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旅明【完结】>第228章

  ……

  在这个时代,当所有的青壮都决定一件事后,妇孺们是没有任何表达反对意见的权利的。她们只能随波逐流,将自己的命运完全寄托在男人们身上。

  统一思想后,于承德当即开始发号施令。

  首先是清理家当。女人们会将村里剩下的那点糙米杂粮都做成干粮,然后每户人家再收拾一两个包裹,一切就结束了。是的,贫瘠的渔村就是这么可怜,除了两个装着干粮和破衣的包裹外,这些人什么财富都没有。

  与此同时,于承德将村里的丁壮挑了6个出来。这几个都是常年随他跑船的熟手,平日里他们也和盗匪厮杀过,手底下敢见血。

  这时候那几件从海底捞上来的刀斧就派上用场了。郑家嫡系用的兵器,自然都是一等品,打磨锋利后就可以用来杀人了。

  村里一共有两条破渔船,一大一小。于承德安排完毕后,将剩下几个人和一个瘸子木匠都派到渔船上去做临时的加固修补。这中间他还将自己那跃跃欲试的儿子踹了一脚,赶回了船上。

  当所有人都在忙碌准备的时候,于承德却叫上了自己的侄儿于出水,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村外的一处坟地。这块墓地的主人是于承德的大哥,于出水他爹,于承恩的墓穴。

  其实于承德在年轻时也是出外做过“买卖”的。当年他和大哥于承恩一起入了海盗的伙,去干那打家劫舍的勾当。谁曾想没过多久,大哥就在一次火拼中受了伤,两人回到埕尾村后不久,于承恩就伤口溃烂而死。

  在大哥临死前,于承德曾经当着大哥的面保证自己会把侄儿抚养成人,再不去做那伤天害理的勾当——这就是于承德为什么循规蹈矩这些年的最根本原因。

  “给你爹磕头,待今后日子好了,咱们再回来迁坟”……于出水应声而跪,对着墓碑磕了9个响头。

  于承德也给自家大哥磕了三个头,然后他在坟前解释了一番:世道逼人,老实人委实活不下去。于出水现如今早已成人,却连个媳妇都娶不上,大伙不拿刀是不行了。

  上完坟后,两人一脸杀气地回到了村里。

  ……

  在这个时代,哪怕是最循规蹈矩的渔民,同样不缺乏杀人的勇气——没有这种勇气就不要想出海。

  人们之所以忍受不公,畏惧的是官府几百年来的积威。而一旦这种积威因为官府虚弱而削减的话,那么原本的体制维护者就要承受反噬了。

  王福气就是例子。

  王福气并不是力能扛鼎的好汉,他只是一个渔霸而已。此人仗着其兄是县中的巡检,故此在县衙里买了个鱼栏的差事。

  鱼栏就是鱼牙,和人市上的那些人牙没什么区别,都是靠体制赐予的垄断权利吃饭的。王福气手下养着七八个泼皮闲汉,平日里专司欺行霸市,放贷抽头,但凡是附近渔民想要去镇上卖鱼的,都要被这厮先扒一层皮下来。

  而于承德这边村小力弱,平时自然也没有少受王福气的欺凌。事实上,抢走三妹的这一笔所谓欠账,也都是王福气从他人手中买过来后,从几钱银子利滚利翻到13两银子的。

  ……

  从埕尾村出发,北行七八里路就是埕头村,再北行5里多路就是这附近最大的一处贸易集市:水秀镇。

  于承德他们一行7人从午后开始做准备,一直到下午3点才出发去了埕头村。这个时间是经过计算的:王福气就是埕头村人,通常这个时间点水秀镇的集已经散了,王福气已从镇上返回。

