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桥流水人家。◎

  周晚棠出了房门,蹲在石墩上看着方雅雅从张妈的手中接过那个玉瓷碗,碗中盛着深褐色的谷子。

  方雅雅接过之后,张妈正准备与她多说几句话,“哎呀,我都知道的。我都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喂这些鸟儿不成?”

  话落,她抓了一把碗中的秕谷,向空中一扬。

  方才还栖在枝头,懒散蹦跳的鸟雀一窝蜂地聚集在一起,低头不停啄食着地面摊着的谷子。

  看上去,喜趣十足。

  方雅雅回头招呼:“晚棠姐,你也快来试试,感觉好有意思。”

  “我就不了吧,你来就好了。”

  “你不要去试试吗?”

  突然横插进来的一道男声,晚棠正觉得疑惑。

  正准备昂着下巴一探究竟,那人径直蹲坐在自己的身旁,“我看她的那副样子,想来也是很有意思,你可以去试试的,不用顾虑太多。”

  “我没什么顾虑的。”

  她有些好笑,想起那事,心底终归是没忍住问出来,“刚才,”这个词一说,又觉得不太对,在心中琢磨了一番,“方才在牌桌上时,我还以为你真的……”

  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出来,但她想对方应该是能明白的。

  “以为什么?”他挑眉笑说,“是觉得我看起来应该是会打牌的,毕竟语气那么笃定。但是没想过祖母会说,我的牌技与你相较,反而不相上下?”

  他很平静地在叙述问题,但正是这种平静感,让她愣了愣。

  “抱歉。”

  周晚棠笑笑,很努力地想把唇角扬起的弧度给扯下去。

  但还是没克制住,眼神无辜:“我不是故意想笑你的。”

  “但是实在是,”她刻意顿了一下,“没忍住。”

  傍晚时分的斜阳,光线晕黄。

  密密匝匝的林间被斜阳镀上一层橙红色的光,光线从罅隙中散落,浮在这座小院内。

  男人的眼睛很漂亮,明明瞳孔中的神色极淡,却在这和煦的日色中裹挟着透露着轻押的温柔。

  导致她一瞬间的失神。

  “晚棠姐,你快过来!”方雅雅又在叫唤,“再不来,这些小鸟吃饱了可又要跑远了,待会估计是怎么叫都不会再过来了。”

  “那我先失陪了。”

  她起身,不一会又折返回来:“院前的这些鸟雀,都是你们家里养的吗?”

  他一愣,似乎是没想过她会突然问及:

  “这些鸟雀其实并不是商家祖宅里豢养的,季节与环境使然,每年到了秋冬时分,院子里总会多了许多不知名的鸟雀,它们大多选择栖息在院落的枝头上。

  最初的时候,请了鸟兽专家专门过来勘探,索性其中没有属于国家保护动物种类的。每年它们到这来,其实也只会待上几天。

  老人家的心思很简单,图静、但又喜热闹。”

  “原来是这样,不过这样感觉挺有趣,很新鲜。要是我,肯定每年都会对今年将要到来的鸟雀有所期待,希望今年又会有许多不同种类的鸟儿能过来。”

  她充满憧憬地构想着:“别人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讶异。”

  “方才在牌桌上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别多想。”

  这么窘的事,还被自己给点出来了,怕是很难不想吧?

  “晚棠姐!”

  方雅雅等得着急了,跑过来亲自催促晚棠,还顺带将手中抓着的那把秕谷放在她的手心里。

  “啁啾——啁啾——啁啾”

  一只麻雀一蹦一跳地停在晚棠的脚下。

  *

  晚饭时间,夜里的气温凉了不少,宅子里的灯亮起,堂屋前停着的车辆变多,人声盖过了鸟雀的鸣唤。

  周晚棠和周沉术作为周家的小辈,理应是要招待周家这边过来的宾客的。

  “奶奶,您可算过来了。”晚棠牵着祖母的手,“身体好点了吗?”

  “好多了。”

  她拍了拍晚棠的手,“奶奶都有一个星期没见着我家小婉了,要不是这次商家和我们周家举办的聚会,要见着你,怕是不知道还要多久呢?”

  “奶奶。”

  “奶奶听着在呢。”

  “打算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呢?”

  周晚棠:“下个周,我放假了就回去。”

  周沉术觑了她一眼,“祖母,您要是愿意的话,一星期随便哪天都可以。我开车过去,等小婉下班之后,就算是绑也给绑回来。”

  “瞧瞧,听听你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看似指责的话语,其实细听下来,不过长辈对晚辈的宠溺。

  “奶奶好。”

  “瑾之回来了啊,前些日子,你祖母还和我念叨着,说你这次估摸着是回不来。”

  “行程有变,公司那边的事也只剩下最后一点,也不算着急。”

  “那感情好。”

  “小婉、沉术啊,你们也不用陪着我了,就这么一点路,你祖母我啊,是会走的。”

  “这点时间,你们这些小辈也可以联络联络感情。”

  周晚棠正打算开口,就见身边的男人说道:“奶奶,没事的。我先带您过去,待会我再来找他们,带着他们去周围看看。”

  “好。”

  周沉术点点头,“那就麻烦你了。”

  “小婉。”

  每当他用这个语气喊自己名字的时候,晚棠都觉得阴森森的,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

  “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到处逛逛呗。”他揽着晚棠的肩膀,“你今日不是就想着出来多透透气么,现在不是挺好的。又不用在长辈面前憋着,不是挺不错的?”

  “你心真大。”

  周晚棠甩下他的胳膊,指了指男人颀长的背影,“你就这么把祖母扔给旁人了?”

  “虽说人家今日是主人,但你这是不是也忒不是人了?”

