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师姐【完结】>第九十章 新娘村 · 四 ◇

  ◎“洞房花烛夜,不做些什么吗。”◎

  须臾, 长庚的声音隐入浓雾,海面与夜色融合,宁静深邃。

  脚下的喜舟与先前那艘相差无几, 却也不是阮郁经手的那座。此刻它平缓地行驶在海面上, 像是有一股灵力引着,渐渐驶向那片月。

  月色里, 一座破败庭院悬浮在海面上。

  喜舟停在屋院之外,待舟上二人踏离,便悄然化作海面上一抹白浪。

  罗艽回头, 惊觉自己身上又着了先前那件雁翎喜服。

  叶青洲亦是绫罗红衣,手边一把清荷团扇。

  “咣当——”

  陡然身前屋门大开,海风裹挟着阴风,吹得人脚跟儿到心底地凉。

  荒废的庭院枯枝横生,败叶满地, 隐隐落一尾腥气。

  罗艽深吸一口气, 身侧叶青洲亦抖着手,拽紧罗艽衣袖。

  耳边忽而起了调子,有人窸窸窣窣唱着歌,似是什么鬼怪童谣。

  再是一道白影从她们面前一晃而过。

  恍然便没了影, 罗艽却窥见其形貌。

  是一个纸扎的人!

  纸人正阴恻恻地笑, 唱:“树墩墩, 火炎炎,太阳落土淬新田……”

  “这是哪儿的歌?”

  罗艽听不真切,侧头再问叶青洲。

  恍然间又是几道惨白鬼影掠过。

  “不懂。”叶青洲垂了眼,持着她那清荷团扇, 避去罗艽身后。“师姐, 我怕鬼的。”

  罗艽:“……”

  还没来得及拌嘴, 一股力量牵着她们进了屋院。

  枯枝败叶下陡然竖起一排纸扎人,面上画着年画娃娃似的妆,正侧来脸,对着她们痴笑。

  “新娘新郎请拜堂!”它们尖声道。

  纸扎人话音一落,便一道阴风袭来,点燃了她们面前两只蜡烛。

  并非红烛,而是两只树墩儿粗的白色蜡烛;此刻幽幽闪光,好似磷火鬼灯。

  “新娘新郎请拜堂!新娘新郎请拜堂!新娘新郎请拜堂!……”

  纸扎人不厌其烦地重复。

  望向白烛下两杯泛着幽光的交杯酒,罗艽真当一点儿也不敢挪身子。

  却是叶青洲面不改色,迤迤然迈步,先去了那烛灯前。

  “师姐。按它说的做。”

  叶青洲坦然道。

  幻术一事,叶青洲确实比她强许多。

  罗艽于是“嗯”了声,抬步与青洲站去同一处。

  便是她二人都站去红烛之前的那刻,也不知是否错觉,那幽幽烛火好像燃得更旺了些。

  面前叶青洲已经半举着团扇,欲垂眼对拜。

  罗艽有样学样,俯首揖拜。

  那些纸扎人终于不再念叨“对拜”,改喊“一拜天地”。

  三拜毕,她二人直起身。纸扎人那阴冷的目光便追看她们身形,又道:“该是交杯酒了。”

  幽幽烛火一跃,照亮她们跟前两个小小酒杯。

  纸扎人七嘴八舌地道:“此中,有一杯是清酒,有一杯掺了砒丨霜。你二人各挑一杯饮尽罢。”

  见着那幽幽飘来,撞向鼻尖的酒杯,罗艽心下颤颤:来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她们呢!

  自个儿还没想好是否要接过,却瞧身边叶青洲已伸手拈杯,唇沾杯口。

  电光石火间,罗艽想不得太多;她心下一顿,便是下意识抬手抢过青洲杯子,往自己口中一倒。

  少顷两杯皆下肚。

  “师姐?”叶青洲空了手,错愕地望来,像是不明白她此举用意。

  能有什么用意?罗艽只是觉得不能让叶青洲在此处出事儿。既然两杯中一份是毒酒,那她把两杯都喝下去,叶青洲那边总不会有什么岔子。

  可纸扎人显然不依不饶。“这是交杯酒。二位虽是饮尽,可为何不交杯呢?”

  饮尽?

  罗艽敏锐觉察其词句中异样。

  想来这些纸扎人也没什么眼睛,没什么脑子,只晓得这杯底空了,却不晓得罗艽偷偷舞弊。

  失策……罗艽于是又心道,应该直接把这酒水撒了的。

  可隐约一抚颈前,吞咽一瞬,罗艽又分明觉着,先前那两杯酒大概只是普通清酒,与那所谓毒药并无联系。

  抬眼,叶青洲眉眼弯弯,有些好笑地望着她。

  仿似嘲笑她听得尽信,才如临大敌。

  罗艽叹口气。倒不觉得尴尬,只是心道,没事儿就好。

  纸扎人仍在催促。

  叶青洲便提起那空酒杯,指尖抚上罗艽右腕。

  她眼神落去罗艽手边空酒杯,忽扬起唇轻笑:“师姐,交杯啊?”

