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皇后她也重生了【完结番外】>第93章 抉择(三)

  “是不是‘爱’……”

  晏珩不知道陆婉此话怎讲,她也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她不是君子,君子也走不到至尊之位。她不以君子自居,是故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大夏以孝治天下,推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自毁。可她饮下寒药伤身那一刻起,就违背了天理纲常。她不甘心,读书识字,习武学御,凭什么只是男儿的权利?

  所以她在得知兄长遇害,可能长睡不醒的消息后,不是担忧,而是生出一丝肮脏的窃喜。

  谁都知道,晏珩与晏珃,是一母同胞的龙凤胎。她和他,生时粉雕玉琢,稍大雌雄莫辨。若非服饰之分,鲜少有人能指认得出来,谁为兄长,谁为幼妹。有时,晏珃与晏珩玩闹,换衣面对江若柔,做母亲的都难以正确的猜出。

  稍长,江若柔发现兄妹俩性格相反,一软弱一强势,一胆小一稳重。江若柔长叹她们生错了性别,但好在有个儿子。等着太子登基,晏珃许人,晏珩封王就藩,她跟过去做个王太后,余生也算闲散富贵。

  没想到,变故突起,一场围猎,让真正的晏珩险些丧命。刚撺掇皇帝晏清废掉皇后,代行中宫之权的李鹂,亲生儿子晏琮又以庶长的身份被立为太子,当时风头正盛,后宫惧之。

  江若柔入宫虽亦有八年,承宠不少,却依旧势单力薄,人微言轻。儿子仗幼获晏清喜爱,却温温吞吞,也被天子笑称“恭人”。所以,宠爱虽厚,却不甚重视。只是诸皇子都不争气,这一对比,倒显得“高下立判”。

  李鹂自然有所察觉,不然晏琮也不会恶劣至此。明知晏珩不擅骑射,还故意惊了他的马,害他堕马滚下壕沟,摔得昏迷不醒。

  晏珃却恰到好处地借着皇帝的宠爱,跟去了围场。放心不下骑射不佳的兄长,趁着围猎的号令一发,皇帝在外面观看行围,她借口累了回去大帐休息。守卫亦随皇帝观猎,晏珃趁其不备,偷溜出去。

  了解晏珩的性子,知他定受不了马背颠簸,估计不会走远。果不其然,她出现的恰逢其时。晏琮眸子里的轻蔑与不屑,那居高临下的神情,像是审视蝼蚁一般。

  她们都是皇室血脉,庶出子女,理应无高低贵贱之分。为什么晏琮一个庸人,能够做储君,能够用那样的眼神看她的兄长……

  他的兄长明白却畏惧,认为君臣有别,储君也是君。可她不承认,她生来就有无法磨灭的野心。读都是君明臣直的圣贤书,可诸子百家,她最喜欢的不是大夏太|祖定下的道,而是法、儒。

  毕六王、一四海,使车同轨、书同文的秦皇,才是她崇拜的对象。既然没有皇子能让她觉得,做得比她更好,那正好,她自己来。

  兄长的意外,是母亲和舅舅心慌的万丈深渊,却是她的鹏程万里独缺的那阵风。她没有动什么手脚,只是当做无事发生。毕竟,她一个孩子,无法从身强力壮的且有帮手的庶兄晏琮手中,救下兄长。

  只能捂住嘴,不发出声音。在半人高的枯黄的蒿草中隐蔽,瞪大眼睛,见晏琮颐指气使的命令着心腹,举起石头,对准兄长的头颅……

  坠马怎么可能伤那么严重……

  李鹂大张旗鼓地为昏迷的晏珩延医问药,诊治的太医难道不明白?江望当时并不出众,所以没有替晏珩进行望闻问切的资格。两日后,外面的人将晏珩抬回猗兰殿,江若柔才知道,儿子出了事……

  江望尽毕生所学,剑走偏锋,才让晏珩在鬼门关外捡回一条命。可人就救回来了,人傻了……

  晏清自然怒不可遏,但有人畏罪自杀,留信供认不讳。那人自称与七皇子不和,被责罚后怀恨在心,所以在马上做了手脚没想到酿成大祸。证据确凿,他亦无法继续追查。只能下令夷族,却发现那人举家迁徙,路遇流寇,已亡于途中。

  兄长无望,母亲只知垂泪,舅舅亦束手无策。晏清是皇帝,有很多儿子,虽然哀痛,却并不长久。江若柔沉浸悲伤不愿面君,以泪洗面,他一日三问皆被阻,可帝王悲哀与自责又能持续到几时?

