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既要又要。◎

  周六本是说好要去商家祖宅, 但没曾想竟是先回了周家老宅这边。

  北京已经全面入秋。

  周晚棠换上前阵子量体裁衣,私人定制的浅棕色的风衣,和商时序一身笔挺、裁剪得体的黑色大衣。

  严谨与正式, 风格和颜色碰撞搭配倒是异样和谐,有着独属于深秋的氛围感。

  由于是回家拜谒亲人, 不宜大张旗鼓、两人不谋而合地低调。

  但是这是婚后第一次去商家,该有的礼数一点都不能少。将先前准备好的东西递给商时序,让他帮忙装进后备箱。

  回程的路上, 山路罕见。

  十几年过去, 树冠距离地面已有十丈高。入了秋, 灌木萧瑟,叶片金灿灿地挂在树梢。

  “我们不是说好要去商家祖宅吗?”晚棠侧着脸看窗外的景致,“这条路,是通往周家的。”

  商时序掌着方向盘, 很自然地说:“结婚后,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回来,哪有先让你和我回商家的理。”

  晚棠将目光转了回来, 看向他:“可是我答应了奶奶。”

  “没关系的。”他笑着看她, “祖母她不会说的,我们家不讲究这些的。再者, 就算她问起, 还有我呢。”

  气温降下来,阳光变得薄弱。裹着雾气的光照在腿上, 也是冷的。

  可因为这句话,心底涌上一点暖意。

  婚后, 商时序是告了婚假的。

  那几日, 他是在家的, 也还特地回了趟商家祖宅。按理来说,她应该和他一起过去的。

  但是由于自己的原因,也没有告知单位,每天正常打卡上下班。除了邬紫越,整个部门没人知道自己已经结婚了。

  念及此,心底也有点愧疚。

  她迟疑了几秒,但还是如实告知,“结婚的事,我还没有告诉单位。所以上次你回去,我也没特地请假。”

  “但你要是当时告诉我,家里有家宴,我肯定也是会请假的。”

  商时序将车靠在路边停下,“结婚原本就是大事,当时也怪我提得太匆忙了。”

  “至于你说的事,已婚与非婚本就是一个人的隐私事。愿不愿意告知他人,选择权从来都在你自己。”

  “不需要为了他人而做让自己违背心意的事。这里面,也包括我。”

  周晚棠没说话,偏过头。

  灌木叶被晴阳晒干了水分,枯脆脆地挂着。只等一阵风起,便像蝴蝶似的翩翩起舞,最终落叶归根。

  商时序并未启动车子,似乎要等晚棠的回答。

  山风过,叶落阵阵。

  视野所及,一片秋黄。

  她看着那片吹进车厢的叶子,压下那种奇妙的感觉,喉咙里挤出一声“好。”

  *

  也不知道是不是商时序提前告知过,平素里大家若是不约着时间一起回来,宅子里虽然也有人,但从来没有这样整齐过。

  商时序停好车,两人从车上下来,走进院子里。

  前院彼时没什么人走动,看起来因为缺少烟火气,而略显空荡。

  林姨正在喂养堂前水池里的金鱼,听见门外的动静,赶忙放下手中的饲料,转手交给一旁修建枝桠的周叔。

  “晚棠,时序回来了。”她布满细纹的脸孔舒展着慈和的笑。

  “林姨,我哥他们是不是也回来了。”晚棠问道,“刚才看见他们停在大门前的车了。”

  林玉感叹一声:“今天说来也巧,你们三兄妹都赶着一起回来了,我这就去告诉老太太。”

  “我哥他们还真一起回来了?”

  这次回来,三个人完全没有互约,一点消息都没有。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但听她这么说,多少还是有点诧异。

  没有约上自己,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商时序看着她的眉梢拧着,像是在思考。动作自然地抬手抚了抚她的眉,“别诧异了,我们过去看看。”

  这个动作很快,周晚棠丝毫没反应过来。

  两人走在林玉的身后,她的眼角余光时不时就略到商时序那了,眉梢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指腹的余热。

  这人怎么这样。

  一声招呼都不打,就动手动脚的。

  她鼓了鼓腮帮子,心底自己和自己怄气。

  林玉走在两人前头,经过观柳园的时候。

  柳树葳蕤,秋黄细长的叶片悬悬在空中飞下,最后坠入湖心平静的水面,泛起细微的圈圈波纹。

  商时序突然探出手,两人的手指触在一起,晚棠却像是着了电似的,垂放在腰际的手往回收。

  他却紧追不放,将她的手攥在自己的掌心。

  她无法再保持镇定,眼神示意他这是在做什么?