  那笑容一扫先前忡忡姿态,几分明艳,几分清绝。

  这才让罗艽恍然,明白眼前人并非需要她处处维护的阿洲师妹——明明是幻境大魇叶长老!

  虽说这新娘村的造境者幻术造诣隐约在叶青洲之上,可依照叶青洲水平,就算真是堪不破幻境内核,也不会丢了在此中来去自如的本事。

  搞半天,只有她在瞎担心嘛!

  罗艽没好气举起酒杯,又没好气与叶青洲交杯。

  “玩得很开心啊。”虚浮饮下清酒,罗艽靠近叶青洲,压了声音,与她耳语,“阿洲说是怕鬼,到头来,只我一个人担心受怕。”

  “当然开心呀。”叶青洲淡淡笑了,“若非幻境,我又如何能与师姐喝一次交杯酒?”

  她笑意半真半假,半讽半谑,却也让罗艽品出几分惆怅。

  仿似那琉璃眸子笑着笑着便要落泪了。

  罗艽瞥一眼她,被那神色激得心软,立刻不计前嫌。

  “交杯酒有什么难的?出了幻境,想喝几杯喝几杯。”

  叶青洲抬眼,眸色微颤:“此话当……”

  却不等她话音落下,只听周围轰然响动。

  那些纸扎人像是颤抖起来。

  “别吓唬她们了!两个妹妹是真心的!”

  “夺酒一事,至少说明这新郎妹妹心思是好的。”“什么呀!夺鸩酒这种事情几个人做的出来?新郎妹妹心思不要太好哦!……”

  “什么妹妹妹妹……亏你们敢叫。”

  纸扎人中,风癸的声音传来,一如既往无奈。

  她们仍在叽叽喳喳。

  叶青洲静静听着,不知哪处听不爽了,忽起手刃,一击砸向面前纸人。

  于是耳畔风声渐起,相貌古怪的纸扎人也成了白纸折鸟,连带着四野庭院中的暗色烛光,呼啦啦地飞起,如风过境。

  被那清风拂面,罗艽闭了眼,心下却明了:这是幻心术破境时的模样。

  可她也没有想到,破境之后,她居然是站在这万众瞩目的高台上。

  仿似戏文里击鼓传花、比武招亲……站着的那般位置。

  高台明烛,芙蓉帷帐,她与叶青洲穿着红褂子,手上还有酒杯子。

  台下女子扎堆,皆喝彩似的鼓掌高喊。“二位妹妹百年好合啊~”

  罗艽傻眼了。

  与她相比,叶青洲实在不算太失态。她只是缓缓倾杯,再一用力。

  小小酒杯便成了齑粉。

  叶青洲望向风癸与长庚,恹恹道:“看够没?我累了。”

  台下一女子大笑:“累了?敢情好啊,那便送入洞房啦!”

  罗艽:“……”

  瞥见叶青洲眸底戾色,罗艽焦急道:“你们快别瞎说了!”又压低声音,“阿洲生气起来很可怖的。”

  “知道。”风癸忽笑,“风仪叶长老,能止小儿夜啼嘛。”

  罗艽:“知道你还笑!”

  “好了,好了。不闹你们了。”长庚大剌剌上前,“其实不过开个玩笑。这也是……那位大人的意思。”

  叶青洲掀了掀眼帘,“哪位大人?”

  长庚:“就是能修补你师姐身躯的大人哇!”

  叶青洲神色一凛,不知在想什么,并不回话。

  长庚也不再说,便呼啦啦召了新娘村的人们,领着罗艽与叶青洲向村中走。

  村中琼楼玉宇,风青水秀,各处花鸟灵雀,美如仙境国度。

  赏景同时,罗艽也挺那些姊姊妹妹的话;此间你一言我一语,好热闹。

  罗艽心知肚明,这“新娘村”里大多是逃婚的女子。诚如银朱母亲所言,但凡拒绝,便可回去南屿;可百八十年里喜舟少有回头路,那么她们是否想遵循世俗之策,做那劳什子相夫教子的事儿,答案亦是鲜明。

  而对姻缘一事,这些姊姊妹妹们仿佛也颇有见地。“也曾想,好姻缘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呢?怎么鬼似的,人人都听过,却是人人都碰不着呢?” 有人打打闹闹嬉笑,“尔后与这村儿里的姊妹们聊开,才认定,不过是哄骗女人向往一段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好故事,到头来男子三妻四妾作什么甩手掌柜,至于女子呢?还得在半夜三更小儿啼闹里困着两双眼,去搓那幺蛾子黄脏布!……”

  “想我那没生下男娃的亲姊姊,被婆家说成不会生蛋的鸡,我呸!我是瞧女娃子可爱多了,活泼也可爱,文静也可爱。至于男娃子,静也烦,躁也烦。我才不要和南屿那些人待一块儿呢!!”

