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幼宁在餐厅呆坐到午餐营业时间结束,一言不发回到家,又在沙发上呆坐到天黑仍然没能理清楚。

  她近来睡得不好,临睡前会喝几杯威士忌,可她今天着实不太清醒,抓起一瓶龙舌兰喝了大半瓶。

  于是,她做了个翻天覆地的梦。醒来眼眶酸胀得要命。

  梦里岑医生还是穿着白大褂,自己躺在那天急救室的诊疗床上,岑医生俯身为她量体温,突然就跨坐在了自己身上,白衣滑落,柳腰香软,指尖隔着薄薄的乳胶手套从她耳后滑过一路游走向下……轻抚着让她飘摇……

  她像是被点了穴一样直挺挺躺在床上,一条冰冻咸鱼。

  不知过了多久,阳光透过窗帘缝照得她晃眼,不得不起身。

  路过餐桌发现空了一半的龙舌兰,心想,一定是因为喝错了酒。

  新家除了必要的家具,可以说是家徒四壁风。

  她即将就读的phD属于中外合作项目,第一年的课程在国外,四月开学,大约三月中下旬就会出发,还有四个月左右的时间,与其说是新家,不如说是个落脚点。

  今天是周五,即便有些宿醉未醒,她还是决定约人喝酒,怎么都比待在这个不像家的空屋子里要好。

  文也到的时候,程幼宁已经喝了五杯了,饶是酒量好,显然这人是在冲着把自己灌醉喝的。

  文也:“我说你能不能别穿得像个未成年一样约我来酒吧喝酒?”

  程幼宁今天穿了一件鹅黄色的毛衣,也是奶fufu风的。

  文也要了一杯金汤力。

  文也:“也是,彭渭那德行,不就好一口萌妹么,没点出息。”

  程幼宁:“我已经搬走了。”

  文也:“早该搬了,给人干了三年免费家政,这可是在S市,你以为在我们老家小县城呢?全职家政一个月多少工资你知道吗?够你出国逍遥好一阵子的了。”

  程幼宁不说话,闷头将面前两杯一口气喝干了。

  文也想着这也没法劝,招呼来酒保:“给她一杯Chi Chi,椰奶的就行。”

  程幼宁:“再要两个DonJulio ,Shot。”

  文也叹了口气,好在是周五,不行就打电话让自家老唐来接。

  文也:“你不是年初就出国了吗,干嘛不直接回老家待着。”

  程幼宁:“我还没跟我爸妈说考上了的事。”

  文也:“彭渭的事呢?”

  “也没说。”程幼宁一口闷了Shot,“不知道怎么说,毕竟,他们可是催我们结婚好久了。”

  程幼宁好友不多,文也绝对算是最长久的一个。

  两人来自同一座小城,和繁华匆忙的S市不同,那里的人们生活循规蹈矩,安定,温和,不求富裕只求顺遂,程幼宁的父母也一样。

  三年前和彭渭开始同居时,他们就强烈反对,婚前同居,于他们而言绝不是什么光彩的字眼。

  程幼宁也无数次跟他们说,彭渭不是那种人,会认真做好保护措施,而且两人是以结婚为目的认真交往的,直到一个月前,程幼宁也没有半分关于分手的忧虑。

  刚确认关系不久,他们就见了彼此的家长,父母双方对于彼此的印象也都算挺不错。本科毕业一起来到S大读研,再到毕业他就职她考博,同居几乎是顺其自然的事,彭渭不算多爱玩的人,即便是好哥们约着喝酒,也都会叫上程幼宁,手机电脑甚至网盘密码,她都知道,人前人后都是叫她“亲爱的”“老婆”,因此身边所有人都觉得,两人不过是没领那张证,包括双方家里亲戚,也都默认是这种关系。

  程幼宁虽然出生在小县城,母亲是省会城市的大学老师,父亲是退伍军人,就业于事业单位,家庭条件谈不上富裕却也衣食无忧。彭渭家里是做生意的,条件也算是不错,即便大学毕业就结婚生子,再继续读研考博,对双方家庭来说,也根本算不上有什么压力。

  所以到底为什么没有结婚领证呢?

  彭渭在三年前就说过,只要程幼宁想结婚,立马就会结婚,但是他不会催她。

  程幼宁在等,等那一个名为结婚的冲动。

  彭渭并不是她的理想型,无论外貌还是性格,因此两人同班了两年,几乎没有什么交集。但是那次小组作业,让她看到了他的细心、礼貌、认真、温和。

  彭渭表白得很干净利落。

  程幼宁想,是了,大家不都说嘛,现实中的爱情啊,并不是小说里那样轰轰烈烈、肆意燃烧,而是细水长流。程幼宁想,大约某一个清晨或黄昏,她看着身边人就会觉得,好想嫁给这个人,那她就会说出那句“我们去结婚吧”,只是直到结束,她都没有等到那个冲动。

  文也:“我们老家思想是会传统一些,但是你爸妈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又那么疼你,肯定能理解的。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们并不合适,虽然这话我连老唐都没说过。”

  程幼宁:“你可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文也:“程幼宁,你不觉得你和彭渭在一起后变得平庸了吗。”

  程幼宁愣了愣。

  “说这话的如果不是我,你大概会觉得莫名其妙吧,毕竟你都是女博士了,按理说不该论及平庸。”文也将程幼宁上下打量了一番,“程幼宁你知道吗,我也做了六年多职业摄影师了,在圈里也算是小有名气。我其实很喜欢你的脸,用最近流行的话来说,你虽然个子矮骨架小巧,但其实是那种‘男颜系’的长相,可是彭渭喜欢幼女,所以你留着软妹发型,购物车里标签都是‘小个子甜美风’,但其实这一切都不适合你。表面上看来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吵闹任性不撒娇,对彭渭也算是体贴照顾,可你真的有那么喜欢彭渭吗?我其实觉得你们能坚持这么久很奇怪。你们在一起太久了,久到彼此的生活状态像是金婚老夫妻,可是程幼宁,你从头到脚,我都看不到一丝光芒,你不该是这样的,你有很多可能,但绝不该是这幅‘贤妻良母’的温吞样子。”

  程幼宁:“我不知道,但不是说,真正的生活就是这样吗,没那么死去活来,顶多是些鸡毛蒜皮……”

  文也:“可你爱喝的一直都是烈酒不是吗。”

  程幼宁看着面前的空酒杯。

  文也:“程幼宁,你骨子里流淌的是欲望啊。”

  第二天余醉未醒,程幼宁给岑晚谣发了短信。

  收到这条短信时,岑晚谣刚割完一个脑动脉瘤,身心疲惫,突然有些后悔。想起程幼宁,除了那张脸,从头到尾都不是自己的菜,怎么突然就冲动约了,是不满足于自我开解的生活了吗。

  岑晚谣点了根烟缓缓抽着,怎么会有人长着张1号的脸却从头到尾比0还0,个子矮品味还差,还自称性冷淡。万一到时候自己吃不下去可怎么办,要不想办法弄点东西来?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在线求助,十万火急。

  “周二19点,文庭雅苑B座701号。”

  程幼宁收到回信,紧张得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