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师姐【完结】>第七十五章 清荷香囊 ◇

  ◎原来她这一生,只是孑然。◎

  黑云沉沉, 压在湍急的江上。

  天边月亮歇了。

  于是叶青洲面上,那一抹冷清的月光,也随之一并熄去。

  她倚坐在小小舫中, 眸光随着消逝的月色一落, 整个人难得的精气神好似都被黑暗一并带走了。

  舫头,阮郁姗姗来迟, 与许嘉瑞相顾一眼,无话,只将视线落回手心黑匣。

  这黑匣, 该是寻常白事铺中最为常见的骨灰盒子。

  许嘉瑞不由得瞪大眼睛,讶然出声:“这是……小蕉的?”

  阮郁缓缓颔首,似有所顾虑,便压低声音回,“我到时, 于村中见到林稚的木鹰。我借偃甲与她稍问几句, 才晓得那乌衣鬼的样貌:不成人形,远见仿似一棵大树,可树干却全是血脉形状。虽庞然,行动却极快。林稚说, 彼时血雾漫天, 月也成了血月。”

  许嘉瑞肃目喃喃:“仿似百年前罗刹城主活死人, 也是此番景象。”

  “或许二者出于同源吧。只是我到时,清都往北所有村落……”阮郁闭上眼,艰难开口,“皆被它血洗了。”

  “……血洗?”

  “嗯。”阮郁回, “无人生还。”

  “我循着气息, 于一间房内找到了……”阮郁的视线又落回手中黑匣。

  “她的尸体。”

  不。或许已不能称之为尸体了, 阮郁心道。

  时辰前,村庄逼仄小屋,满是血肉白骨的棺材旁,隐约焚起清幽鬼火。阮郁强忍着腐臭味上前,只在其中勉强认出小蕉的形貌。

  凤凰台上,这渔家小蕉神采奕奕的模样仿似仍在眼前,可眼下,她已被磷火贯穿,瞠目而眠,亦丢了人形。

  被触碰的那一刹,血肉成灰。

  “她……当是被乌衣鬼残害至此。”阮郁皱眉而叹,“不知道那乌衣鬼如今避在哪儿。更不知道……”

  阮郁的视线游离,叹了再叹,终瞥上舫内一抹白。

  ——更不知道,要如何对叶青洲说。

  叶青洲与小蕉之间当是有所感应,于是小蕉身死时,本在风仪禁闭的叶青洲忽而一击震碎楼阁。

  候在风仪的秃驴们早就盼着这一天——盼着叶青洲先出手,牠们才好名正言顺地举起“剿清妖孽”的由头,将其拿下。

  百八十年,叶青洲在修行,人间亦是。

  对付大魇的法子,兰芥州早就研究了个透。如今只求一个师出有名,才符合牠们“正道”的规矩。

  对付长生剑,对付幻心术,对付叶青洲那颗冰雪玲珑心——兰芥龙吟拿出了百年前对付罗刹城主的架势,来对付叶青洲。

  叶青洲却是拼死也要冲出兰芥重围。

  叶青洲未佩长生剑,兰芥的谶阵布满风仪,她使不出幻心术。

  只是斩杀。

  叶青洲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杀出重围的了,只记得面前血色漫天,源源不断有人冲上来。她于是抢了旁人的铁剑,挥剑、收招,直至最后斩得麻木。

  唐忆守在风仪道旁,良心发现似的,竟为她断后。

  唐忆说,风仪门里出了内鬼。叶青洲听了,当耳边风过了;她不在意什么风仪。

  行至江边,是许嘉瑞在舫内接应她。

  阮郁的偃甲江舫,比御剑稍快一些。

  叶青洲有些浑浑噩噩,许嘉瑞说了什么,她便一板一眼地做。可踏上江舫的那一刻,她忽而又有些犹豫。

  她知道清都之外,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滚滚江水,江尾便是皇城清都。而相距越近,叶青洲却反倒不催了。

  二人默了半晌,许嘉瑞皱眉咬了下唇,鼻尖一耸,停了桨。

  便见舫内叶青洲端端坐着,木偶似的不动。

  她的眸光随着江岸渐熄的月光一落再落。

  或许是后知后觉地明白,小蕉真的不在了。

  人死不能复生。

  再往后,从清都匆匆赶来的阮郁抱回一盒骨灰,与许嘉瑞简单明说乌衣之事。

  自始至终,叶青洲只是坐在舫中,未抬头、未出声,背脊挺直,面上无光。

  阮郁与许嘉瑞相顾一瞬,摇了头,便将骨灰盒掩进江舫杂物。

  侧身,见江畔显出灯火色。像是有人追了上来。

  “罢。”阮郁与许嘉瑞不约而同道,“先脱离险境吧。”

  *

  一片孤霞泠泠玉,半彻皎月暗流光。

  琉璃幻境,雪白竹屋。

  罗艽犹在一方混沌境。

  思绪浸进海里,饱腹海水,惹得魂灵沉甸甸。于海底,她见一片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有人拽着她衣角,嗓音带泣,含糊不清。“师姐……我以后都乖乖的。你不要走了……求你……呜……”

  ……是谁?

