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师姐【完结】>第十四章

  ◎疯子长老◎

  流仙白衣,松雪发鬓,一抹眼纱绝尘。

  叶青洲没怎么变,气质、服饰,抑或面上那抹似笑非笑的神色。

  ——还是如三清山一见那般,清清冷冷,眉目如画。

  便似,一片孤霞泠泠玉,半彻皎月暗流光。

  到她的那一刹,罗艽以为自己会狂喜。

  而事实上,她竟是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与瘫坐在地上哭号的‘阔小姐’错开身形。

  叶青洲的视线掠过人群,罗艽不着痕迹地躲开。

  叶青洲神色淡淡,倒并未多留意。问过话后,见‘阔小姐’没敢答,也不催促,浑然不在意似的。

  而她的身后,是先前在渡口引路的老妪。

  “小姑娘,我知道你的顾虑。”老妪一改原本慈眉善目的神色,望向‘阔小姐’时,眼中凝重一闪而过。

  可那份凝重,又存了几分常居上位者所独有的‘轻怠’。

  以及冷漠。

  老妪淡淡道:“而我也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她们坠入崖中,并没有真的被深渊吞噬。就像彼时,与你一同乘船的那位男子,晃然便没了身影。都是一样的——她们不过是被幻境送回了,她们本该在的地方。”

  阔小姐讷讷问:“……她们还能再回来吗?”

  老妪:“清水河的渡口,已不再有船只了。”

  阔小姐喃喃道:“不打紧,两年以后还能……”

  老妪却摇头。“她们不再有机会了。”

  “什么意思?”阔小姐猛然抬头,“凭什么?只不过一次失误,居然要这辈子都进不来山门吗?”

  老妪忽而低下头,直直凝视着她,皱眉,似是费解。“不该吗?”

  阔小姐怒道:“你知不知道……我的朋友,她为这一次考核付出多少努力?你们的书那样难背,她便从白日背到四更天。你们风仪门对算数、机巧、医药都有要求,她虽一窍不通,却也勤学苦读。就因为一次无关紧要的差错,你剥夺了她再次考核的权力……不觉得过分吗?”

  “无关紧要的差错。”老妪忽重复一遍,冷哼道,“有时,无关紧要的差错,也能要了你的命。”

  阔小姐握紧拳头,眼中分明怒火更盛。

  “——不觉得独/裁吗?”开口,竟含了些许鱼死网破的决绝,“这些事情,你们本就该在最开始就告诉我们;当时那人打断,对你出言不逊,你就该惩罚他一人,凭什么、凭什么其余人也要为他的鲁莽负责?这不公平!”她站起身,神情忿忿,大有一种不论朝礼学礼、都要为姊妹出头的气势。

  老妪看着她,缄默良久,眯了眯眼睛。可刚要作答,却被一道毫无温度的笑声打断。

  随着笑声一齐到来的,是一道剑气。

  霎时间,风儿寂静。日光倾泻,从云层中透出冷意。

  剑气掠过人群,直指阔小姐,却又在最后关头堪堪错开。

  剑气回拢时,阔小姐的半只辫子如深秋红叶,簌簌便落了。

  所有人齐刷刷地转向出剑者。

  睽睽众目下,叶青洲垂眼,擦拭着剑身,并不抬头。

  “其实,林稚。”她淡淡地唤了‘阔小姐’本名,“我也可以让你这辈子进不来。”

  叶青洲扬起手,一剑挑散云影天光。

  简简单单一个剑花,竟也让人倍感压迫。

  ‘阔小姐’林稚呆愣愣地跪坐在原处,没有言语,吓傻了似的。

  叶青洲却未将剑入鞘。“甚至可以,让你的这辈子……就交代在这里。”她款款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稚抬起头,一双鹿眼盛满恐惧,几乎要落出眼泪。

  所有人在此刻去声,噤若寒蝉。

  对上叶青洲目光的那一刻,林稚真的觉得……自己要交代在此处了。

  一言不合,剑来毙命。哪个名门正派的考核会出这种事情?报上清都,简直荒谬得笑掉大牙!

