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权柄【完结】>第9章

  铁鹰刚要发作,听到耳边细不可闻的一声咳嗽,才强忍住,拳头攥的格格作响。铁鹰用余光看殿下,他正微低着头,似乎不知所措。可从铁鹰这个角度恰好看到殿下眼中那一闪即逝的戏谑。

  自从收到请帖,秦雷便知道他与沈洛的谋划成功了一半。沈洛无数小手段、几个大手笔终于换来这次见面。齐国丞相要看看这个传说中傻傻呆呆的质子是否真的一无是处,倘若不能给齐国带来威胁,那么给陛下和太后一个面子,同时又能避免战争,给齐国几年准备时间,何乐而不为呢?

  秦雷通过与沈洛的印证,几乎肯定了上官云鹤的心思。心理学上,如果一个人希望一件事情往一个方向发展,他便会重视信息中可以佐证自己推论的情报,而忽视有悖于推论的情报,这就是日常说的先入为主。

  作为一个在襁褓里便开始人质生涯的小子,实在是不能引起齐国巨头们的关注,若不是上官云鹤生性谨慎,连见这一面都是没有必要的。

  所以秦雷从一开始,要做的便是顺从上官云鹤对自己的判断,尽量自然的强化它,让事情向上官丞相希望的方向发展,这样会少很多麻烦,顺势而为就是这个意思。

  思路清晰了,便不会被周围人的嬉笑所激怒,反而有种愚弄别人的快感,至少秦雷现在就很爽。

  ……

  上官云鹤睥睨着门口可怜的质子,心里却想的另一回事,齐国这些年很不好,连年大旱,百姓生活困难。偏偏那些皇亲贵戚,官员士绅沉迷于十几年前大胜秦国,辟地千里的荣光中不可自拔,整日里骄奢淫逸,浮华奢侈。国库被这帮水蛭吸食的亏空巨万,形同虚设,不得不加重税赋,竭泽而渔,弄得民不聊生,卖儿鬻女,时不时有暴乱发生。

  他要实行改革,他有一大套澄清吏治,保护农业,发展军备,精兵强武的政策要实行,他要镇压既得利益者的反弹,要确保新政的落实,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时间!

  因而齐国十年内不能发生也经不起战争,尽管有号称战神的百胜公,有百战百胜的百胜军。所以他才会不顾与赵无咎多年的交情,主张放质子回国。若不是他自己愿意,这天下又有谁能左右大齐丞相的注意呢?皇帝也不成。

  所以他决定放秦雷回国,堵上秦军的嘴。当然如果秦雷优秀到一定程度,他是不会放虎归山的。

  良久,他才从思绪中摆脱出来,似乎才看见门口二人,哈哈大笑道:“原来是止戈公大驾,公爷来晚了,快快入席,罚酒三杯!”

  一众宾朋纷纷附和道:“罚酒三杯”“怎能来晚了?”“不敬,大不敬”之类的屁话。

  铁鹰大怒,欺人太甚了,你请柬上说午时,我们提前半个时辰便来了,还是没赶上开席,这不是故意戏弄是什么?更气人的是,入席入席,席在哪里?哪有一张空席?

  他脑门青筋突突直跳,便要发作。这时秦雷急切的对上官云鹤辩解道:“不怨我,不怨我,都怪这黑厮磨磨蹭蹭,您要罚就罚他吧!”面色惶急,左看右看,终于在那布衣汉子身边找到空位,小跑过去坐下,还不小心带倒了汉子的酒壶,撒了一身。

  第一卷 原上草 第一零章 落魄白衣相 粪土千金裘

  那布衣汉子眯着醉眼,一言不发地看着秦雷造作。秦雷向他问好,他也只是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便抱着酒壶不再理他。

  铁鹰愤愤的随着入席,与秦雷对视一眼,又很快移开,两人神色皆很怪异。落在旁人眼中分明是这主仆因为方才的事情起了龌龊。

  上官云鹤见秦雷如此胆小怕事,竟不顾身份,与庶民同席,不由微微鄙夷,也不再提罚酒三杯之事。宾客们摸不清丞相大人的意思,一时也不理会秦雷。

  ……

  齐国地处神州东部,自古便是神州大陆顶尖繁华之地,国家又追求奢侈享受,自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齐人以品美食为荣,倘若尝到什么八珍玉食,往往会额手相庆,撰文咏之,更有美食泰斗自号饕餮客,在齐国竟可以与兵法大家武之隆,书法大家颜行玺,儒道大家孔敬文并称‘四绝’。

