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奥斯瓦尔德,在遇见你之前,我本来是准备当个隐士的。”

  就职典礼前,玉去后台看他。

  “什么?”

  他突然明白过来。

  “你说了中文。”

  “啊……”玉也意识到了。

  “隐士啊……就是……不想出门,自闭了?”

  “你自闭了?”奥斯瓦尔德愣了一下。

  “啊……我也说不明白。反正就是因为看谁都烦所以就去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闭门不出与世隔绝……我是不是又说中文了?”

  “玉,也许你试着把语气改的不那么平直,这样就不会意识不到自己突然说了中文——”

  “可我有口音很正常啊。算了这个不重要,可能我讲课太多有的词学生听得懂我就意识不到自己说什么了。”

  玉摆摆手,扯起另一个话题。

  “之前你跟我说你成了哥谭的英雄这事很好笑,其实我也觉得好笑。”

  “……是么。”他的表情怪怪的。

  “是啊。”玉点点头。“这世界本来就是黑的,到哪都一样。可有些人就是喜欢自欺欺人把坏的说成好的,就好像自己依旧生活在一个很好的正义世界,这多可笑啊。”

  “……坏的?”奥斯瓦尔德看着她。

  “玉,你觉得我——”

  “我看过太多种人了。”

  她打断他的话。

  “我们都知道这世界的运转规则,可总有人要套上个华丽的伪饰……奥斯瓦尔德,我们都知道这世界是黑的,而我只是不屑于虚伪说辞而已。至于你,还算不上虚伪。”

  “哈。”

  他干巴巴的笑了一声。

  “算不上虚伪么?人性和欲望也就是那些东西了,而我不过是个正经罪犯而已。”

  “正经罪犯也比衣冠禽兽好。真小人和伪君子,我还是更喜欢前者。”

  “玉……”

  “好了我知道自己说中文了。”她站起身来。

  “所以总之……是你把我拉回这个烦人的世界的,先生。你得负责。”

  “……我会的。”

  就职演讲不大顺利。红头罩帮乱抢扫射,彻底搅乱了局面。

  台下的玉和台上的奥斯瓦尔德匆匆之中对视一眼,然后再没联系。

  一个月,两个月。

  奥斯瓦尔德在电视节目上说了胡话,形象算是彻底崩坏。

  所以,支持率一路下跌。

  其实他们支持的也不是他。

  玉想。

  他们支持的不过是一个幻想出来的救世主,他们自己不敢当,却又误打误撞的掉在了奥斯瓦尔德身上。

  他之所以从神坛上摔落,也不过是因为他本就不属于那样“光正伟”的位置。

  奥斯瓦尔德·科波派是不屑于掩饰野心和邪恶的真小人,才不是惺惺作态的伪君子。

  可是真小人和伪君子,玉还是更喜欢前者。

  【十二】

  奥斯瓦尔德又不是市长了。

  犯罪执照这种东西又被搞出来了。

  当他在长桌对面侃侃而谈自己的想法多么多么完美优秀的时候,玉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

  奥斯瓦尔德一瞬间的尴尬。

  “太无聊了么?”

  “是吧。”玉一手拖着下巴。

  “你的想法的确很有意思,可我真的不感兴趣。”

  “那——”他莫名紧张兮兮的笑了笑。“——你最近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我呀?”她想了一会。

  “对了,下周三是我升教授的第一节课……如果你有空,我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帮你占个座啊?”

  “上……课?”他愣了一下。

  “其实还有很多人会来看的,不会有人知道你是谁,又或者是不是为了我讲的汉朝巫蛊之祸。”

  “巫蛊?”

  “就是扎个小人咒你早死……我备课的时候差点笑死,可是看到最后我又差点哭出来。成大事者感情反而是最不重要的,汉武帝刘彻曾经也是那么喜欢卫皇后,到最后却还是把她逼死了……”

  玉突然停了一下,她讲这些东西的时候思维很活跃,语速也总是很快。可奥斯瓦尔德那么认真的看着她,那么认真的把每一句都记在心里。

  那双蓝眼睛看的她心慌。

  “反正……就是个皇权至上的故事。”

  她补了一句。

  “玉,我会去的。”

  可话说出口,奥斯瓦尔德却突然很可怕。

  我们在乎的东西使我们拥有了弱点。

  这话在他很久以前捅死一个小障碍时说过。

  那么现在呢?

