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即将大婚,江府养了你们数年,你们是时候回报了。”
江望负手,立在五年前晏珩瞒天过海时,要求她培育的那排少女面前,敦敦道:“而今你们年至豆蔻,正合适入宫。进宫后,要事事以殿下为先,用心服侍。”
闻言,那六名少女齐齐低头,嘴唇一动不动。曹娥正巧路过,见状微愣。
她在江府中算得上半个千金,无须做事,吃穿用度,几乎与江嫣无异了。晏珩还特地吩咐江望,为她找了通房事的妇人教导。曹娥自然以为,晏珩看上了她。
如今这些哑女都要进宫侍候太子殿下了,她却没有听到一丁点风声。
难道晏珩已经把她给忘了?
可自己的亲弟弟曹锋明明很受晏珩器重。出征回来后,便入建章宫做了晏珩的亲卫。出行往来都骑着高头大马,威风凛凛的。
太子……应当不会忘记自己。
思及此,曹娥上前,朝江望福了福身:“大人万安。”
“曹姑娘,”江望挥手,自有人领了她们下去,他这才转过身,望着盈盈而立的曹娥,“是有什么事吗?”
“听说太子殿下婚期已经定了,大人为殿下找了这么多可人去服侍,我受殿下大恩,不敢不思报。”曹娥的言外之意,呼之欲出。
江望颔首:“曹姑娘,殿下对你另有安排,你且安心在这住下。”
“是……”
不能去建章宫见晏珩,曹娥有些不甘。但听见后半句,心中的酸涩苦恼又顿时烟消云散了。
晏珩对她另有安排。
她明白了,是因为那个第一眼见到自己就怀有莫名敌意的准太子妃吧!可是君王不娶妒妇,要做一国之母的人,怎么能没有半点胸襟?
“殿下。”
翌日午间,曹锋在晏珩用完膳后请见:“魏王爱女臣已接到,按照您的要求护送到魏王下榻的长宁街至公驿。”
晏珩撂下手中的折子,点点头:“至公驿向来是诸侯入京下榻之所,为了王叔的安全,孤已经将闲杂人等全换掉了。”
“但驿站周围,还是要多加派人手。你记得时刻注意魏王的动向,出行都要来报,去吧。”
“唯。”曹锋得令,按剑去了。
正往书房走的陈良与曹锋碰上,互相点头致意,便各自去忙。
陈良大步流星的踏入殿中,朝着书案后的晏珩躬身道:“殿下,押送荆王殿下的车队,今晚便会抵达。”
“这么快?”晏珩敲了敲书案,“笃笃”声在指节下轻泻,“他这病不能装久一点么?还是说,他已经起了疑心?”
“不会。”陈良恭敬道,“咱们的人伪装成李夫人的亲信去递的消息,荆王必不会多想。只是……这病拖了一夏,也就是陛下宽仁,许他暂缓入京陈情。”
“宽仁……”
晏珩住了手,轻叹一声:“晏琮对孤已经毫无威胁可言,他的命,孤也不在乎。不过,他此次入京,生死难定。到时候万一出了事,有人认为是孤做的,孤就百口莫辩了。”
陈良有些疑惑:“朝臣不会不长眼的,除了……魏王和太后的人。”
晏珩摇摇头,微哂道:“他们无关紧要。”
无关紧要的人,她不在乎。只是陆婉,她的太子妃,是晏琮的青梅。
陆婉对她有情无情,她到现在还是雾里看花。当初那封绝笔她背得滚瓜烂熟,可依旧难从字里行间,寻到她对自己的心迹。
她说成全她……
成全她和曹娥,成全她的野心和她在意的天下。
心切慕之……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或许,陆婉对她,是恨更多些吧。恨到今生难忘,恨到无悲无喜,此后淡然相待,形同陌路。这样的陆婉,让她害怕。
她怕,陆婉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对谁都是淡淡的,实则,是曾经对晏琮那个憨憨动过心。可能是后来被对方左拥右抱的滥情纵欲给伤着了。
毕竟……晏琮是皇长子,在没有嫡子的时候,默认的储君。李夫人宠爱仍存时,他是唯一入长公主眼,有资格与陆婉做玩伴的皇子。
青梅竹马,日久生情,这样“知根知底”的爱情故事是人们津津乐道的,她小时候也从江若柔那里听过许多。
《诗经》里不是没有惊鸿一瞥后终成眷属的例子,可其中又有几人,做到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呢?
