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旅明【完结】>第391章

  几十号穿着短褐,腰别短刃的江湖汉子此刻正围绕着殿里的佛台站成一圈,这些与会人士里,包括了太湖眼下最大的三家匪首,以及三五个小帮派的掌柜,以及他们的亲信手下。

  而这场会议的召集人,则是两位穿着青袍,戴着四方平定巾的文人。

  这二人中为首的是一个秀才,名叫毛易。此人和寻常秀才不同,生得是膀大腰圆,一脸横肉,看上去委实不像个读书人。

  此刻的毛秀才,正一只脚踩在地上的菩萨泥像上,拔高了身子,对着围在身旁的诸位老大在侃侃而谈:“那‘港务处’的地窖里,如今存了不下四十万两银子!老爷们可是说了,这一票不分成,全由你等自取!”

  毛秀才说到这里,洋洋得意地扫视了一圈:“老爷们还说了,这次事成之后,凡是出过力的掌柜,今后‘出货’的价钱,一律提高半成!呵呵,怎么样,够大方了吧?”

  果不其然,毛秀才话音刚落,周围一圈人的脸上,大多出现了兴奋混和着残忍的笑容。

  下一刻,一个矮壮敦实的黑脸汉子问出了大伙的心声:“那处私港防备如何?”

  这汉子叫牛金锣,是三股湖匪中,眼下声势最强的巢湖帮老大。

  巢湖在江北,那么这巢湖帮的人,自然也来自江北。这些人的成份大多是运河上破产失业的漕夫,漕丁,顺带着囊括了江北跑来讨生活的流民盗匪,一直以来巢湖帮就是太湖中的大型势力之一。

  听到巢湖帮老大询问,毛易点点头后,便从袖中掏出一卷舆图,铺开在满是灰尘的佛台上,给群盗详细介绍起了上海港的布防:“如今所有仓栈都是空的,外港的商栈也不剩几个人,故你等到时只需直捣黄龙便可。”

  “港务处就在码头旁,是独独一所二层石楼,很显眼,老远便能看到。这处大院外围只有一圈矮墙,高不及五尺(1米5),便是小儿都翻过去了。”

  “那熊道的家丁有五十人,个个持着鸟铳。此处各位当家需得小心,那鸟铳十息内便能打出一发子药,射程在三四百步,端地十分厉害!”

  “毒烟炮仗也要小心,其中也不知掺了何等药草,十分霸道,中者口鼻流涕,目不能视,需得用湿巾蒙面方能解。”

  “除此之外,尚有约五十人的文案帐房,晚间就歇息在一旁这些矮院里。”

  “另有约五百人的民夫,都在远处的仓栈里过夜,此辈无需搭理。”

  “止有一处各位需得牢记:那熊道的性命万万动不得。此人留着发髻,和手下那些短毛不同,十分好认。”

  “抓到后,恭敬请回太湖,等我来与他商谈要事。”

  第403节 进击的湖匪

  听完毛秀才的战情分析后,在场众人愈发地兴奋了:整个港口说白了就那一处二层石楼是硬骨头,其余地段都无需在意。这对占有人数优势和偷袭优势的盗匪来说,就是轻松莽一波的事情。

  巢湖帮的牛金锣这时用手指在图上比划了几下后,侧头对他身旁一个红脸膛的中年壮汉问道:“乔爷怎么看?”

  乔十七,虎丘大族乔家的“弃子”,太湖本地土著组成的水火帮帮主。

  听到牛金锣问话后,乔十七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侧头对身后一人说道:“老吴,前边来,给各位掌柜的说说。”

  随着乔十七的话声,一个四十来岁,满脸胡渣的老男人挤到了台前。

  此人是穿越众的老朋友,名叫吴猛,当初人们都叫他吴三爷。今天大伙在图上看到的港口外围那片商业区,之前就是三爷的地盘。

  后来三爷遭遇熊老爷强拆后,欲当钉子户的他被打得损兵折将,分分钟就要送命;于是三爷便带着弟兄跑路去了太湖,如今在水火帮里当了个小头目。

  站到台前后,场面人三爷先是做了个罗圈揖,然后开始指着那张地图,给众人补充了一些港口的细节。譬如河码头的具体位置,譬如冲过商业区的最佳路线,譬如港务局的院墙上有后门,所以要第一时间将整个院墙包围住等等……

  对故土魂牵梦萦的吴三爷,大概是一直以来最关心上海港发展情况的一位明人土著了。从他事无巨细将港口内情讲出来这一点就能看出,三爷大概在港内安插了不止一位探子。

  在最后,三爷还隆重指出了刚才毛秀才布置时的一个关键部分:港口守卫扔出来的毒烟炮仗,光靠掩住口耳鼻并无大用。只要在烟雾中稍稍待久一些,中者依旧会双目流泪,不能视物,大肆咳嗽,任人宰割。

  听完三爷这一番战术补充后,水火帮老大乔十七得意地环视一眼,然后笑呵呵地说道:“不瞒众家兄弟,那处港子其实早已是水火帮的囊中之物。不过今趟既然老爷们发话了,那我就带各位玩玩,可有一点,事后分银子,水火帮要多占一成!”

