨了拨谢岍的眼睫毛。

  说实话,谢岍的脸的确被西大原的风吹日晒搓磨得很糙,偏这人自己还大大咧咧平时从来不注意保养,这张脸被无情地折腾到今天还能保有这般容貌,感谢祖师爷,那真是先天条件及其厉害了。

  但比起此前刚认识时,谢大老粗脸上皮肤现在已经明显有好转,这要得益于姚佩云每日早晚的监督和不间断的督促,她可是一直都在盯着这家伙洗完脸以后涂擦香膏和冻伤膏,谢岍耳朵外轮廓那圈发黑的干皮冻痕现在已经没有了,本就白净的耳朵发起红时更加无遮无拦。

  她还弄了个小寸的圆饼形小盒子装的冻伤膏,叮嘱谢岍在外头洗完手就要涂抹,谢岍是个听话的,就是用东西可费,现在已经用了十来盒,手背上那些入冬后或卷土重来或趁火打劫的新旧冻痕都得到有效遏制,要不是现在手在被子里,姚佩云都想捉起来再好好检查检查这家伙的手恢复得如何了。

  贴着谢岍暖烘烘的身体,姚佩云闭上眼开始想,等这家伙手背上的冻痕消退得差不多时,她就该想办法祛祛那手背上的疤痕了,虽然谢岍每次都嚷嚷疤痕是她汗马功劳的血肉勋章,但她还是能从这人看自己手时的目光里看出羡慕来,当然,自己的手比起大家闺秀的纤纤柔荑差得不止十万八千里,比起谢岍的狗爪来诚然不知道好出多少倍。

  不知到底是被子里太暖和还是谢岍身上太暖和,姚佩云想着想着就开始犯迷糊,睡着前她还在想,有什么办法能把谢岍手里的茧给治治呢?

  虽然那茧并不影响日常生活,有时候甚至有茧也不是坏事,比如帮她挠后背,再比如……哎呀怎么想到那里去了,姚佩云迷糊中有些羞涩地往身边人怀里钻了钻,还巧妙地避开了那家伙呼吸打出的气息,她两只手抱在自己身前,不知何时就彻底睡了过去。

  她昨晚也是很累,今天一大早又起来去出摊,忙碌到现在怎么会不犯困,这一觉黑沉也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从小窗外打进来的日光已撤退无踪影,紧闭的屋门外传来谢岍的声音,隔着木门,动静并不大。

  侧起耳朵听那么几句,似乎是谢大营长在训人,姚佩云后知后觉浑身酸,躺着不想动,顿了顿,她趿着靴子蹑手蹑脚从书柜上拿来那本诗集,又裹着被子靠回床头翻看起来。

  这阵子以来谢岍教她认识注音,也教了她不少字,这诗集里没有特别难认的字体,她慢慢阅读着,外面谢岍的声音时高时低传进来,有些生气,和她对话的人语气听起来也有些无奈的愤怒,不知道是发生了何事。

  姚佩云就这样蜗在里面翻诗集,谢岍在外头和人说话。

  不多时,正当屋里人不太熟悉地低声念到一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好巧不巧外面传来谢岍的嚷嚷:“狗日的打我小报告!”

  “……”姚佩云一愣,捂嘴笑起来,“醉卧沙场君莫笑”后面那句“古来征战几人回”她是念不成了,满脑子谢岍误接的那句“打小报告”,她还想趁机背几首下来回去和谢岍嘚瑟呢,遇上谢岍这个平平无奇的接诗小能手,这下算了。

  于是乎她忽略掉这个小意外再翻几页,找到首简单好记的诗:“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这些字她都认得,而且每句里都有数字串联,内容也通俗易懂,记忆起来特别容易,逐字逐句念几遍后她闭上眼开始试图背诵。

  “一去二三里……一去二三里,四五,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有花,八九十枝花。”

  背的不顺溜,看一遍后再来背。“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这回可以,那就再来一遍保过,她低低背诵出声:“一去二三里,”

  “……小心我揍你!”外面谢岍的半吊子声音打断了她的一去二三里。

  姚佩云立马:“一去二三里,小心我揍你……”

  看吧,一去二三里,小心我揍你!她想揍谢岍了。

  姚佩云睁开眼无可奈何再翻页:“春风又绿江南岸。”

  谢岍:“……赔本买卖咱不干。”

  姚佩云:“已供孤山入画图。”

  谢岍:“……拧他脑袋当夜壶。”

  姚佩云最后一遍忍耐这不知从何而来的搞笑和默契,最后一遍念出眼前重新更换的诗句:“忽过新方市。”

  “就说老子不识字!”然而谢岍好像也耐心告罄了,开始在外拍桌子:“去喊蒋思生来,我大柳骑兵呢,轻甲压上去揍他个狗娘养的……周鞑边约?约他娘的弹弓叉子,鞑兵带刀踏上周土,你跟老子谈边约?……几个散兵也不行!妈的活腻歪了!去喊蒋思生,老子亲自带兵过去行了吧——老姚留下守营,老戚你跟我走!动!!”

  在可能受东厥操控的劫匪于西大原连续作案的情况下,东厥最忠实的狗腿子鞑靼突然让散兵游勇带刀箭在望春和西南边杀虎口城的交界处徘徊,这事往小了说它实在不大,可往大了说时偏偏也不小,谢岍带兵就是有这种看似小题大做但又偏偏能一针见血一击即中的能力,整个西大原,谁不服气她这个本事呢。

  手下人的劝阻也是走个过场,好歹将来若是祁东帅帐问起来他们也有话可说,军者闻令则动,外面一阵兵荒马乱人仰马翻,不多时,甲胄刀兵碰撞以及急促的脚步声彻底消失。

  营厅里外恢复静水无波的寂静,兵卒作训的喊杀声从不知何处传进来,姚佩云决定回去就给谢岍缝制个荷包,再去附近的道观里给她求个平安符,哥哥也得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