  旁人哧哧笑:“带把儿的小崽子,眼不见心不烦。……”

  一路听着,罗艽打趣几声,偶尔失笑。

  既而行至这新娘村的因阑高阁前,罗艽忽敛了神色。

  “这是我们的因阑阁。今日你们便住在此处吧。”风癸道。

  面前危楼百尺高,似与星辰比肩。

  红玉朱木有如天上宫阙,耸风磅礴,金月辉煌。

  罗艽却显然愣住了。

  只因这高楼,与那百年前漠江城罗刹宫,云斌楼,实在太过相像。

  “……风癸。”罗艽干笑两声,“你们百年前……不是叛出漠江城了吗?”

  “错!”长庚插嘴,“我们是和陆离辛不对付了,并非叛出漠江城。”

  风癸淡淡补充道:“不喜欢和疯子共事而已。”

  又道,“——啊呀,罗姑娘是不是觉得这楼宇眼熟?确实与那罗刹云斌楼出自同一人手笔。不过放宽心,与那陆离辛没有任何干系。”

  耳朵刮到几个字,叶青洲眼刀子便嗖嗖刮来了。“罗刹城主早就死透了。”

  长庚在陆离辛那儿吃了不少苦头,百年后想起仍心有余悸,此刻便仿似同仇敌忾,重重点头:“对!”

  罗艽却想到那远在清都的、苦苦思念陆离辛的乙未。

  她不自觉扯了嘴角,嘲讽一笑。

  叶青洲淡淡瞥她一眼,未有言辞。

  片刻后,长庚将她们送去因阑阁中,好声好气叮嘱,又说翌日那位“大人”便会来与她们商量云槐石之事。

  几句道别,罗艽闭上房门。

  屋中布置清爽,窗棂漏夜色,风吹动盈盈烛光。

  圆榻白玉红木,锦被鸳鸯枕,香炉烟径娉婷,便描一副软玉温柔乡。

  一靠上床榻,叶青洲身子便瘫软下来。她微微垂眼叹气,顷刻,那副杀人不眨眼的叶长老模样又褪得无影无踪。

  “师姐,”她蹙眉道,“我好累。”

  罗艽褪下外衫,未回头,只说:“方才幻境末尾,你不开心了。”

  叶青洲闻言扬起脸,冷声道:“那幻境里,有三清的气息。”

  不等罗艽回复,她又把眼低垂。“师姐,我就知道……进这新娘村,遇了那些故人,不可避免地要谈及从前事。”

  “我一面欣喜,喜于师姐身躯将不再有缺陷,一面又黯然,因为在那些事情里……师姐,我觉得我离你好远。我觉得我好没用。”

  她坐在榻边绞着袖子,“这类心思本微不足道,可我又怕百年前乱事重蹈。师姐,都说冰雪心使我擅心法,可寻常事上,我总爱钻牛角尖。”

  却是罗艽缓步上前,半跪榻边,将她抱入怀中。“你不会离我再远了。阿洲,我身侧永远有你一席之地。”

  好似被这拥抱惊动,又或者为这话语失神。

  叶青洲顺势靠在罗艽肩头,声音闷闷。“师姐……有件事情,我必须与你说了。”

  罗艽垂眸,应了声“嗯”。

  叶青洲将半张脸都埋在罗艽颈窝,眼神扑闪地不敢看她。“百年前石窟,你中了金缕衣的蛊,我,我……”

  罗艽忽而笑了。“是你与我合丨欢,抑制了蛊毒。”

  “——师姐?!”

  叶青洲不敢置信地抬起脸,鹿眼圆睁,“你怎么知……”

  “我在你的琉璃幻境里记起那些事情了。所有事。”罗艽沉了眸子。她的面庞与烛光背离,神色便几分晦暗,“阿洲,你那时便喜欢我了吧?”

  叶青洲羞赧地别过脸。“其实……还要早。”

  她靠在榻边,指甲绞了衣袖,“师姐,我在三清山上的时候,就喜欢你了。我喜欢你,是情人间的那种喜欢。”

  “嗯。”

  “所以我那时脑子一热……”

  叶青洲越说心越羞,越说脸越热。那些心绪是她心底最难捱的情思,本就有些羞于启齿;何况咫尺间,这惊艳无双的桃花眸子正满是玩味地看过来,竟让她犹犹豫豫不敢对视。

  叶青洲没再说下去。

  却见罗艽抬起眼,手掌撑着床榻,又贴近几分。“那现在呢?”

  叶青洲一愣:“什么?”

  罗艽眼神游离,出口的话却意有所指。

  她视线落在叶青洲唇上,又飘去她锁骨位置。“那现在……不做些什么吗?”

  “……什么意思?”

  叶青洲还是未反应过来。

  便见罗艽抬手拉下床帏。

  薄薄红纱随风轻扫,宽敞的床榻陡然显出几分狭窄。

  隐约红烛清香,罗艽仿似醉了眼,便是半靠在叶青洲身侧,于她颈边一嗅。“嗯,我的意思是……”

  “今日洞房花烛夜,”罗艽盯着青洲发红的耳根,眸光一沉。

  “不与我做些什么吗?”

  作者有话说:

  想不到吧,是师姐主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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