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告重佛【完结】>第十四章

  谢岍人高步大走路快,姚佩云跟在后面总是很快就会跟不上,又容易失去方向迷路,从马场回去后,姚佩云无意间发现谢岍开始走在自己身后,就那么背着手溜溜哒哒走在后面,眼睛黏在她身上直勾勾看着她,生怕一不留神她就会再走丢似的。

  比如,现在,吃过晚饭半个时辰后,二人散着步溜溜哒哒来到澡堂子,谢岍的眼睛就没从姚佩云身上离开过。

  但大约是这货彪悍凌厉长相的确符合大原人审美,澡堂子卖票的女伙计百忙之中按捺住暴脾气,操着满嘴大原话再一次好声好气问:“郎君买哪种票呢,大池十个钱不限时,单间二十钱,限时洗一个半时辰。”

  坐在旁边马扎上更换好木趿拉鞋的姚佩云把谢岍的趿拉鞋掏出来放地上,说:“人家给你说话呢,”然后低低嘟哝:“大原语竟然也有许多地方口音,完全听不懂。”

  “听不懂没事,回头多和他们说话就能学会,可简单,”谢岍这才挪开视线,边换鞋边用大原语和卖票伙计说话:“两人洗,要独间。”

  女伙计目光顺着谢岍而落向马扎上正弯腰帮谢岍收靴子的女子,好奇打量几眼,语气微微变了:“夫妻洗啊,双人间,三十钱。”

  都怪谢岍长的太高,比寻常男的都要高,人的个头一高就容易难辨雌雄,无论是声音还是长相,何况是谢岍这种十来岁就在军营生活的人,她的五官端正中透着嚣张凌厉,声音低沉而微磁,简直不要更招人喜欢才是,又哪里看得出是个女儿身。

  “这年头泡个澡都这么贵吗?”久久不食人间烟火的谢营长难得一次懒得解释自己性别,省得再徒惹不必要的麻烦,只是被人间的物价惊得眉梢都扬起来,最后用手背碰碰姚佩云肩膀,转述说:“要三十钱。”

  “唔,比那边堂子贵三个钱,”姚佩云装好谢岍脱下来的靴子起身买澡票,又用手肘拐拐谢岍,说:“你问问她那烤红薯咋卖呗。”

  “你饿啦?”谢岍问。

  姚佩云付了钱从卖票伙计手里接过澡舍木号牌,说:“不是,就是好奇问问,之前和蒋家嫂嫂出去洗,那边烤红薯卖老贵了。”

  谢岍点点头顺嘴问了卖票伙计烤红薯多少钱一斤,又提起装在布兜子里的换洗衣物跟上提着澡篮子的姚佩云,回答罢烤红薯价格后嘴里叨叨着:“跟这里边卖东西似乎也可以哈,反正修脚师傅跟搓澡师傅生意都挺好,赚不赚钱另外说,不过我确定,人家开澡堂子的都贼拉赚钱。”

  姚佩云跟着引路伙计走,说:“修脚和搓澡应该差不多,卖吃食就稍微差点劲,你看那些去买吃嘴的基本都是给小孩子,如此这般,针对人群就一下子缩小太多。”

  “哎呀,”谢岍乐呵呵说:“我媳妇真聪明。”

  姚佩云送了个白眼过来。

  待走到地方,引路伙计离开,谢岍从里面插上单间屋门就先把这逼仄小屋子里里外打量。

  且见单间宽四步长不足十步,中间用板子隔开个里外间,外间有个木板床,一张长条几,几上置满水茶壶与空茶杯两只,里间有高处不透明小窗户以及通风天窗口,对面墙上走有淋水的竹管子,这边靠墙角垒着大小合适的澡池子。

  池子不大不小,足够俩人进去洗,靠墙两处分别有两个两指粗的竹制管口,用阀木控制,打开是有热水和冷水各自流出,谢岍摸一下发现水池子内外壁都是干燥的,她弯腰堵严实池子最深处的那个排水口再打开热水阀开始放泡澡水,这才不紧不慢出来脱衣服。

  “水挺热,水流也挺大,我放上了,估计得等会儿才能蓄满,”谢岍慢条斯理一件件脱着身上衣物,闲聊说:“不瞒你说,我上回来泡澡还是去年过年前。”

  “啊?”姚佩云说:“我来望春之后这边洗澡挺方便啊,没听说过望春城啥时候闹缺水,你咋不洗。”

  “每年年底我都自掏腰包请营里人泡澡,所以才会得空进澡堂子泡泡,”谢岍先自顾解释着姚佩云并没有问的原因,而后才解释姚佩云的疑问,说:“平时我都在军寨冲洗冲洗,没功夫跑来这里享受生活,这次是托你的福,不然我也想不起来要泡澡。”

  两人认识至今始终不曾赤裎相见过,关系也只才到亲吻地步,姚佩云还没答应过,谢岍每夜就老老实实与她同炕而眠,仅此而已,转看眼前境况,即便已经做了整整一天心里建设,可有人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

  姚佩云坐在木板床床尾慢慢去着发上钗,嘴巴有些发干说:“以后你有时间,咱们就再来泡澡嘛……哎你吃饭时候教我的那首诗如何背诵来着?”

