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的深夜,寒风吹得人不禁揪紧了衣领。

  市二医院的门外,这夜格外宁静,连救护车都一辆辆好好地停在院子里。路灯将灌木丛的影子拉得斜长,投在人行道上。程幼宁缩在那片阴影里,像个没有灵魂的绿化带装饰物。

  这天下午一点,程幼宁还觉得今天一定是她有生以来最最心满意足的一天了。当她点开考试结果查询,“录取”两个字映入眼帘的时候,她开心地险些打翻了手边的茶杯,兴奋地双手颤抖着拨通了彭渭的电话,疯狂宣泄着自己的喜悦,几乎或者好像是已经哭了出来。

  “恭喜你。”她听到他说。

  彭渭:“幼宁,这两年辛苦你了。你能如愿,我很开心。既然你的问题已经解决,我想现在可以放心跟你谈谈我们之间的事了。”

  程幼宁心想,他一定是要说,“我们是时候可以考虑结婚了。”

  彭渭说:“我想现在是时候说出来了,我们结束吧。”

  结婚和结束,明明不过就差了一个字。

  开心和伤心,仅仅也就是差了一个字。

  那杯茶还是被打翻了,打翻在她的电脑上。她心想,不行,一定要救,但是身体好像被冻僵了一样动不了。

  程幼宁坐在石阶上心想,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他们最近亲密的时候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她躺着等啊等,等不到另一个人,直到被疲倦打败睡去。醒来后她便要去书房备考,看书,写研究计划,直到午饭时间,那个人路过书房去洗漱,然后淡淡地说,“走了。”然后房门被关上。

  他的手机密码她依旧知道,前天他洗澡的时候她还翻看过,并无不妥。昨晚回家的时候他还给她带了炸鸡,热乎乎的。洗澡的时候让她帮忙拿毛巾时,还喊了她“亲爱的”。

  所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她忽然想起许久前,在一次亲密后,彭渭似乎说过:“程幼宁,你是不是有点性冷淡。”

  她不记得自己当时回答了什么,但她确实没有特别的快乐。

  她看过很多书,无论身份与题材,即使大部分过程都被略去,但是结束时必然是气若游丝、湿漉漉的,洁白的皮肤中透着绯红。

  而实际上,大多数时候,程幼宁的皮肤干爽得像是吹过秋日的晚风。

  所以性冷淡要去挂什么科?程幼宁坐在石阶上查来查去,直到电量耗尽。寒冷让身体和头脑一起变得更僵硬,灌木阴影里的她连呼气带出的白色雾气都渐渐消失了。

  岑晚谣路过的时候,正因为没了烟而十分烦躁,不得不顶着仿佛刑罚一般的寒风往便利店走,余光一瞥生生被灌木丛里的程幼宁吓了一跳。

  绿化带装饰物缓慢但是眨了次眼。

  岑晚谣:“……您好?”

  程幼宁像慢动作般缓缓抬头。

  原来还活着,岑晚谣舒了口气。

  岑晚谣:“请问您不舒服吗?”

  程幼宁:“啊……没事,我在等医院开门。”

  岑晚谣看了眼手机,3点40,距离门诊时间还有4小时20分钟。

  “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急诊是24小时的,不必等到门诊时间。”话虽然这么说,岑晚谣心里明白,大半夜蹲在医院门口不进去的,十有八九最不正常的就是脑子。

  她回头看了眼保安亭,想着还是先去叫个人过来。

  恰好一阵风刮过,她不由地浑身一抖,又想,也不知道这人在这里坐了多久,这鬼天气,身体也好不到哪里去。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想法,面前的人身子一斜,倒向了灌木丛。

  岑晚谣一把揪住冻得跟冰雕一样的人,拨通了电话。

  岑晚谣:“急诊,我是神外的岑晚谣,麻烦东门口接个急救……”

  “冰雕”死而复生,抓住了揪着自己衣领的手。

  程幼宁:“……我……没事……就是……又冷……又困……”

  30分钟后,程幼宁躺在急诊室的床上,身体慢慢回温。

  岑晚谣拿着她的身份证和病历。

  姓名,程幼宁。

  岑晚谣:“身份证我帮你放回包里了,没什么太大问题,就是受了风寒,目前还没发烧但是不好说明天会不会发烧。另外,由于长时间没有进食导致了低血糖,刚刚已经给你静脉注射了葡萄糖。”

  程幼宁:“谢谢……麻烦你们了……”

  岑晚谣看着一张要死不活的脸,眉心抽痛。

  岑晚谣:“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程幼宁偏过头看了看站在床边的人 ,心想,真好看啊,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生得娇媚又却工作干练的人。而且很年轻,又是医生,真好啊,她叹出一口气。