  “怎么说话的呢?”

  周沉术捏了捏她的脸颊,“牙尖嘴利。”

  “以后你就知道了。”

  “嘁,”晚棠不屑,“故作玄虚。”

  “不去四处逛逛?”

  她拒绝:“不去。”

  “我先过去了,要逛你就自己先去逛。”她往前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对了,晚上你记得别喝酒,送我回市区。”

  “哥。”

  周沉术心底也很想直接答应,但终归没底,“我尽量。”

  晚棠结合现状想了想,倒是也没再勉强。

  商家祖上并未有食不言的规矩,晚饭是在膳厅就餐的,五六张梨花木桌置放在房间中,四方宾客就坐席间。

  商家和周家老太太坐在席位正中间,其余人坐在两侧,商家一侧,周家一侧。

  说是家族聚会,其实更像是家宴。

  周晚棠并不是很饿,晚饭草草吃了几口。虽说周家没有食不言的习俗,但她在这饭桌上也实在是说不出什么话。

  长辈尚未离席,她也不好提离开的事情。只是吃完了饭,一个人走出来散散心,透口气。

  明天又是新的一周了,要开始忙工作上的事情,这就是社畜的痛苦。

  但是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属实是痛并快乐着。

  小雅明日还要上学,故而吃完饭忙完学习上的事情,差不多就要沾枕头就睡,她也不好拉着人陪着自己。

  只能自己凭着感觉,四处看看。

  堂前的灯是明亮的,院子的花草堆里的地灯也都亮了起来。

  身旁突然拢下一个黑色的影子,拖至台阶的石面,比自己的影子足足高了一大截。

  平台上的影子高大,从线条轮廓可以看出,应该是一位年轻男性。

  她没吭声,盯着脚下那团小青草,视野里陡然出现一双黑色的皮鞋,声色如清澈的水:

  “我带你去四处转转?”

  “可以。”晚棠没拒绝,“那麻烦你了。”

  他说:“你在这等我一下。”

  “行。”

  等人走远,她才掀开眼睛看过去。心底其实有点讶异的,毕竟这个点没想过他也会出来。

  商家的祖宅内部构造,其实和她们家里的也差不太多,经过半天的熟悉,摸清楚了大概。

  山间夜里,星星格外璀璨。

  周晚棠坐在石墩上,脚下是溪水的淙淙水声,随手捻起岸边的一块鹅卵石,周遭昏昧的光线霎时间明朗些许。

  “我听祖母说,你现在在故宫里做关于文物修复相关的事情?”

  “扑通——”

  鹅卵石被她从手中抛出去,砸进溪水里,溅开一片水花。

  很快又恢复最初的宁静。

  但她却突然地有点窘迫,像是被人捉住了小心思一样,掩饰般地捏了捏自己手掌虎口处。

  “嗯。”

  “前几年,祖父外出游行,在一个山间老者手中手了一尊青铜器,爱不释手。只是前几日,铜器的底座磨损生锈,耳朵也断掉了一边。他很是惋惜,将它收在藏书阁里封尘,但我们这些晚辈不懂这些,今日听祖母提及你的工作,不知道能否请你去瞧瞧,看看是否还有修复的余地。”

  涉及到自己专业知识领域内的事,她整个人都松快许多,“当然可以。”

  但纵使使命感强烈,但她还是有所顾虑:“不过我最多只能帮你提提建议,上手修复的事情,我暂时还没有那个能力。”

  “今天可能没时间了,改天你看可以吗?”

  他笑说:“当然可以。”

  周晚棠这才注意到他的手里提着一盏灯笼,见她的目光看过来,他将灯笼稍微往上拎了拎,“祖母比较喜欢。”

  晚棠感叹:“我也挺喜欢的。”

  “江南的风情和味道。”

  “只是可惜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灯笼昏黄的光坠入水中,秋天里常见的落叶顺风而落,逐水飘零。

  俩人打着灯笼走在亭台水榭里,穿过长长的连廊,也不过走了四分之一不到的地方。

  后来掐着时间点,周晚棠提出了告别的话,“就不往里走了,今日时间太晚了,社畜的痛苦是明天还要早班。”

  似乎是被她的话逗笑了,“那我送你回去。”

  她摇摇头:“不麻烦你了。”

  男人也没再勉强。

  重新折返回大厅,厅内的桌子已经撤得差不多.

  陈勉音和谢春如陪坐在周家老太太身侧,孟素桐和一位年岁相仿的女子坐在商家老太太身侧。

  眼见着饭已经吃到尾声,周晚棠走上前:“妈,伯母、奶奶,我先回去了。”

  现在才八点多钟,按理说算不得太晚,但明早八点还要上班。

  从这里到二环路内,开车都得花上四十多分钟,回去再一洗漱,时间就不早了。

  陈勉音看向她:“我让人送你。”

  “不用了,我哥他可以的。”

  周晚棠这话刚落,结果目光向四周落了一眼,愣是没看见周沉术的身影。

  谢春如:“你哥酒喝多了,刚让人领着到卫生间去吐了。”

  “我待会让王叔送你回去?”

  “伯母,不用了。我还是叫车吧,这样也比较方便。”

  商家老太太开了口:“欸,让人小丫头晚上独自坐车,终归还是不太安全。小婉啊,我让瑾之送你过去。这孩子和你住的位置,也差不太远。”

  晚棠心想,自己才刚刚谢绝人家的好意,此刻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拒绝与同意,在此刻开口都显得尤为艰难。

  瑾之侧颌,拎过搁在椅背上的外套搭在手肘。望向她时,松冷的眉梢淡淡软化:

  “走吧,我送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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