  7个带着斗笠,挑着咸鱼的渔夫,在村人的注视下,排成一条直线,默默走上了村口的土路。

  用了不到一个小时时间,7人就来到了埕头村村口。在村口歇息一阵后,7人重新挑起“满满”的鱼担,鱼贯而行,直奔埕头村村尾的一院瓦房而去。

  埕头村有上百户人家,规模比埕尾村大了许多。而王福气家的两进宅子,就孤零零坐落在村尾,和远处那些破屋烂房形成了鲜明对比。

  看到挑着鱼担的一行人往门前走来,蹲在青砖大门前的几个泼皮便习惯性的派人去里间通报——这种担鱼上门的场面他们见过太多,都是些穷鬼跑来缴租和还债的。

  第258节 前路

  不一时,王福气带着两个人从内院来到了前庭。

  前庭就是大门后的那片空地。因为地面上铺了青石板,所以王福气家的前庭是比较奢侈的,在乡下地界上,这里的逼格很高。

  而多次来过王福气家的埕尾村渔民们,也已经熟门熟路得把鱼筐放在了前庭,就等主人出来验货了。

  王福气岁数其实不大,只有30来岁。此人身材高挑,面貌尖瘦,一身宝蓝色锦缎长袍被他穿得晃晃荡荡,宛若竹竿。总得来说,这就是个天生反派的衰人形象。

  带着两个泼皮来到前庭后,王福气一看来得居然是于承德,不由得哈哈一笑:“老于啊,这前脚拿了你家闺女,后脚你就从洞里钻出来了。要说你出海了我是不信的,怕不是瞒着你老婆去得月楼住了几日?哈哈!”

  王福气话音刚落,四周围的混混们顿时开始哄堂大笑。而遭受调笑的于承德此刻却毫无动静,一张红脸上古井不波。傻愣愣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后,看到身旁的泼皮们都不笑了,他这才盯着王福气问出了一句话:“出海打的鱼都在这了,三妹何在?”

  “算你家走运,那小婢子还在里屋关着呢。”王福气先是就着手中一根铜烟杆美美抽了一口,然后才好整以暇地说道:“不过你这点咸鱼可做不得数。老于,三妹可是顶了那13两银子的账,咱们乡里乡亲的,你也不能让我亏太多不是?”

  “不够的话,我还带了家传之物来。”

  “家传之物?这倒要开开眼界了!”王福气一听这四个字,眼睛顿时一眯,精神头上来了。

  而于承德这时也再没废话,只见他往前走了两步,边走边抽出了后腰的军刺,然后轻轻松松,毫不费力得就将军刺捅进了王福气的左肋下方。

  于承德这一刀是预谋已久的,所以他并没有用太大的力,而且他很快就把刀抽了出来。

  然而王福气这时已经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被捅破了肝脏的他正处于大失血状态,但是刺刀又没有伤害到心脏这些要害部位,所以王福气不但没死,还生龙活虎地捂着伤口在地上乱滚——他大概还能多活个五分钟。

  就在于承德拔刀那一刻,他身后的6个渔夫也同时掀起了鱼……筐子里只有表面铺着一层咸鱼,底下是空的,放着刀斧。

  抽出刀斧后,穿得破破烂烂的渔夫们毫不犹豫得就用家伙往对手头颈上开始招呼。四周围那一圈泼皮混混,在第一个呼吸间就被放倒了5个,等剩下3个反应过来时,第二刀已经砍了过来。

  而于承德在捅了王福气一刀后,任由这货在地上翻滚,他却毫不停留地跨过对方的身体,径直往后院走去。

  ……

  王福气这种人本质上就是公务员。

  和那些聚族而居,手底下有几十几百庄客的地主老财不一样,王福气这种就是靠体制混的。离开了体制那层皮,或者说,当对手不再服从体制时,他们这种人的缺点就暴露出来了:没有硬实力。

  换成任何一个地主老财的院落,于承德他们今天装完逼后,是绝对走不出大门的。然而王福气家就可以:和那些平日里牛哄哄的衙役一样,离开官皮他们就是普通的上班族,身边没有几百人随时保护他们。

  ……

  场面一片混乱。号称水秀镇社会哥的一帮泼皮们,三下五除二就被他们平日里欺辱打骂的渔民们给砍翻了。而与此同时,于承德也跨入了二院的门。

  一刀捅死了迎面而来的家仆后,于承德嘴里一边大喊着“三妹,爹爹来寻你啦!”,一边继续往里面走去。而这时听到他大喊的王家的内眷,也从屋里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