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外, 马路边。
天色渐晚，将路灯的光衬得尤为明亮。
两个人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夏珂却只注视前方, 在红绿灯前停下时，忽然间静静开口：“你和她的关系似乎挺不错的。”
对面的红绿灯光照过来，将她的表情晕染得有些模糊。
“当然了，”梁琦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和媛媛是同桌, 你别看她平时话少，其实她人很好的。”
“嗯, ”夏珂微微笑道，“她是你的朋友，我当然不怀疑她的好。”
LED显示屏上倒数着红灯剩余的时间。30秒，说不上多短, 但也算不上长, 偏偏却是这种不上不下的距离最让人煎熬。
屏幕上数字规律地变动着，与她心底的另一个时钟重叠, 时差勾出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现在她回来了, 她要将这个鸿沟弥补。
倒数第20秒时, 夏珂再度开口, 语气复杂：“我听阿姨说……开学前的那个月, 你学习很用功，所以才考进的火箭班。”
“是啊，暑假闲来无事, 都用来看书了。”
“真的只是这样吗？”夏珂声音平静, “琦琦, 你以前没那么爱学习的。”
“这不是要升高二了, 所以想着努力一把么？你也知道我偏科严重，我可不想将来给爸妈丢人。”
“是吗？”夏珂第一次觉得红灯的颜色刺眼，“阿雪说……你暑假打过一通电话给她。”
屏幕上的时间还剩11秒。
不等梁琦回答，夏珂便自顾自说下去：“你向她问起过那个女生。”
“那个啊，你不知道，我暑假有一次在外面中暑，是媛媛把我带回家的，我看她穿着我们学校校服，所以就找乔姐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她是我们学校的文科学霸，我寻思着要是能跟她进一个班，肯定能提升成绩的。”
不知道为什么，梁琦总觉得今天夏珂问的问题有点奇怪，但还是告诉了她。
“看来……她的确帮助了你很多，”夏珂无声笑道，“你们关系这么好，真是让我都有点羡慕了。”
“说什么呢？我们也是好朋友呀，还有阿雪和芷嫣……夏珂，你今天是怎么了？总觉得你回国之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以前的夏珂从来不会问这样的问题。她不禁怀疑夏珂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夏珂轻声说，“我只是有些好奇……”
倒数1秒。
声音消散在汽车发动引擎的嘈杂声中，所有问题戛然而止，像她们之间曾有过的无数遗憾。
绿灯亮起的刹那，夏珂松开了牵着梁琦的手，迈上斑马线：“走吧。”
萧瑟的秋风扫过一地落叶，阻隔了梁琦上前的步子。
等风停下来时，夏珂已经和她拉开一段距离，见她没有跟上来，又特意停下来等她。
梁琦快步走过去，跟她一起过了马路，在她重新转身的刹那突然叫住她：“夏珂。”
夏珂停下身，没有回头，声音一如既往温和：“怎么了？”
“你……”梁琦迟疑，“没事吧？”
“没有，”夏珂声音很轻，听上去就像一声婉转的叹息，“我能有什么事呢？”
“真的没事？”梁琦不禁反思起自己今天有没有疏忽夏珂。她心思没那么细腻，很容易就能跟人打成一片，也因此不会对一些事情有相应的敏锐性，所以上辈子同一屋檐下生活，她才没有察觉到姜媛的病症。
身边任何一个朋友，她都会由衷地希望对方好，夏珂是她所有朋友里最好的一个，这个期盼便尤为诚心。
“真的没事，”夏珂无奈地开口，最后给了她一个理由，“只是今天参加过我爸的生日会，所以有些累。”
“那就好，”梁琦放下心，却又想到上辈子夏腾飞过世的事，不由问道，“对了，夏伯父最近身体还好吧？我看他今天气色不大好。”
说起这个，夏珂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嗯，这段时间为了我和公司的事，爸一直很辛苦，前段时间去医院做了个体检，情况不是很好，医生建议住院。”
“夏伯父平时爱喝酒，你多劝劝他。”
“平时都有劝的，”夏珂抬起手腕，看了眼名牌表上的时间，“不早了，天都黑了，我们还是打车走吧。”
夏珂父母虽然不住风华里，但在风华里也有一套房子，现在夏珂回国读书，风华里距离学校近，因此夏珂现在一个人住那里。
梁琦拿出手机：“那我来打吧。”
饭都让夏珂请了，没有再蹭人家车的道理。
夏珂没有跟她客气，放下手腕，看向她手机，却无意窥见她切出微信界面时，置顶的名叫“老婆”的备注。
那个瞬间，她感觉到心脏被尖锐地刺痛。
她的目光落在那张熟悉的面庞上，第一次觉得她们之间这么陌生。
朋友之间本不该有欺骗，每一句谎话都是那么伤人。
可笑吗？可悲吗？
明知道梁琦多半不会对自己说实话，她却还是问了。
活该吗？
她不惜放弃在美国的学业回国念书，一面是为了夏腾飞，一面却是为了……她。