  可林稚也明白,倘若换了别人,当然不可能会有如此境遇。

  但眼前这人……是叶青洲。

  叶青洲。焚烧三清山的书库经文,对从前同门的师姐唾弃至极;进了风仪门后,以下犯上、攻击长老——如此种种,皆毫不手软的叶青洲!

  杀她一个小小富家女,何难?

  思及此,林稚几乎心如死灰。

  想在清都,她也是赫赫有名的天之骄女,家境殷实,与皇亲贵戚皆有来往;十一岁那年,被发掘有修道天赋后,母父更是待她如珍宝、视她如骄傲。

  是故林稚以为,十三岁入风仪门,此后大显身手,都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眼下是何种情况?

  盯着面前剑锋,林稚大气不敢出,生怕下一瞬被捅个对穿。

  而叶青洲提着剑,分明不依不饶。“给我一个回答吧,林大小姐。”

  林稚眼眶盈泪,可刚张了口,却如哑了那般,毫无声响。

  ——恰此时。

  林稚被一只手,从地上拽了起来。

  罗艽将她拉到身边,俯身揖礼,“叶长老。”

  又对着老妪毕恭毕敬道:“唐忆长老。”

  众人皆是心下错愕:这是唐忆?!

  而老妪闻言,惊异地一挑眉。

  可到底也没应下这个称呼。

  罗艽行完礼,再道:“风仪门外,林稚大呼小叫、咄咄逼人,确欠妥当。”

  “只是,考核规矩,确实并未完整告知,若说是测试心性,那么那些坠崖者已经得到惩罚;可是,倘若因此怪罪对规则有所疑问的徒生,也颇有几分不讲道理了。”

  “唐长老,皆有过错,何不各退一步?就当是……”罗艽顿了顿,“网开一面。”

  老妪眨了眨眼睛,饶有兴致似的。“可。”她似笑非笑道。

  罗艽又面向叶青洲,俯身行礼,神情却不卑不亢。

  “至于您提的问。”她道,“世间千般联系,到底逃不过一个‘权’字。”

  “而‘权’之上,又是利益,或者绝对实力的牵掣。”

  罗艽望向叶青洲,“不知道我的回答,是否入得了叶长老的眼?”

  叶青洲握着剑柄,视线缓缓、缓缓地在罗艽面上逡巡。

  终于,她将长生剑收入鞘。

  罗艽明显地察觉到,身后林稚狠拽了下她的衣角,站不稳似的。似乎要立刻瘫倒在地,又或者如释重负,才有了点儿劫后余生的欣喜。

  叶青洲眯起眼,扬了扬殷红的唇。笑声空泠泠的。

  “答得不错。”她道,“是一堆正确的废话。”

  “不过……”

  叶青洲对着罗艽微扬了扬下巴,神色漫不经心。“我记得你。”

  又一字一顿地喊出那两个字。

  “小、蕉。”

  *

  “恭!喜!啊!您二位!”

  唐忆与叶青洲一走,几乎所有人都围到罗艽、林稚身旁。“您二位,死定啦!”

  “那台阶一看就是叶青洲的手笔。但凡了解过风仪门的,就知道,叶青洲住在风仪门最高处,住所与山道之间,有万级台阶,还阻断任何灵力波动——这不和这考核,异曲同工?”

  “阻断任何灵力波动?那她自个儿怎么回去?”她们叽叽喳喳,小麻雀似的。

  “走回去。一步步走回去。”“真有病!”“纵有病,但剑法准啊!即便千里之外,长生剑出,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瞧那清都的林大小姐……”

  林稚、罗艽顶撞长老,考核算是陡生变故。是以半时辰后,有人来宣布考核暂停,言罢,便将这些个新生都交给了山门前的领路小童。

  领路的小童倒没什么讲究,只说她们既已入了山门,便是风仪门的门生了;天资优者,收入内门,天资劣者,当个外门学子,倘若天资差得出奇,被撵去当个洒扫学子,但说起来,也是风仪门的人了。

  领路小童带她们安顿下来,二人一室分了合院,便让她们申时再出去集合,要带她们参览风仪门的布置。

  分房时,林稚拽着罗艽,说什么也要和她一间屋子。“求求你了!”林稚哭哭啼啼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啊!”