  谢岍已脱下外袍,穿着中单靠在墙上,抱起胳膊耐心说:“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姚佩云一副勤奋好学模样跟着背诵:“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背不出来了。

  谢岍柔声往下提醒:“举头~”

  “举头望……”望什么呢?谢岍给她讲这首诗是作者由月而抒思乡情,既然前两句在写月似地上霜,那抬头总不会是望谢岍那憨货,于是后面的诗就接了上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在提醒下补充完后两句,她试图再背诵一遍:“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完整背诵出来了,不由喜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你再教我一首吧,五言律诗。”

  “好,”谢岍信口拈来孩童启蒙开智时学的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这首诗什么意思呢?谢岍给她讲说,农人在正当午的时候下地里去给禾苗锄草,干活干得又累又热,大汗珠子啪嗒啪嗒往种着禾苗的土地里掉,谁知道大家这饭碗里的饭到底有多么来之不易呢,农人最清楚吧,因为那每一粒米都是农人百姓的辛苦血汗啊。

  “这首诗写得真好,”听完谢岍的解释,姚佩云微微翘着嘴角,说:“我们以前在家种地时可不就是这个样子么,入夏锄草要趁中午,中午日头毒辣,草锄下来能被晒死,中午锄草,大汗珠子摔地里能摔八瓣,人稍不留神就会中暑,等下一季秋熟后,粮食打下来,我爹常带着我趴在打谷场地上扫颗粒,连滚进地缝里的也都要给它一颗颗抠出来,真的不容易。”

  言至此,姚佩云轻轻叹口气,说:“后来跟着我爹干饭铺,家里就不种地了,隔过去这么多年,没想到现在还能回想起当时的辛苦来。”

  “那没关系,”谢岍大大咧咧说:“大柳营也自己开垦荒地种有粮食,出年割麦子,来干不?”

  姚佩云:“不去,你自己带人慢慢割慢慢打吧,农活好累的。”

  谢岍总是能轻易被姚佩云逗笑,眼角眉梢具染温柔。她进里间看眼池子里水蓄多少,三两下把身上衣物扒拉干净就进了里间冲洗。

  姚佩云眼角余光里有条白晃晃一闪而过,直到里面响起另一道哗啦啦流水声,她才反应过来那是谢岍已经进去洗了。

  欸,姚佩云心想,又没比那家伙少长什么,你害羞个什么劲呢?大大方方进去洗嘛!

  在这样重复的心里建设下,姚佩云终于鼓起勇气收拾好衣物走进热气已经聚腾起来里间,迈步坐进水蓄差不多的池子。

  刚进来觉着水有些烫,她又不好坐到池边缘慢慢适应,片刻,白净的身体和脸颊被热水晕染成粉粉微红之色。

  未几,趁谢岍拿着皂粉盒在低头洗发,姚佩云拽条毛巾打湿披在肩膀上坐到水池边上,打开了冷水阀片。

  她双足尚在水中,不时搅两下水感受水温,且各自洗着没人说话,姚佩云把凉了的毛巾打湿热水再披上肩膀,目光抬起落下间发现谢岍后腰右侧偏下的地方有块指腹大小的朱红色胎记?

  水汽氤氲里她看不清楚,问:“腰上是娘胎里带的胎记?”

  相比姚佩云而言谢岍不算白净,诚然这厮除了那张脸被风吹日晒搓磨得粗糙,不曾暴露在外的身子确然也是白净有型,身上几乎一丝赘肉也无,尤其是闻言放下皂盒转过身来时,腰间线条轮廓以及说话时腹部紧实的肌肉清晰可见:“啊,娘胎里带的。”

  谢岍抹把脸,把贴在额头前的头发撸起来,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冲淋着水说:“我娘在家里生我时候,远在道观的我师父做了个梦,好像是和三清爷爷有关的梦吧——反正没听他详细说过,他觉得我和他有缘,本欲让他大徒弟收我入门,后来又知我身上有这块胎记,卜了一卦,就干脆直接收我入门啦。”

  哎呀说到师承门宗,谢岍那股子得瑟劲压根遮不住:“你不知道,我师父七八十岁上收我,他最小徒孙当时的最小徒儿年纪都比我大出不少,下次若有机会你与我同回山门,定让你看看咱的排面有多大。”

  须发尽白仙气飘飘斋醮时有资格着天仙洞衣的观首见了都要客客气气抱乾坤礼问声小师叔好,更夸张点说,行在大周天下,只要三清门内侍奉爷爷的道士,见了谢岍几乎都是得恭敬给谢师叔谢小师祖行礼,谢岍辈分太大。

  按照道门里对谢岍命格理数的推演,只有这样高的辈分地位才能压克住她命里那些净走极端背路的糟糕运数,极高极低相折冲,才算是能把她从那七零八碎糟糕透顶的阎王爷命盘里捞起来,让她在人间活成个人样。

  姚佩云果然好奇问:“你师父收你,就不怕你个奶娃娃受不住那福份?”