可哪怕是这样，都太迟了吗？
不一会儿梁琦便打到了车。
车就在附近，开过来不到两百米。
梁琦拉开车门坐进去，夏珂紧跟而入，顺手关上车门。
两人肩并肩坐在车后排，一路上谁也没有再说话。
夏珂侧过头，看向车窗外的景象，车窗玻璃却倒映出梁琦拿着手机的画面。
梁琦正在给人发微信，不用想也知道是发给谁的。
打车到风华里不过十分钟，却让夏珂觉得无比漫长。
她从小喜欢的人就坐在她的身边，给另一个女生发着亲昵的消息。
在如此坦荡的爱意面前，她感觉到她的妒意快要无处遁形。
于是保持沉默，总好过在失去爱情之后，连最后的体面都失去。
*
姜媛还没到家就收到了梁琦发给她的微信消息。
【曲奇小饼干：离开餐厅了没？】
【媛：嗯，在回家路上了。】
【曲奇小饼干：那就好。到家一定告诉我啊，可别忘了。】
姜媛望着那条消息，突然感觉到一丝心酸。
梁琦还是那么好，从来没有刻意忽略过她。
她想她是陷得这么深了，不然怎么会因为一条微信消息就心绪翻涌？
知道不应该，却又情不自禁，初尝禁果便撞得头破血流。
她是如此心甘情愿地爱她，无论这感情能否得到回应，无论她们有没有未来。
爱情本就义无反顾，而她不计后果，甘之如饴。
回到小区楼，姜媛正准备拿钥匙开门，就听见房间里传出争吵声。
她一怔，拿着钥匙的手僵在门锁旁，一时没注意到大门根本没锁。
争吵中明显有姜望杰的声音，除此外还有姜木和今天来上课的林若烟。
“姜木，你这是干嘛？我是你爸，来看看你妈还不行了？”
“我妈不用你看。你的事我都听姐说了，你别假惺惺的装作关心我妈的样子！”
“哎呀，姜叔，阿姨做完手术不久，身体还在调理，不能受刺激……您还是先回去吧。”
“阿玉，你就是这么教姜木的？你怨恨我就算了，还要在儿女面前挑拨——”
听见争吵的内容，姜媛只觉得气血上涌，她推开门进去，看见姜木和林若烟一起拦着姜望杰，徐成玉按着胸口坐在桌边，看上去像是哭过。
“姐，你回来了！”姜木朝她招了下手。
“你怎么又来了？”姜媛快步走过去，护住徐成玉，看向姜望杰的眼神里明显有怨气，“上次我妈住院要钱，你答应了又反悔，你有什么资格再来关心我妈？”
“那也是不得已啊！”姜望杰急道，“不是我不想给，我就那点工资……钱不归我管，我也不好去要啊！”
就在这时，徐成玉终于哭着开口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姜望杰叹了口气，看向她，低哑着声音开口：“我就是想……你一个人抚养两个孩子，太辛苦了，不如让我带一个走。”
“谁要跟你走啊！”姜木喊道。
徐成玉愣住，身体止不住颤抖起来。
“你……你……”
“阿玉，你先别急，我跟易萍结婚这几年一直没孩子，我们年纪也大了。虽然孩子不是易萍亲生的，但我们也会好好照顾的。再说了，你就忍心这么拖累儿女吗？”
“我看你是想在那个女人面前撑面子吧！”姜木插嘴。
姜望杰手里没钱，连工作都是易萍家里帮找的，和易萍结婚后一直住在易萍家里，就算姜木没见过两人相处，也不难想象他们的夫妻关系。
听到姜木这样说，姜望杰深深皱眉，语重心长地劝道：“姜木，你学画画也要钱，你妈负担不起的，你跟我走”
姜木脸色微微变了，这回却没有再吱声。
就算姜望杰有他的心眼，就算话再不好听，也不可否认，他说的话是对的。
虽然当初离婚，两人商议将孩子留给徐成玉，但更多是意气之争。
徐成玉根本没有抚养两个孩子的能力。
见姜木无动于衷，姜望杰又开始劝说姜媛：“还有姜媛，你要是跟着爸，以后就不用去你后妈那儿打工了……”
这句话后，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姜媛打工的事是个秘密，姜木和林若烟都知道，从来不敢告诉徐成玉。然而姜望杰却当着徐成玉的面说了出来。
徐成玉向来反对姜媛打工，而姜媛打工的地方还是易萍家里的店，这事对于徐成玉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走向姜媛：“你……在外面打工？”
姜媛的嘴唇动了下，微微低下头，神色变得不自然：“我……”
姜木生怕徐成玉责怪姜媛，连忙拉住徐成玉：“妈，你别听爸乱说，根本没有这回事儿。”
姜望杰皱眉：“姜木，纸里包不住火，这种事怎么能瞒着你妈？打工是高中生该干的事吗？”
徐成玉抿唇，一字一字问姜媛：“你不但出去打工，还是去你后妈的店？”
姜木急了：“妈！姐也是为了你……”
“你有没有拿她的钱？”徐成玉完全听不进去姜木的话，以至于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有些咄咄逼人，“那些钱到底是问谁借的？你给我说实话！”
姜媛全身僵住，从未有过的巨大委屈涌了上来。
“妈，你怎么能这么怀疑我啊！”
为什么连她最亲近的人都不相信她？
姜媛咬紧嘴唇，不愿再面对徐成玉的质问，哭着跑回了房间，一个人摔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