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转的啼鸣旋转飞起, 熹微的晨光顺着纱帘的缝隙泼进来,光束一寸寸爬上床脚,撒了满屋的淡金。

  眼皮上传来阳光微弱的炽意, 方祁夏从深眠中苏醒。

  因为病症的折磨,他习惯了靠安眠药物入睡, 或是整晚缠在混沌无序的梦魇中。然而昨晚却一夜无梦, 少见的度过了一夜安眠。

  方祁夏动了动, 圈在他腰间的手臂便随之微微收紧,后颈传来清浅匀称的呼吸。

  周见唯从后面抱着方祁夏熟睡, 无意识的将人扣在自己的宽肩下。

  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 比方祁夏秀气细腻的手长一个指节, 绕过方祁夏的肩颈,覆在他的手背上, 把他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中,呈一种过度保护的姿势。

  温凉的身体和四肢相贴,方祁夏心中酸胀, 有一种生理和心理都难以言明的舒适感。

  方祁夏缓慢的在他怀中转过身,轻轻敛住呼吸, 盯着周见唯安静的睡容,一直萦绕在他脑海的不真切感才慢慢消散, 与此同时涌上的,则是巨大的欢悦。

  原来周见唯昨天真的和他表白了,周见唯真的喜欢他。从来都不只是他独自的暗恋, 而是两情相悦。面前这么帅这么温柔这么优秀的人, 以后会成为他的男朋友。

  方祁夏面对感情从来直白,不喜欢弯弯绕绕式迂回的试探, 他非常想、特别想现在就和周见唯在一起,但是还不行,他还有一堆麻烦的事情要解决。

  怎么办,好想对他说“我爱你”。

  如果周见唯对他说了这句话,方祁夏觉得自己的冲动一定会战胜理智,可能下一秒就会拉着周见唯去结婚登记吧。

  周见唯睡眠浅,方祁夏不安分的在他怀中小幅度扭动,很快就把他弄醒了。

  “琢磨什么坏事呢?”周见唯唇齿翕动,轻轻道出几个字,声音还挂着晨起的哑。

  方祁夏弱弱反驳:“才没想坏事。”

  周见唯看了看方祁夏红扑扑的小脸,没拆穿他,只浅浅笑一声。

  方祁夏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慵懒的问他:“几点了?”

  周见唯懒得去拿手机,依旧抱着他,说:“还早,再睡会儿。”

  “好吧。”

  未久,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小小的猫叫,紧接着是猫爪一下一下,十分有节奏的挠门声。

  声音不太,但是格外有规律,总会在人昏昏欲睡那一刻响起。

  周见唯叹了口气,埋在方祁夏肩头闷闷的说:“八点了。”

  方祁夏:“嗯?”

  周见唯的起床拖延症似乎比方祁夏还严重,尤其是怀中还窝着一具温软的小身体,便更加不想离开。

  方祁夏的体温比他略高,身上没什么肌肉,到处都是软软的,抱在怀里又暖又舒服。

  周见唯磨蹭了很久,才艰难的睁开眼睛,说:“泡芙每天早上都要吃猫罐头,雷打不动的八点叫人起床,惯得没个猫样。”

  话落,泡芙又开始催促叫唤,声音比刚才听起来焦急的多,猫爪挠门也更加用力。

  方祁夏忍不住笑出声,没想到周见唯会是这么惯宠物的猫奴,问:“那她在宠物店寄养的时候怎么办啊?”

  “她是窝里横,就敢这么使唤我。一送去宠物店就怂得要死,店长什么时候准时放饭她什么时候吃。”

  周见唯一边直身醒神,一边走过去开门,回头对方祁夏说:“我去喂她,你睡你的,做好早餐叫你,想吃什么?”

  “都好。”方祁夏答。

  周见唯刚刚打开门,泡芙瞬间就闯了进来,一边喵喵叫唤一边在他脚边来回磨蹭,直起两条前腿扒拉他。

  她的尾音拖拽的长长的,像是能绕房梁三圈,和抱怨似的。

  “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我今天就晚了十分钟……”

  周见唯叹了叹气,弯腰把泡芙抱起来,在怀里颠了颠:“你是个人吧?我吃早饭都没有你这么准时,你奶奶就不该给你起这个名字,应该叫你闹钟,对不对?”

  泡芙用爪子堵这个烦猫的人类的嘴,周见唯忙偏头躲开,差点儿就被抹了一嘴新鲜的猫砂。

  “好吧,我对不起你。”周见唯认命,任劳任怨的去给她开罐头。

  方祁夏在被子里又窝了会儿,左右没有睡意,便起床了。

  起身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还没有裤子穿,只能光着两条细长的腿下楼,去找周见唯。

  周见唯正站在料理台前,窗明几净,柔和的微光虚虚的映衬着他的轮廓,勾勒出形状优美的肌肉线条。

  他是一个十分具有生活感的人,上大学后便开始独居,学着自己做饭,这么多年,厨艺已经非常高超。

  他听见了方祁夏下楼的声音,循声回头,问:“不困了?”