  她能怎么办,留给她多时间不多……

  那一幕,将是她一生挥之不去的阴影,也是她逼迫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支撑。索性兄长性命无碍,她得以减轻心中一些罪疚。

  她精心设计,让舅舅与母亲心甘情愿为她所用。“伤好”后深居简出,鲜少出席宫宴,做一条潜龙,更能打得李鹂出其不意。

  伤在发间,削发刻伤,她咬牙切齿,在江望的刀下泪如雨下,却一声不吭。为了天衣无缝,她心一横,连饮了七七四十九天的寒枯草药汁。

  葵水流绝,用了不下百日。一时间,食万物口中皆苦,味觉足足缺失了两年。本以为今生再无此感,却没想到,在中秋节典,她偶然尝到御膳房送来的桂花糕的微甜。

  一时间,她欣喜若狂。所以,她最喜欢吃的食物,就是桂花糕,没有之一。甫一登基,她就下旨,命人不惜一切代价,在御花园中移植了满园的金桂。

  苦了那么久……那是她,第一次为自己荒唐,也是唯一一次。

  当然……后来秋后算账,处置陆婉时的一拖再拖,是她破天荒为别人破例。

  她,晏珩,为一个外人,一个女人,一个说不上来的枕边人……做着毫无意义的事,泛着百害无一利的情……

  “母后,您找我……”

  “下去吧……”江若柔微微抬手,挥退为自己梳妆的婢女。

  自光可鉴人的铜镜中,她看清了来人,是晏珩。

  身后的帝王身形不算高大,但赤色冠冕贴合躯体,恰到好处地衬出她威严的气势。腰挂龙渊,系玉围绦,但晏珩走起路来步子不急不缓,所以落脚无声。

  宫人素知其性,自然不敢通传惊动太后。直到晏珩出声,江若柔才察觉她的到来。

  十二玉旒,缀珠垂下,重如繁露,遮住了唇珠以上的峰梁和眉眼。江若柔转身,抬头,只能看见蔽明的五彩玉。朱、白、苍、黄、玄,按照合适的距离顺次排列,每旒贯玉十二颗。

  “陛下这是去做什么了,怎么没更衣?”

  “母后何必多问?朕都知道。”晏珩没有昂首,但她与江若柔一站一坐,不怒自威的气势毕露。

  王者视事观物,欲温温而和畅,不欲察察而明切,故需“蔽明”。隔着这样一层意义深远的屏障,江若柔愈发看不懂“晏珩”。好像,她也从未看懂过这个女儿。

  闻言,江若柔一时有些尴尬:“陛下,来……”

  “不用,朕不坐了。”晏珩毫不留情地打断她,“朕宫中尚有要事,母后说完,朕马上就回去了。”

  江若柔叹了一口气,晏珩说一不二的性子,她是知道的:“朝中之事,母后已经听说了。”

  她在晏珩面前有些怵,不单单是她性子温和柔弱,而是因为她的一切,都来自于面前的女儿。晏珩是天子,更是江家的天,她的天。

  “陛下苦心孤诣的经营,难道不是为了今天?”她不敢自称哀家,不单是怕显得自己年老,更是底气不足。

  “寿王赐死在前,武安侯夷三族在后,可长公主却毫发无伤。没有贬为庶人,只是罚其食邑,仍存其封号,依岁例赐金。两相对比,朝臣难免有怨言呐!”

  晏珩保持沉默,不置一词。江若柔见她不说话,心中一沉。但人都叫来了,总不能话说一半,半途而废。

  “他们都是你提拔上来的心腹,你的肱骨,你可不能让他们寒心。”

  “你不处置长公主也就罢了,还让她女儿依旧做皇后。七出之罪,她犯了哪些,陛下不清楚吗?”

  “如今曹锋等人出征在即,前线的将领,后方的人心,都还没有真正的安定。蔺丞相的谏言陛下可以不听,可母亲的话,你得听一听。母亲是为了你好,他们也是为了你好。”

  晏珩听罢,轻笑一声,道:“母亲是为了朕好……却不是,为了我好……母亲想说什么,不妨直言,儿臣听着就是。”

  “母后想……如果陛下不愿废后,至少,也不能让她平白无故待在那个位置上……陆婉这孩子虽然脾气差了些,但模样生的确出挑。”

  江若柔以为晏珩的沉默,是一种让步,索性直言不讳:“你的兄……你还没有儿子,不如让她‘戴罪立功’,为陛下延续血脉……”

  “母后……”晏珩微微抬头,垂目望向规矩地坐在矮墩上的江若柔,目光如电,声悲如埙。

  偏偏江若柔误以为,她是被自己的话所打动:“珩儿,朝臣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母亲的话也绝不是自私。”

  “你想留她,有了嫡子,她还名正言顺,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十在:恢复日更最大的阻力,不是王者,是南城姐姐,我没想到……

  晏珩:她带你上分?

  十在:我带她掉分……

  陆婉:(沉思)南城她……也不行?

  晏珩:哈哈,朕就知道!

  南城:……

  注:

  《礼记|大学》:“《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本文因剧情需要误解此句,切勿信以为真)

  《晋书|皇甫谧传》:“欲温温而和畅,不欲察察而明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