  想起渡河时,林稚那副‘阔小姐’、‘姑奶奶’的样子,罗艽觉得好笑。

  她打趣道:“叫声姑奶奶?”

  岂料林稚不假思索:“姑奶奶!别说是姑奶奶了,叫你祖姥姥都行!”

  罗艽忍俊不禁,任由林稚挽着自己的手。

  却听身后,屋外,一道陌生的女声响起,“有的人活着,她却死了。”

  清清丽丽,夹杂笑音。

  罗艽与林稚循声望去,便见屋外一位粉衣女子,倚在门边,笑意盈盈的样子,竟让罗艽觉得有几分面熟。

  但理应是不认得的。

  对上罗艽的目光,粉衣女子笑了笑,用一种不知是赞许还是嘲讽的语气,淡淡道:“不愧是我阿姐看上的人。”

  罗艽下意识问:“您阿姐谁?”

  粉衣女子不答,反问:“你叫小蕉?”

  罗艽点了点头。

  粉衣女子问:“就算你真叫小蕉,可到了风仪门,你怎么敢如实上报的?”

  罗艽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粉衣女子道:“你不知道叶青洲师姐叫什么名字吗?”

  罗艽:“知道啊!罗……”

  还未说完,却被林稚一把捂住嘴巴。“别说了!我不想再死一遍了!”林稚跑到前头去,对着粉衣女子泪眼婆娑,就差‘哇’的一声哭出来了。“长宜,我的好长宜,真的有那么、那么严重吗?”

  粉衣女子‘长宜’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们一眼,不置可否,只说:“走吧,就差你俩了。”

  说完侧了身,提步便走了。

  申时一刻,新生庭院外。

  领路小童带着这十余新生,优哉游哉地,又回到山门前。

  “首先!重中之重。”止了步,领路的小童站去高高巨石上,严肃认真地清了清嗓子。

  所有人屏息静气,竖起耳朵听着。

  “风仪门戒私斗戒杀生,实属和平净土。”

  “而净土也有禁忌。至于是谁,想必诸位心中皆有数。”

  “叶青洲,叶长老。”

  领路小童道。

  “而叶长老的最大禁忌,是她那个已逝的师姐,罗艽。”

  “我敢向你们打包票。你们在风仪门的这几十年,只要不提那两个字,一定能活得好好的。”小童言辞凿凿。

  “若是提了……”边说着,小童伸出手,在脖子前比划了一个‘喀嚓’。“你们懂我意思吧。”

  众人噤声,未敢言语。

  只有某位罗氏新生,犹犹豫豫地举起手,又犹犹豫豫地发问。

  “为,为,为什么啊?”

  小童对她比了个‘嘘’,神秘兮兮地回头,朝众人压低声音道: “不知百年前什么差错,总之叶长老极度厌恶这师姐。”

  “上次有人在长老面前提这罗什么艽,被叶长老一道剑气劈了脑子,傻掉了。”

  小童话音落下,几乎所有人都看向罗艽。

  而人群里,那位粉衣女子也看过来,神色满是揶揄。

  她口型似在说,‘早说了,你那名字和这师姐同音,非、常、危、险。’

  罗艽:……

  她如遭雷劈,愣在原处。

  百年前什么差错?

  她在心里发誓,真的没有什么差错啊啊啊啊!

  不觉剑,罗艽剑仙,此时心里只觉得离离原上谱,欲哭无泪、欲诉无门——

  百年前我们姊友妹恭,互相扶持……结果百年后,师妹,师妹说她讨厌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