  乔十七话音刚落,一旁矮壮的牛金锣便哈哈大笑起来:“张口银子,闭口银子,那港务处里到底有多少银子,你怕是都马虎着呢?”

  听到牛金锣挑衅的话语,乔十七也不生气:巢湖帮和水火帮是历年的老冤家,双方平日里互相火并下绊子无数,也不在这几句嘴炮上。于是乔十七反问道:“毛秀才方才说了,四十万两银子,难不成你变些出来?”

  “嚯嚯,说不得就变些出来。”牛金锣这时举起双臂,拍了两下巴掌,然后示意身后人让出路来。

  挤进来的是一个老头。此人年纪说不清楚,大约有四五十岁,一脸沟纹,满手老茧,黑皮苍发,浑身上下穿得破破烂烂,走路松松跨跨,满脸苦愁,一副常年给人扛活的苦力模样。

  然而在场却有不少人认识这老头:巢湖帮的粮台管事,湖匪中辈份最高的一辈,积年老贼钟四钱。

  这钟四钱进场后,也不废话,举起手比划了个六的手势:“最近这几日,那港务处全数出货,地窖里被各地商人塞进去了不下六十五万两银子。除过前日用快船起走了五万,到昨日我回来之前,银子数还是六十万两!”

  钟四钱说到这里,老农般的面貌早已变成了阴狠的盗匪标准表情:“老子这几日就在港务处场院里干杂货,一两银子也休想逃过我这双招子……六十万两只多不少,全是大锭的雪花银,那港务处嫌麻烦,连碎银都不收,倒方便老子记账!”

  “嘶……”随着钟四钱斩钉截铁的话语,场上顿时一阵抽气声发了出来,别说小头目了,就是大掌柜眼也开始喷出了贪婪的火焰。

  牛金锣这时阴恻恻地长笑一声:“莫要以为就你家盯着那处港子。流着金山银水的地界,当你老子我是瞎子不成?那什么多占一成的鬼话,再也休提!”

  说到这里,牛金锣大刺刺从怀中掏出一盒硬盒黄鹤楼,抽出两根散给种四钱一根,然后打着ZIPPO,得意洋洋地吞云吐雾起来。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尴尬之中。

  “趴”得一声,一柄湘妃竹的描画折扇被重重地拍在了佛台上:“混账!都什么时候了,一个个还在这里拿乔作态,真当老爷们办不了你们?”

  破口大骂的是毛秀才身旁一个老头。这老头五短身材,圆脸圆眼圆鼻头,看着蛮喜庆。此人戴着软脚幞头,和毛秀才一样穿着青袍,一看也是秀才出身。

  这老秀才姓石,人称石翁。此君在湖匪中辈分很高,是老一辈中专责收赃,销赃,做中人,收放肉票的坐地虎。

  到后来石翁上年纪后,便开始减少了业务,渐渐远离了江湖,开始走顶层路线,成为了一些缙绅的白手套,高端掮客。

  而今天久不问江湖事的石翁都被派来,可见偷袭港口一事的重要性。

  此刻的老书生,一张圆脸上刻满了凶狠,显得滑稽而又诡异:“你们这帮混账东西给我听好:今趟这票买卖,干系到大格局,牵扯到的都是大门槛。便是你们背后那几位老爷,也要听命行事!”

  老书生说到这里,凶狠地和乔十七对视了起来:“怎地,虎丘乔家日子不想过了是不?信不信明日就办你一个通匪大罪,满门抄斩!?”

  乔十七听到这里,一张脸膛憋得通红,没过多久,他还是在矮老头面前侧过了脸,不敢再和对方对视。

  “哼,光福镇余朝奉,镇湖马乡绅,香山杜老虎,嗯,还有虎丘乔家。莫要以为大人们不知道,不过就是一帮吃赃通匪的地头蛇,在那些大门槛眼里,都是土鸡瓦狗,伸伸指头就能碾死!”

  “都支起耳朵给我听好。这趟买卖,谁家要是不顾大局,动小心思坏了事,大人们发作起来,可是连根拔——先抄了你们背后收赃的,再黑白两道通缉,让尔等全伙死在塘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