  “就算是假装,也要装得像一点。待会在奶奶面前。我想,你大概是不愿意让她发现端倪的。”

  这话犹如打蛇打七寸,一下把晚棠拿捏得死死的。本来还在挣扎的手腕,这下彻底放松摆烂。

  她竟然不知道,商时序居然比自己还心细如发。

  “小婉回来了?”

  “小婉回来了!”

  细长尖锐的鸣声:“小婉回来了!”

  周晚棠不用细听,就知道这人是谁,两人学生时代一向不对付。

  和周沉术、裴宥衍尚还有年龄的差距,但和徐知律便没有。

  按照辈分,她应该称呼他为哥哥。

  但两人之间只有几个月份之差,学生时代还在一个班级上学,导致她从来对他都是连名带姓,吵架拌嘴都是常有的事。

  她朝声源处看去:“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难不成回来还要向你禀告?”徐知律轻飘飘地回。

  “当然不需要。”晚棠说,“但是你手上的那只鸟,可是书仪最喜欢的,你现在这样无所顾忌地拿着鸟笼到处转悠溜达,小心这只八哥被你逗死在笼里。”

  “你嘴真毒。”徐知律点评,继而将目光望向一旁的商时序,“这位就是妹夫了吧,幸会。”

  眼见着商时序就要说话,晚棠瞪徐知律一眼,“我告诉你啊,从前你没占到便宜,现在也别想占到便宜。”

  她反握住商时序的手,“我们还要去见奶奶呢,不像你这样有闲情逸致,告辞。”

  ‘告辞’两字被她咬得极重,眉眼间洋溢着神采,脚步轻快地拉着他穿过小桥,通往里面的正厅。

  园子里红枫飒爽,秋意尽显。

  一片枫吹落,停在青石桥面,又轻飘飘坠进水沟,勾起圈圈涟漪。

  周晚棠的脚步一滞,想起上次自己心头的话。猛地意识到掌心干燥的温热,立刻不自然地松开。

  眼睛不知瞥向何处,掩耳盗铃地问:“商时序,你们家的红枫应该进入观赏期了吧?”

  他有点不解于这句话的意思,但还是认真回:“我的房间后面,就是一整片红枫林。”

  “哦。”

  自从脑子不自主地浮现那件事,再也驱散不开。

  心事重重,偌大的后院走着走着便到了前厅。

  过去的时候,老太太正在和裴宥衍说话,“奶奶!”还没等林玉先去告知,声调便先于行动传递到在座的每个人耳朵里。

  说起来,距离上次两人见面,左右不过一周的时间。这心境,却截然不同。

  撇下商时序,却又时刻顾及着两人之间的距离,步子便迈得小了许多。

  注意到她的动作,他的唇角挂着温和的笑,冲在座的每一位一一打招呼。

  “小婉,你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老太太嗔怪的语气,看向她身后的商时序,“瑾之也来了。”

  “奶奶好。”

  商时序同晚棠一道称呼,落向在座的裴宥衍,“大哥。”

  只不过裴宥衍并未接茬,直起身望着晚棠:

  “奶奶说你成家了,我倒是还觉得诧异。以前总觉得时间快,也没想过一转眼的时间,你都已经结婚了。”

  “现在还和小姑娘一样。”晚棠嚷嚷着将话题转移,“还没说你了,自从上次一起回来了一趟,整天就见你忙得脚不沾地,半个人影都见不着。”

  裴宥衍脸上挂着笑,神情却有些落寞与疲惫。

  晚棠瞧见他眼底的乌青,问:“这次回来,应该能好好休息一阵了吧?”

