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幼宁当然清楚文也非要岑晚谣送是什么意思,从三人出门就一直悬着心,没想到岑晚谣回来的时候心情竟然相当不错。

  程幼宁:“文也没跟你说什么不好听的话吧,她就那样,嘴贱心软的。”

  岑晚谣从果篮里掏出个苹果来,打算拿去洗。

  岑晚谣:“没呀,就说让我们结婚的时候记得给彭渭递请柬。”

  程幼宁笑得腰疼,“不愧是她,记仇得要命。”

  岑晚谣:“还是你好,说话像念诗似的,好听。”

  程幼宁:“怎么,岑医生是在暗讽我说话文绉绉的吗?”

  岑晚谣:“哪里,我这种老学究啊,就喜欢你这样的小书生。你那位姐妹人虽然不错,说话像放炮,没完没了,听着累。”

  程幼宁:“文也就那样,越是把你当自己人,她说话越不客气。你可能不信,她那些个助理徒弟,都以能被她骂为荣,说是被她骂了才算是开始被认可了。而且你别看别人吹得光鲜亮丽,摄影师也不容易,平时工作都得好声好气地,还总能遇上些不讲道理的人,私底下也得容她发泄一下。”

  岑晚谣:“我看唐孟霄脾气好,不然也受不了。都说刀子嘴豆腐心最是吃亏,再亲近的人,话说得重了,也是会难受的。”

  程幼宁:“说到这个,我刚才也想起来,她好像真没跟老唐发过火。你不知道,之前我去她家吃火锅,她跟老唐说了三遍想吃金针菇,结果老唐给买成了白玉菇,我心想完了完了,要观看家暴现场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她竟然说白玉菇煮起来也挺好吃的,我真是觉得见了鬼了。这要是我干的,得被她数落一整天。”

  岑晚谣:“数落归数落,她对你倒是真心。刚才也跟我说了不少掏心窝子的话,让我好好对你。要不是她都结婚了,你又病着,我就又要吃醋了。”

  程幼宁凑过去亲了她一口,“你跟她吃什么醋,跟她在一块也不知道找的是老婆还是老妈,我妈都没她凶。俗话说一个被窝不睡两种人,我要喜欢也只能是你。”

  岑晚谣将苹果削了皮切成小块装进碗里,再一颗颗叉着喂给程幼宁。

  岑晚谣:“我虽然也不爱发火,但你要是做错了,我还是会发火的。只不过等你承认错误了,我会跟你道歉,会哄你。你也一样,要是我做的不对,你也应该要发火,但是过后也得要哄我。”

  程幼宁心想,我可不敢跟你发火,你多难哄,我多好哄。

  程幼宁:“你怎么会犯错,你做的都是对的。”

  岑晚谣:“少跟我贫,是个人就会犯错。你这样我要是得寸进尺,以后有你好受。”

  程幼宁:“那也不错啊,你看老唐多安心。文也长得也算不错,从事的又是天天见帅哥美女的工作,老唐为啥不担心,因为她脾气爆啊,也就老唐制得住她。你长得这么好看,脾气再好,我岂不是日夜难安。”

  岑晚谣:“且不说我对男的就没意思,从我手下过的,以后只要还能好好走路,都得管我叫再生父母,轻易不会动什么歪心思。医院里比我年纪小的怕我骂他,比我年纪大还比我职称高的也没几个,还得长得入我眼、单身、品行端正,比白糖里头找盐都难,你尽管放心吧。”

  岑晚谣说着说着,想起来还真有一个,汪叙。可汪叙是什么心思,她不要太清楚。虽然这次算是汪叙救了程幼宁,大不了以后共同研究还他个一作,绝不欠他的人情。

  真正长得好脾气还好的是程幼宁,也就是自己运气好捡了个漏。

  岑晚谣:“其实文也说的也是对的,你不要总是大包大揽。你既然不打算以后一辈子就做个程序员,那么就得学会御下和用人。脾气好责任心强是优点,但凡事都有个合适的度。”

  程幼宁:“道理我明白,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岑晚谣将吃完的空碗放到一边,“为什么?”

  程幼宁:“你知道我去挖纪哲函的时候他跟我了说什么吗?”