“孤再想想,你先去吧。”
“唯。”陈良欠身退了下去。
新人婚前不能见面,数月不曾见到陆婉,晏珩是有些难过的。但一想到婚后便会与她同榻而眠、朝夕相处,暂时的不痛快便随风而逝。
哪怕什么都不做,偶尔偷偷抬眸,迅速看上对方一眼,再在对方察觉之前,不留痕迹地收回目光就好。
那日子平平淡淡,却如细水长流,她偷看了陆婉十年,当时只道知足。可细想之下,心有不甘。
尤其是知道陆婉和胡雪混在一起,不清不楚……
不管陆婉对是否爱胡雪,晏珩都被狱中那一番前所未有的忤言所触动。既然陆婉能接受胡雪,能够接受女子,那自己才是最有资格站在她身边的伴侣。
“阿婉……”
手边的茶已经凉了,她素来不喝凉茶,但此刻,却端起来呡了一口:“你想要孤怎么做呢……”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押送晏琮的车队入了京,晏珩却没有等到被宣入宫中面圣,而是直接被京兆尹程俊,“请”去了大牢。
“这是父皇的旨意?”
狱卒打开牢房的门,晏琮自然地走了进去,没有了昔日的趾高气昂,但仍忍不住对自己受到的待遇发出疑问。
他降为荆王快一年了,这数月里,早已切身体会到什么叫世态炎凉。
离京赶赴封地途中官员的态度,吴王反叛他未能及时举兵除贼时朝中的风向,以及来时押送他的那批喜欢窃窃私语的士兵,都在陈述他失势的事实。
程俊虚虚朝上方拱了拱手,而后道:“下官怎敢擅自关押殿下。殿下如今是待罪之身,宗正卿难断,所以微臣主动请缨,来审殿下。”
“本王自知是待罪之身,不敢有异议。”晏琮朝牢里走了两步,转身,掀摆,压下心中不快,在草席上坐下,“不过,本王的确没有通敌,大人打算怎么审?”
“这个要看陛下的意思。”程俊面不改色地说着,身后的狱卒端来粗糙的笔墨纸砚和简陋的木几,摆在了晏琮面前。
“殿下请自辩,文书微臣明早回奏陛下。”
不审?
晏琮见对方这阵势,以为程俊要对自己上刑。毕竟吴王反叛声势浩大,称有百万雄兵,朝廷招讨的邸报发往各地,荆地不偏,他的消息不可能慢。
可他确实存了一些心思。若非叛军并非铁板一块,内部各自为战,团结起来与朝廷硬碰硬,几乎有五成的几率颠覆整个大夏。
这江山反正不会是他的,那么是谁的,他也不在乎。晏珩也好,晏冶也罢,不都是晏家的人吗?
荆地富饶,他只需守着自己的封地,照样锦衣玉食、富贵闲散,所以他完全忘了自己的一切来自谁。
不是没有想过这样做的后果,但听闻晏珩主动去前线监军,他便更不想参与其中。
如果晏珩在战场上出现意外,非死即残,不能做储君,那么他就又成了旧制下储君的第一人选。
可他没想到,都说兵败如山倒,吴王败的也太快了。晏珩完好无损,反倒把他这个半路认的、野心勃勃的便宜外祖父给捉了。
不过晏冶随太|祖打天下,烈性尚在,被捉住后,趁人不备,拔了侍者的剑自刎了。
陈情就陈情,虎毒不食子,晏琮不信,晏清关得了他一时,还打算真的关他一世。所以他洋洋洒洒地写了表,纸上的字迹一如既往的凌乱。
程俊手中的陈情表通过御前总管张华的手后,呈给了上首的晏清。皇帝只看了两眼,信便辗转到了晏珩手中。
“简直岂有此理!”晏珩信未读完,便见上首的晏清狠狠地拍了扶手处雕刻的龙头。
“卧病在床,虚弱难行?这种话,他年近弱冠之年的男儿,也说的出口!”
“陛下……”邓越闻言,在朝臣窃窃私语时站出,场面顿时一静。
“臣领兵多年,军中多有军士因调防换驻生病的现象。可见水土不服,原也是常有的事。”
“荆王殿下在宫中养尊处优惯了,加上舟车劳顿,到了荆地远离故土,水土不服闹得厉害些也不足为奇。”
见邓越这么为晏琮说话,朝臣们议论纷纷,但晏珩却见怪不怪。
邓越是个重情的人,原是邓将军的夫人陪嫁媵妾生的庶子,在府上不招人待见。母早逝,幸得乳母熊氏关照,得以平安长大。
其乳母老年得独子,子酗酒,醉后失手错杀路人,按律当斩。年过花甲的乳母哭天喊地求了位居三公的邓越,邓越不敢知法犯法,心疼且无奈。
晏琮得知身为自己师父的邓越因此为难后,一句话免了那醉汉的死刑,直接替他解决了心事。自此,邓越便欠了晏琮一个不小的人情。
晏琮被废至今,也只有这个无意间送出的人情,为他挣得了一个敢帮他说话且话有分量的人。
◎作者有话说:
十在:晏珩敢说我不行,那红妆这节末她也只配看个红盖头。
晏珩:你最行了!
十在:呵呵,我只想虐你一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