  方祁夏低低的“嗯”了一声,慢吞吞的挪蹭到他身边。

  周见唯下巴一点,说:“桌上给你晾着温水,先去洇洇嗓子。”

  方祁夏默了会儿,小声说:“……我想穿裤子。”

  周见唯忍不住笑出声:“没不让你穿啊宝贝。”

  他又用铲子把色泽金黄的鸡蛋饼翻了个面,说:“在卫生间的阳台晾着呢,我腾不出手,你自己去找找。”

  “好。”方祁夏答。

  他忽然感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他的小腿,低头一看,是吃饱喝足找人撒娇的泡芙。

  方祁夏蹲下去,揉了揉她漂亮的小脸,尾音含着笑意:“你的小裙子呢,今天怎么光溜溜的?”

  周见唯看了他俩一眼,心中满足,似乎已经提前过上了幻想中的生活,说道:“今天还没来得及给她穿,她的衣服都在试衣间,你去给她穿吧。”

  方祁夏笑着欣然应下。

  周见唯的试衣间很大,方祁夏忽然发现,自己送给周见唯的香水和手链,被放在香水柜最中央的一格,C位似的。

  方祁夏接连打开试衣间的柜子,里面都是整齐悬挂的西装和私服,在打开最后一面柜子时,忽然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里面都是泡芙小巧精致的小裙子,各种颜色各种款式都有,还有许多胸背和蝴蝶结,是可以出去售卖的规模。

  这些粉粉嫩嫩的颜色出现在冷淡装修风格的房子中,显得尤为扎眼。

  方祁夏把泡芙抱在怀里,笑道:“你爸爸怎么这么宠你啊,小公主。”

  他又不可避免的幻想,如果周见唯以后有孩子的话,一定会是个特别宠溺孩子的父亲。毕竟只是一只宠物小猫,他都快宠上天去了。

  方祁夏最后给泡芙换上了一条蓝白格子的田园风裙子,帮她穿完衣服,又去卫生间找自己的裤子。

  他把裤子取下,摸了摸裤兜,突然一愣。

  他的药不见了。

  方祁夏每天出门都会随身带着心境稳定剂,他清晰的记得自己放进了右侧的口袋,但是现在却不见了。

  他把两侧的口袋都仔细翻找了一遍,依旧没有,眼角余光落不经意在洗漱台,侧目一撇,发现一板小小的药片正孤零零的躺在台面上。

  方祁夏松了口气,药片的颜色和台面太过相似所以他刚刚才没有发现。

  然而仅仅一秒后,他忽然反应过来——药片是周见唯放在那里的。

  倏然间,他的心中涌上巨大的惊恐,脑海中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思考着。

  周见唯发现了吗?药片上并没有直接写明药物名称,而是一串英文,周见唯会不会去查了,他知道自己是个精神病了吗?会不会讨厌他,离开他?

  ……

  方祁夏无法停止自己的恐慌,那一板药片变得无比烫手,把他的指尖烧灼到失去了知觉,指尖牵连着手臂的脉络,逐渐涌上神经,整个人溺在一种强烈的惊惧中。

  正此时,卫生间虚掩的门忽然被推开,周见唯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方祁夏心虚恐惧,可此时把药片藏在身后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强装出镇定,额头瞬间隙出冷汗,不自然的问:“怎,怎么了?”

  周见唯做好早饭,见牛奶都快凉了,方祁夏还迟迟不肯出来,才过来找他。

  他定定的站在距离方祁夏几步的地方,装作没看出他惨白的脸色,又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他握在手中的药,平静的说:“昨天我随手放在洗漱台,忘记告诉你了。”

  方祁夏木木的点点头,道:“谢谢你。”

  周见唯听见这声刺耳的“谢谢”,明显不开心的皱了皱眉,又问:“你生病了?这是什么药?”

  方祁夏紧张的不行,随口胡诌道:“就是……治胃病的药,我有时会胃痛,就一直随身带着。”

  周见唯低低的“哦”了一声,难掩心中的失落,方祁夏对他的欺骗仿佛是在对他说,自己依旧得不到方祁夏的信任,他无法将真实的样子袒露给自己。

  每个人都会有不想被别人发现的秘密,周见唯理解,这正如他隐藏周正的名字一般。

  可这两个的性质根本不一样。

  不管会有多少波折,方祁夏最终都会是他的伴侣。

  那为什么不能把病告诉他,心安理得的向他展示自己的脆弱,是因为害怕吗?

  他不可能抛弃方祁夏,不可能会嫌弃他,他会陪着方祁夏治病……

  “夏夏,你知不知道自己说谎的时候特别明显。”

  方祁夏猛然间愣在原地。

  周见唯等不到他的坦白,如果他再不主动,可能方祁夏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他。

  他知道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有多残忍,是在撕扯方祁夏最后一层遮羞布。

  “我查了药的名字,也知道它治的是什么病,你想要永远瞒着我吗?”

  方祁夏就像电影中模糊潮湿的雨季,永远都在下着湿冷阴寒的小雨。

  周见唯早已站在了雨中,像枯枝败叶一般长久的停留在里面,任雨点砸下。

  于是那场雨,只淋湿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