  岑晚谣摇摇头,示意她继续说。

  程幼宁:“他说他那样的人拼死拼活大半辈子,还没我出生得到的多。这话在你听来可能有点可笑,毕竟说起来我家在你家面前,用世俗点的眼光来看,也可以说是云泥之别。我曾经也这么羡慕过你,觉得老天造人的时候是不是真的有点不公平。但是后来我爱上了你,才知道你也很辛苦。大家只看到你年轻有为,却看不到你一年365天没有一天是真正的假期,每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你都值过班守过夜。我生病的时候,你再怎么担心也不能请假陪在我身边。而你自己更是连病都不敢生。任何工作都允许犯错只有医生不能,因为任何一点看似微小的错误,都可能带走一条生命。所以我爱慕你,更钦佩你,因为我不觉得自己能有这份觉悟和勇气。”

  岑晚谣:“我没你想得那么伟大,手术也不是我一个人做,每一台手术,都是各位医生经过反反复复研讨确定出操作方案的,真正需要冒着生命危险的并不算多。”

  程幼宁想过无数次,岑晚谣生得那么高高在上,是怎么能为人如此谦逊谨慎,她不免揣测是不是那一场灾难的过往,磨圆了她的棱角。可越是这样想,她越是无法开口询问,去揭开这一道无论如何都抹不去的伤痕。

  程幼宁:“文也说得没错,外人只觉得我这也懂一些那也懂一些,好像看上去像是有点东西。其实都是因为我遇到问题后,第一反应并非询问,而是去想办法学习。好在这个时代很便利,书哪里都可以买,网络也很发达,但我的确为此多耗费了很多时间。人人都说不耻下问,我却觉得问不出口也许并非是觉得自己无知是一件丢脸的事情,而是一种恐慌。人说龙生龙凤生凤,教授的女儿学习不好,似乎是一件必须感到荒谬的事。”

  岑晚谣:“我祖上四代都是做生意的,就我学医,我从小到大听得最多的就是我不像爸妈的孩子,没点经商的头脑,长大了就是‘赶紧找个金龟婿,不然你家家业就完啦’。”

  程幼宁笑了,“所以你心性还蛮坚定的,你看我就不行,走了我妈老路去考了博。”

  岑晚谣:“但你现在想清楚了不是吗,你有比起拿博士学位和当老师更想做的事情。”

  程幼宁点点头,“所以现在想想,又是多大的事儿呢,也不是人人都知道泰勒斯,可是不知道的人也都在生活。无知本身并不是原罪,只要我没有因此给别人带来灾难,就不算什么错。所以我会变得更好问一些,顶多是刚开始会觉得有点不习惯。”

  岑晚谣:“人要先学会勤奋再学会偷懒,只有计算机不会偷懒。”

  程幼宁扑哧一笑,“你这话说得,怎么像个程序员?但其实写代码就是一件很偷懒的事情,不过计算机确实不会偷懒,所以人工智能永远不会成为人类,七原罪是恶也是人性本身。”

  岑晚谣:“还有,我不觉得自己出身有多了不起是因为我太知道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和‘树倒猢狲散’了,说来你不信,我爸最开始同意我学医是因为我跟他说我们家四代都是泡在铜臭味里的,得要有个人行善积点德了。”

  程幼宁乐了,“你还信这个,我以为你们科学家最是不信这些神神道道了。”

  岑晚谣捡走枕边的一根长发,“有什么不信的,科学的源头是哲学,哲学的源头可不就是宗教,论辈分科学还得叫宗教爷爷。人越是知道得多,就?觉得很多东西是没法解释的。封建迷信要不得,但也大可不必见‘神’字就退。”

  程幼宁捉了岑晚谣的手在被窝里纠缠,“那我就有一个小故事要讲给你听了。”

  岑晚谣:“说。”

  岑晚谣的手很瘦,程幼宁总喜欢捻着她分明的掌骨,像颗圆润的红豆。

  程幼宁:“我小时候也老是生各种小毛病,有次得了肺炎,病得算是比较重。我妈着急得不行,就去庙里进香,那天老家庙里最有名的老和尚也在,我妈就去算了一卦。老和尚说我本来命是不怎么好的,之前几辈子死得都早,不是长寿的命。但似乎一直有人在渡我,所以这辈子虽然还是有些小病小灾,但是能活得长长久久。”

  程幼宁看着岑晚谣的眼睛,像是在说一种命中注定,“你看,你是医生,你每天救人,积了多少善德,然后我又遇见你,你说,一直在渡我的是不是都是你。”

  岑晚谣想让她别胡说,又想说自己虽然不反对宗教但也不至于那么信命,但话到了嘴边,好似又不那么说得出来。她隐约觉得要是生生世世能跟握着自己手的人绑在一起,似乎真的很不错。

  岑晚谣:”那看来还是我医术不精,没渡到位,也不知是渡了几辈子,还叫你这么体弱多病。”

  程幼宁凑到她耳边亲了一口,“胡说什么呢,那老和尚可是说我这辈子是要长命百岁的,这还叫医术不精?这是在世华佗吧。”

  岑晚谣一面想说她说话没个正形,一面又不由得被蹭在后颈的温热呼吸撩了个心头撞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