  罗艽本意回身,视线触及那人时,却一彻风流云散。

  面前忽而显出一个背手而立的人影。

  那人正侃侃而笑。“罗艽其人,瞧着随和,然心气极高。倘若让她成为废人,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倘若她胜了,依她脾性,必会对我兰芥州大为德馈。倘若败了……那就提前为这位英雌,描一副叹惋的悲联吧。”……

  是谁?

  梦中,罗艽宛如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上前时跌跌撞撞,好不狼狈。

  可伸手触及那人肩膀时,似是被烈火灼伤,再一定睛,却只瞧见面前一位坐地而泣的女孩。

  女孩的面容隐在雾气中,眉心一点朱砂却显目。罗艽在其中,窥见一双哭红的、离奇愤怒的眼。“自己要炼长生丹去向权贵谄媚,那便自己炼去!别总扯什么娘亲的名号!可怜阿娘,身死多年,却还要成为你作恶的由头!……”

  这是……谁的声音?

  ……不。

  或许不止一人。

  分明是许多人皆在此处窸窸窣窣地笑着闹着骂着,千万种不同的声响蜂拥而至,宕在罗艽脑海。

  罗艽只觉得脑颅嗡嗡地响,像是要炸开。

  她紧抱了头,可那些细碎话语仍不依不饶,落在她耳中、脑海中,成了一双双戏谑而幽戾的眼。

  “阿艽,阿艽……”

  一把浅紫金纹兰花扇,在她面前摇啊摇。

  “啊呀——别这么看着我嘛。爱美之心人皆有呀,我偶尔也会为美貌蛊惑。唔,如果真的遇见貌美男子,那就……把他头割下来,泡进蛊液里。哈哈哈!……”

  “……你晓得这缘何叫活死人么?只有死人……才能在这蛊虫下‘活’回来。”

  “嗯?问我缘何炼这样的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女子猖狂的笑意像一团火,点燃罗艽整座梦境。

  睁眼,竟又是千里陂。

  兰花美人成为厉鬼,半张脸非人,腐烂着眼珠,可怖至极;那双鬼似的眼睛盯来,灰飞烟灭前,竟阴恻恻地笑。“阿艽,你好像……又被骗了。”再断断续续说道,“……我要你生……生与我,死与我……皆同道……”………

  “——闭嘴!!”

  梦中的罗艽气极,一手捂住前额,另一手挥拳,欲打碎那不人不鬼的得意嘴脸。

  拳头却被谁接住了。

  “……师姐。”

  那人轻轻柔柔地唤了罗艽一声,嗓音有些微弱,罗艽听不确切。

  罗艽只觉察那人接下了她的拳头、缠住她手腕,再拉她进一处最隐秘的风景。

  裙衫半解人湿尽,轻盈的衣带缠上谁的手腕。

  仿似是阴冷而漆黑的石窟,洞中书法壁画散落金粉,经月色照耀,显出点点光亮。

  石床上绫罗绸缎铺散,那人披着薄衫,抱着她。

  湿漉的眼,浸湿的发。

  一啄一饮,有什么欲求从心底溢出。

  须臾,春雨滂沱而落,搅得枝头叶儿湿透。

  那人绯色的面庞分明近在咫尺,罗艽却有些看不真切。

  视线模糊。罗艽只觉得眼前人好熟悉、好熟悉;尤其一抹清荷香气,温柔得让人心悸。

  却在抬手,要触碰到眼前人的那一刻——

  一袭天旋地转。

  眼前人忽而散如云烟,只在她手中留下一只小小清荷香囊。

  抬眼,漆黑的梦境忽然彻亮。

  便如瘴气忽散,显出一片苍翠山色。

  罗艽发觉自己站在山道上。

  三清山的山道。

  面前有个高大的身影,与罗艽一字一顿地道,“不必再叫我师娘了。”

  于是,罗艽听见自己的声音正低声而道:“三清山日月十载,未敢忘师恩。”……

  “…………”

  三清山十载?

  那是她与师娘吗?

  那方石窟,是百年前金缕衣之后,关她禁闭的、三清山上的石窟吗?

  这些……都是她曾经历的事儿吗?缘何,都没有印象呢?

  罗艽有些茫然了。

  不受控制似的,她向着那些莫名其妙的身影追去。

  便是此刻,有人撕心裂肺地喊着——

  “——师姐!!!”