  “嗯。”他点头,“将近半个月的假期。”

  “你啊,也是该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了。”老太太心疼的语气,转而看向一旁被冷落的商时序,“瑾之,也别站着了,过来坐吧。”

  “好。”

  他落座在周晚棠的旁边。

  她问:“我听林姨说,二哥也回来了,怎么没见他?”

  老太太:“他啊,正在被你爷爷训话。”

  “又犯错了?”

  “好不容易沉稳点,结果前阵子迷恋上了一个歌星,一掷千金地把人家签到公司旗下作为新品代言人。这事说大不大,毕竟也花不了几个钱,但就是这一副花花公子哥的态度,让你爷爷气得不轻。”

  周晚棠心中纳闷,总觉得事情不太简单。

  依照周沉术那个性格,此刻心中既然有虞听晚,便会自然而然地和其他异性保持适当得体的距离。

  等找个时间,问问清楚。

  老太太叹了一声,随后又关心起两人的感情生活,“你们两孩子成婚也有一星期了,各方面的习惯、性格都合得来吗?”

  “还行。”

  商时序正准备开口,便被裴宥衍出声打断,“祖母,那今日我便先告辞了。等晚一点的时候,再过来看您。”

  “好,好。”老太太连着应了几声“好。”

  反观周晚棠率先坐不住,昂起下巴问他:“大哥,你要去哪里?”

  裴宥衍:“我也是刚回来一会,现在去周叔那一趟,和他聊点公司上面的事。晚上若有空闲的时间,可以把沉术叫上,一起聊聊家常都是可以的。”

  听他说起这事,老太太像是想起了什么,问:“瑾之啊,你和小婉去你祖母那了吗?”

  晚棠挽着她的胳膊道:“原本是打算今天过去的,但这不是先回来看您了吗?”

  “你啊。”老太太点了点她的额头。

  “奶奶!”她作势捂着自己的额头,老太太舒心地笑说,“你能这样想,奶奶就很高兴了。”

  裴宥衍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睛灰暗,情绪恹恹:“祖母,我先走了。”

  “去吧。”

  周晚棠:“那我现在先过去找二哥了,待会再过来陪您。”

  “好。”老太太转头对林玉说,“林玉,你待会带小婉带到文生那。现在入秋了,让他给你量量尺寸,做几身新的衣裳。”

  “没得商量?”

  “没有。”

  晚棠:“好吧。”

  目光落向商时序,“商时序。”

  刚叫出他的名字,老太太便道:“他留下,我有些话要与他说。”

  “噢。”

  周晚棠跟在林玉的身后,两人绕过假山,通往湖心亭。

  她发现裴宥衍并未走远,连忙喊住他。

  而后又对林玉说:“林姨,我先跟大哥说会话,待会我自己去找文生叔。”

  可怜巴巴的语气:“好不好吗?”

  林玉最终败下阵,点头说:“好。”

  裴宥衍因为这一声停在原地,晚棠赶忙追了上去。

  等她赶了过来,才迈开腿走路,两人始终保持着两个拳头大小的距离。

  “大哥,你是不是不喜欢他啊?”

  “嗯?”他因为这句话眉目怔愣一瞬,而后才回过她话里的意思。

  俊朗的面皮浮起淡淡的笑,低头看她,“小婉,你这是在维护他吗?”

  她否认:“我就是随口问问。”

  “二哥的事,你知道吗?”

  “嗯,听说了。”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了?”她有点惆怅,“虽说我以前总爱拿二哥追不上虞姐姐的事刺激他,可现在他的这种行为。不说别的,单单被虞姐姐知道了,那他以后肯定再也没机会了。”

  “她知道也没用的。”

  她追问:“为什么?”有点不明白话里的意思了,“难道不是二哥对不起虞姐姐吗?”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裴宥衍笑她:“他心中有数的。”

  “而且,既然虞听晚一开始就拒绝了沉术。那么不管他做何事,都与她无关。”他的笑容发苦,“做了选择,便不能再因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去责备他人。”

  “人就是,不能既要又要。”

  他摸摸晚棠的发旋,“懂了吗?”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作者有话说:

  蟹蟹“乌梅子酱江姜”宝子灌溉的5瓶营养液,蟹蟹“68780347”宝子灌溉的1瓶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