  程幼宁:“医生,请问您知道……性冷淡要挂什么科吗……”

  岑晚谣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年纪轻轻,大半夜在医院门口吹风纠结自己是不是性冷淡?可真有故事啊。

  岑晚谣:“为什么会这么觉得?你还算年轻,这方面经验不足有些误解也很正常。”

  程幼宁没有回答。

  岑晚谣:“是有人这么说过你吗。”

  程幼宁:“……我自己也觉得有一些……”

  岑晚谣揉了揉眉心。

  岑晚谣:“性行为不和谐与很多因素都有关,如果想要确认自己是否真的有性功能障碍,首先需要确认生理状态是否健康,其次还有心理健康状况和行为习惯。如果你真的有这方面的疑惑,可以先去妇科问诊,然后做个比较详细的全身体检,排除了生理问题后,再去约一下心理咨询。”

  程幼宁:“谢谢您。”

  岑晚谣将自己的名片轻轻放在枕边,“我叫岑晚谣,是神经外科的医生,如果需要也可以联系我,我可以帮你介绍一位专业对口的心理医生。”

  程幼宁:“谢谢您,岑医生,给您添麻烦了。”

  岑晚谣低头看了看手机,4点50,打算抽身离开。

  岑晚谣:“你今天受了寒,明天可能会发热,先回家好好休息,恢复健康了再体检比较好。如果发烧了可以口服感冒药,体温超过38.5℃口服退烧药,38.5℃以内物理降温,实在难受可以随时来医院。”

  岑晚谣走后,程幼宁又躺了一会,恢复得差不多,决定起身离开。

  走到医院门口,天已泛白,早餐摊的阿婶已经准备妥当,街对面的早餐店也已经开张,蒸屉冒着白茫茫的热气,顿时觉得有些饿了。于是穿过马路,要了一碗豆脑两个素包子,慢慢吃着,想着去哪睡一觉好呢,家肯定是不想回的。突然想起自己手机还关着机,不好意思地问老板娘借了个充电器,边吃着边等开机。

  开机后弹出的第一条便是彭渭的信息:

  “抱歉,公司来了紧急工作需要出差一段时间,今晚就走,大概需要两周。你别多想,回来我们可以再聊一聊。”

  “一个人在家,注意关好门窗,好好照顾自己。”

  又是这样。

  每次一有什么问题,彭渭总能找到理由先躲出去。

  她和彭渭本科是同班同学,大三的一次小组作业,两人熟识,不久便正式交往。随后约定一起考研,甚至运气好到被同一位导师收下,并且顺利同时毕业。就当身边所有人都觉得两人即将步入婚姻时,她决定考博,第一年不幸失利,咬牙又是一年,终于录取。一晃已经一起走了五年。

  五年,同居三年。和众多小情侣不同,两人甚少争吵,即便偶有不快,也都能过去。程幼宁本就不是什么小公主脾气,她看起来虽然小小一只,穿着打扮也是偏甜美风的,却不是黏黏糊糊的性格,做决定干脆。当然,她也有过想要任性的时候,可彭渭就像个点不响的爆竹,即使她偶尔撒泼,他也只是静静出门,给她留下一句“冷静下来再好好谈谈”。

  她问过他,他说“不想要争吵,会伤感情。有问题好好说才能解决。”现下她也想不起来那些问题到底有没有解决,怎么解决的。

  手机充到20%,程幼宁向老板娘道了谢,结账,打了一辆车,回到家,彭渭已然是不在了。水池里放着昨天午饭的餐具,残渣已经干巴巴贴在了碗里。彭渭从不做家务,这两年她基本在家备考,偶尔接一些短期工作,终归是在家的时间多。

  彭渭毕业后就和朋友创业开了一家小公司,变得忙忙碌碌,工作时间不稳定,于是家务便自然交给程幼宁来承担。她本身就有些洁癖,看着不舒服就忍不住会去收拾,只是后来仿佛成了一种习惯,即便是休息日,彭渭也从不伸手家务。偶尔她不舒服或者一时忙不过,彭渭就会说“先放着呗,有空我再收。”

  直到最后,也没等到他有空。

  洗漱完走进房间,床边是一摊彭渭换下来的衣服。终于是困了,一沾上床,她就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天已经黑了,程幼宁觉得嗓子干得像是要粘在一起,连呼吸都没了缝隙。

  半坐起来缓了缓,觉得八成是发烧了。从床头抽屉里拿出体温计一量,39.1℃。

  强撑着爬起来吃了药,倒头又是睡得天昏地暗。半梦半醒中想起,她拼死拼活考博上岸,唯一的一句“恭喜了”还是彭渭对她说的。

  着实凄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