  混沌之中,这一道凄厉的叫喊,将罗艽从惶惶梦境中唤醒。

  “啊!!”

  罗艽陡然睁开眼。

  顿如大梦醒彻,猛地从榻中坐起。

  入眼,雪白轻帘幔帐,剔透的铃儿随风撞响,一片宁静悠然。

  便与梦境中的喧闹嘈杂截然不同。

  罗艽坐在榻上,胸口仍在微微起伏。

  仿若,思绪仍沉浸在那酩酊的大梦里。

  梦里宾客盈门,小楼东风。

  可惜高朋满座,皆机关算尽。

  无人真心。

  短暂的梦境,将她那譬如朝露的短暂人生,皆浑浑噩噩地走完了。

  罗艽望着面前绫罗帷帐,茫然眨了眼,未回过神似的。

  却只心道,原来她这一生,只是孑然。

  ……只是孑然。

  圆榻上,罗艽自嘲一笑。

  直至思绪平缓,方才认清面前景象。

  竟是叶青洲的琉璃幻境。

  也是。罗艽了然,心道,徐良娣的身躯已死在“乌衣鬼”的利爪下,对她而言,倘若还有一线生机,那便是这琉璃幻境中的琉璃身躯了。

  琉璃身躯……

  罗艽坐在榻上,顿觉几分不可思议。

  这琉璃幻境,是叶青洲一点一点造出的,那么这琉璃身躯,应当也是……

  叶青洲做的。

  思及此,罗艽隐约费解:叶青洲缘何要为她再做一副身躯?

  她思来想去思来想去,最终只得出一个解释——她身死后,师妹思她成疾,苦不堪言,遂再为她做了一副琉璃身躯。

  好比睹物思人。

  ——这么说仿似有些不要脸?罗艽一皱眉,忽而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未免太给自己面上贴金。

  可又将思绪倒腾一轮,她皱了皱脸,也只在心底讪讪地道,唔……不然也没有旁的解释呀?

  是故,罗艽决定,姑且先这么认为了。

  顺着这思路,她心底陡然一份美滋滋,“谁说我一生孑然?”边颔首,边又心道,“到底到底,我身旁还有阿洲。阿洲总在惦念我。”

  罗艽从榻上站起,长舒一口气。

  却见袖边刮落一只小香囊。

  香囊淡淡荷香,一抹春夏粲然之绿。

  罗艽讶然将其拾起,心道:这……是梦里那只?

  电光石火间,罗艽回想梦中石窟,一双交叠交缠的人影——继而再忆起初次跌入着琉璃幻境时,叶青洲那莫名其妙的长吻。

  有些事情向来有迹可循;饶是再迟钝的人,此刻也该觉察出什么。

  思绪隐约要有些眉目。

  “啪——”

  却亦是此时,罗艽陡然瞥见竹屋门外,升起一片猎猎火光。

  思绪被掐断的同时,罗艽听见屋外有人在啜泣。

  那声音本该隔得极远,却又如同响在罗艽脑海。

  该是与琉璃幻境相关的异象;正因先前这琉璃幻境有些损毁,才变得如此不稳定。然此间,应存着这幻境的秘密——如此思忖着,罗艽将香囊揣入袖中,循那声响,行过寝宫长长回廊。

  她离火光亦越来越近,也隐约能嗅见那滚滚浓烟。

  便是推开寝门的一刹那,面前忽落下一道浸染了火焰的横梁。

  “咣当”一声,直挺挺地砸在罗艽面前,溅出许多火星子。

  罗艽趔趄退开几步。

  饶是她晓得这只是幻影,也觉得忒吓人。

  面前火光冲天,烧得整座幻境都有些摇摇欲坠,厉鬼似的风将火舌散开,险些咬上罗艽衣裙。

  由着这凄厉火光,那细碎的啜泣声陡而显得渺小。

  但罗艽还是在这无尽火光里,找见那个蜷缩在角落的女孩。

  女孩佩着雀儿簪,低声呜咽着,单薄的身形亦随了烈火悲泣。

  罗艽猛一定睛。

  这是……六七岁的,青洲?

  作者有话说:

  艽艽:原来我这一生,只是孑然。(惆怅)

  作者:好的,明白。立刻给你安排幻境小小洲、小洲、大洲、叶长老大闯关,哈哈!不孑然了吧!勇敢小狗冲冲冲!!

  这几天境外:小寡妇上坟

  境里:勇敢小狗大闯关

  闯关的时候清楚一下自己的心意,出去以后狠狠狠撩撩撩撩~(翻备忘录,发现最开始给罗艽的设定是美人攻……也不知道现在这个傻子姐姐是怎么肥事……美人攻,哈哈,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