  “嘿嘿,”谢岍又抹一把脸上水珠,湿乎乎张口胡说:“谁让咱八字硬呢。”

  水不是太烫了,姚佩云关上冷水坐进池子里,水没过肩膀,她看向谢岍,顽笑着问:“八字有多硬?”

  “硬到刀枪号称无眼它都不敢往我身上招呼,跟我好你算跟对了,咱还命长,能一直陪着你。”谢岍关了竹管子的水迈着长腿坐进来,她往姚佩云身边一坐,好家伙,那修长劲瘦的大腿节子直接比姚佩云的肉肉腿长出恁老大一截!

  这样直观的对比让人不忍看不忍看,姚佩云暗戳戳往旁边挪去,嘴上说着:“睁着眼睛混说八道,要没看见你心口这道疤我还就真信了你的鬼话。”

  疤痕位置在左胸口偏上,锁骨下大约一巴掌的距离,竖着一道,寸长,细看还有缝针留下的蜈蚣脚疤痕,姚佩云不懂兵器,看不出来是什么所留。

  “嘿嘿,”谢岍傻笑着往左心口上方撩把热水,摸了下那道乳//白色疤,用脚碰姚佩云的脚,半转身去把右后肩露出来给她看,跟献宝似说:“这里也有,你看。”

  “谁要看你身上的疤。”姚佩云别过脸去,眼眶被池子里的热水水雾熏得热热涨涨。

  也不知道谢岍身上那些疤都是多久之前所留,此刻她看了心里不是滋味,偏这憨货还这样一副风轻云淡模样,更让人心疼。

  始料未及,就听这家伙似笑非笑说:“还不敢看,这可是你哥亲手给我砍哒!”

  “啊?!”这是什么剧情?

  “真的没骗你。”但见谢岍抹把脸上水珠,如瀑黑发披在肩头,往日凌厉的眉眼浸染雾气,水蒙蒙温柔了年岁里曾经穿心刺肺的冷冽冰霜:“是有次跟十八部干仗,我为了救那日苏,你哥为了救我,这才最后只浅浅留下这道口子,若非当时郁六眼疾手快、丁俊舍命相护,嘿,我、你哥和那日苏,我们仨当场就被东厥秃子一槊子穿成串儿啦。”

  姚佩云拧干毛巾擦脸,平静说:“你就是故意给我说这些的,谢岍,你平时生怕我知道哪里磕着碰着的。”

  “哎呀,”谢岍讪讪摆下手:“这不是脱光了被你瞅见,所以瞎聊天嘛。”

  “你才不是那种没事扯废话的人,”姚佩云直勾勾看过来,乌黑眼眸里蒙着湿意:“你怕我会觉着这种日子无聊,或者承受不了别人的看法选择放弃,我为我让你感到不安全而道歉,我现在收回当初说耍一耍的话,谢岍,”

  “……嗯。”谢岍神色认真起来,发颤的尾音突显出心中忐忑,落在水里的手不由自主握成拳头,原来她不安的试探姚佩云都看的一清二楚,收回当初“耍一耍”的话,那姚佩云此刻想要给自己说什么呢?

  在谢岍近乎等待宣判般的心境中,眼前女子说:“以后咱俩真真正正一起过日子吧。还有,我文牒都落在你军户上了,你还跟我玩没有安全感,”湿漉漉肉乎乎的拳头从池水中举起来,威胁说:“再胡思乱想瞎闹腾仔细我真捶你啊!”

  吓得谢岍咧着嘴忙忙往后仰身,压着眼底的喜悦装出委屈巴巴模样,说:“那你说声你爱我来听听。”

  “什么你爱我啊我爱你,惯的你,给我搓搓背!”手里毛巾湿啦啦扔过来,姚佩云如何都说不出那种直白话语来,或许是受父母相处模式影响,她并非是能把爱意说出口的人,别看这段关系得以开始是她主动出击的结果。

  一起泡澡,互相搓背,过程中贪玩的谢岍不知道挨姚佩云揍了多少下,最后洗到人家澡堂子伙计来敲门说时间到了,姚佩云才得以逃出魔掌,上臂内侧被留下个红印子,恼得她在谢岍精瘦结实的背上狠狠捶了几下才勉强算完事。

  她真怕谢岍这憨货在这里胡来,毕竟她真的招架不住那家伙动辄擒拿的招数,穿衣服的时候姚佩云心里就在琢磨,不行不行,回头非想法子让谢岍教自己几招近身搏斗不可,或者去向哥哥讨教些管用的拆招,不能每次她都被谢岍按在那里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