  齐国宰相府的宴席,在齐国也是可以排前几位的。秦雷与铁鹰两个土包子确实没见过这么多艺术品般的美食,盯着一盘盘菜肴不敢下筷,这次倒不是装的。

  那喝酒的汉子倒来了精神,自发介绍起来,方才他一直饮酒,桌上的菜肴都还保持完整。他指着中间一盘雕琢成春江花月夜的菜肴道:“这便是‘北齐武成王生羊脍’乃是选用上等小羊羔,绝品黄河鲤剁碎擀饼,再配以金玉栗子面脍炙而成,因北齐武成王府所制而得名。别发傻,就是这大的吓人的月亮。”秦雷二人狠心捅出筷子,月亮表皮一破,浓郁的鲜香之气扑鼻而来,尝一尝,酥软爽口,滑而不腻,吃到肚中回味无穷,浑然忘我。随即下筷如飞,尽显平日苦练的身手。

  汉子见他俩饿鬼投胎的样子,也动了食欲,伸出筷子与他们争抢,竟然不落下风。眨眼间盘中空空。那人端起茶盏漱漱口,摇头遗憾地道:“相府厨子未得此菜真谛,用料太多,白白糟蹋了许多珍贵食材。岂不知鱼羊为鲜,如邻家之女,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

  边上一桌的客人一直关注这桌的动静,闻言嘲讽道:“秋风客惯会故弄玄虚,吃白食还这般多事。”

  布衣汉子脸涨得通红,分辩道:“今日怎算白食?丞相说为我饯别哩!”

  “那是丞相赶你走哩……”那桌恶客模仿他的语调。

  “分明,分明是鄙人辞行在先。”秦雷注意到他握筷子的手有些发抖。

  “那是您秋风客大人实在打不着秋风了吧!”那桌客人很高兴有人可以与他们争辩,以显示他们能言善辩,才思敏捷,若是有幸得到丞相青睐便更妙了。

  秦雷虽然打定主意要装痴卖傻,可他最看不得自己人被欺负,尽管还不知这布衣汉子姓字名谁。他一拍脑门,对铁鹰道:“哎呀!原来我们吃饭还是要付钱的,那个谁,我们付钱了吗?”

  铁鹰嗡声答道:“没有,不过没事,满屋子都没付。”

  “那不就是满屋子吃白食了吗?”秦雷惶恐道。

  “可不,一屋子人全白吃。”铁鹰愤愤地道。所谓近墨者黑,与秦雷共同生活月余,铁鹰学到很多不好的东西。

  边上的客人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看那主仆二人痴痴呆呆的样子,多半是无心之语。倘若发作,便是自承白痴了,还不如也装作不知,揭过了事,愤愤吃下这个哑巴亏,自我安慰道,不与浑人一般计较。

  主仆二人暗爽,接着请教布衣汉子菜肴,布衣汉子见两人为自己出气,暗暗感激,卖力地将什么“越国公碎金鼎”、“虞公断醒饯”、“成美公藏蟹”、“含春侯新治月华饭”之类的王侯饮馔一一道来,从食材到烹饪,从口感到意境,引经据典,海阔天空,听得二人眼冒绿光,食指大动,往往一道菜讲完,不出几个呼吸,便被三人吃得精光。

  ……

  三人吃的痛快,吃相自然不雅,远处主席上的上官丞相看了自然不喜。他也不知方才两席的口角,那桌人当然不会傻到把自己的糗事拿出来晒,算是叫秦雷逃过一劫。

  上官丞相清清嗓子,嘈杂的大厅中顿时静了下来。他举起酒杯遥遥对末席道:“今日与馆陶先生一别,不知何时相见,老夫敬你。”

  秦雷起初以为上官老儿与自己说话,刚要举杯,谁成想人家打理的是边上那位,不由老脸一红,讪讪放下杯,挠挠头。

  铁鹰看了,佩服的五体投地,殿下演技真是出神入化,太真了,太自然了。按殿下的话说就是什么‘熬死卡水平’。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所崇拜的五殿下,刚才没有演戏,只是摆了个乌龙。

  ……

  被称为馆陶先生的布衣汉子起身举杯道:“谢丞相厚意。”

  饮完一杯,高高在上的丞相有些苦涩地问道:“先生不能改变主意了吗?”

  布衣汉子坚决摇头道:“去意已决。”秦雷却听出一股子萧索味道。

  “老夫若虚右以待呢?”老头子语不惊人死不休,他是左丞相,虚右是什么?右丞相,有六千万子民,两万里山河的齐国的国务院副总理。

  一室皆静,落针可闻。

  一个个达官贵人,强咽下口水,妒火中烧地盯着好命的幸运儿,目露凶光,好似一俟他点头答应,便准备一起扑上去,把新出炉的副丞相撕个粉碎!

  空气凝滞,众人都在等着那人的回答,秦雷也不例外。

  那馆陶先生也无法再保持平静,沉吟半晌,终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蒙丞相错爱,无奈草民已心灰意冷,唯愿相忘于江湖,寄情于山水,观神州美景,品天下美食,不再为这五斗米折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