  他,又在乎着什么呢。

  诱饵一直就在面前,那个杂糅的矛盾,一身冷清的、烟火气。

  可心甘情愿陷进去的,却是自己。

  他紧抿着唇,握着黑伞的手在颤抖。

  【十三】

  上课之前,教室里就已经差不多坐满了人。

  除了最后一排靠近后门角落的位置,一直空空如也。

  就在玉以为奥斯瓦尔德是有事来不了的时候,他出现了。

  彼此对视一眼,一切仍在继续。

  而她讲课的速度一顿,再转身板书时,嘴角却带了几丝笑意。

  奥斯瓦尔德看着讲台上的女人,腰肢纤细,五官柔和。

  她还是那口平直的英语,不是没有起伏,却让人很难听出她的情绪。

  他打开手机,狙击手说已经就位。

  他握着伞的手抖的厉害。

  一直到下课,学生涌出教室,而剩下几个和玉还在探讨问题。

  她终于抽出身来找他,却看见他一脸奇怪的神情。

  “怎么了?”她的手背贴了下他的额头。

  “没发烧啊。最近太冷了,我煮热汤面你吃不吃?”

  他突然就后悔了。

  “没,没怎么。”他摆摆手,和她一前一后出了教室。

  经过走廊转角的时候,奥斯瓦尔德下意识瞥了下狙击手的位置。而玉也注意到了。

  “那有什么——”

  “不,没什么。”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让她不得不转回头来。

  力气大的她皱了下眉。

  “奥斯瓦尔德?”

  “我……”

  手机响了一声。

  他收回手用力摁下按键,气息不稳,抖的厉害。

  他后悔了。

  是的,后悔了。

  奥斯瓦尔德撤销了指令,终于长出一口气。

  而玉瞥了眼他刚刚看过的地方。

  狙击手起身,瞄准镜在反光。

  笑容忽然凝滞了。

  “奥斯瓦尔德。”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他慌乱的抬起头,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不,不,没什么。你今天……很好。”

  “哦……这样啊。”

  玉笑了一声,嘴角扬起,眼神未变。

  “你也是。”

  然后转身离去。

  没有质问,没有再见,没有多说一句话。

  殷瑢玉知道这世界的运转方式,知道无论哪里都是黑的,知道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知道情感终究大不过权力。

  可她还是失望了。

  也许我该做个消极的真隐士的。

  玉揉了揉眼睛。

  不找事不惹事。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可她当初居然以为真的会有人不同。

  也许我错了。

  她想。

  *

  “殷小姐,我们老板邀请您——”

  “滚。”

  *

  回到家开门。

  有不想见的人。

  于是玉摔门离开。

  *

  她躲了他半年,他找了她半年。

  其实她也没藏,可她拒绝的态度的确太坚决了。

  后来不知道谁就又放弃了。

  听说他杀了法尔科内阁下,听说他又进了阿卡姆,听说他众叛亲离,听说他东山再起。

  “殷小姐,我们老板邀请您——”

  “……滚。”

  她头也不抬,只有笔尖在纸上沙沙的响声。

  于是维克多关上门离开。

  写字的声音突然停止了。

  然后是抽了抽鼻子的声音。

  写字声又响起——被电话铃声打断。

  “瑢玉。”

  “……怎么。”

  “最近生意不太好做。”

  “……他和你对着干么。”她突然意识到些什么。

  “他是在用生意倒着逼迫我——”

  “他坚持不了太久,给个台阶谁都好下。”

  声音陡然尖利。

  “可他之前想杀了我!”

  “可是你还活着。”

  对面沉默了一会。

  “而且他后来也后悔了。”

  “你是在为自己说话吧,殷先生?”她冷笑一声。

  “没错,你们是真的后悔了。可你们都曾想杀了我也是真的。奥斯瓦尔德做过什么他自己清楚的很,你应该也没老到记不住吧?刘彻愿意为了绝对权力逼死妻儿,我倒是觉得你们可以做的更好——”

  “——那你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哥哥死吗——”

  “——那你就亲手捅我一刀吗!”

  沉默。

  于是她就在彼此的沉默中挂断了电话。

  晚上的时候,玉主动找了奥斯瓦尔德。

  一见面,他激动的站起来走向她。

  “玉,我为我之前的行为抱歉——”

  一个响亮的耳光。

  奥斯瓦尔德震惊的看着她。而她只是把一把上了膛的枪强行塞进他手里。

  “如果你想杀了我,那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呢。”

  她淡淡的看着他。

  “奥斯瓦尔德,你才不是真小人。说你是伪君子,都是侮辱了虚伪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