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安排

  王幡端着咖啡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他那方才还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董事长,竟然和他的涵哥坐在接待区的沙发上......聊天?!

  宋涵看见瑟瑟发抖的王幡,仿佛他才是这个公司的老板,招手道:“咖啡。”

  王幡赶紧把属于自己的那杯咖啡送了出去,然后立刻跑路。

  即使小半月未见,两个人看着对方也神色自然,宋涵豪迈地把咖啡递给张邈远:“来来来,大家一起清醒清醒。”

  纸杯冒着袅袅热气,张邈远瞟了一眼,又瞅了一眼宋涵,把咖啡接了,目光带笑,嘴却半个字也不肯说。

  路过的员工艺人就看自己公司的老大和一位陌生的年轻人拿咖啡碰了一个杯,然后两人一饮而尽,像极了拜把子的兄弟。

  把空杯子放到桌面上,宋涵舒了口气,对张邈远招了一下手。

  张邈远凑了过去。

  他们各坐在一张独立的小沙发上,中间隔着三十公分的间隙,两个人都微微俯身面对着面。

  宋涵看着张邈远的眼睛,一张口,唇齿间还有淡淡的咖啡香气:“我们试试,同不同意?”

  张邈远神色平静:“确认关系?”

  宋涵道:“当然不。”

  “你这是在耍流氓。”张邈远后退回去,靠在沙发上,“而且你真有胆子,我上次的话说的不够明白吗?”

  宋涵也坐了回去,把手肘抵在沙发靠椅上:“我是认真的。”

  “张邈远。”宋涵转头看着他,“你人不错,也很有趣,我觉得我们还算合拍,所以我认真地想和你试试,如果我不说出我真实的想法,因此而失去最后的机会,我想我以后大概会觉得遗憾。”

  这段时间宋涵的脑子里总闪过一些片段,特别是梦里,让他最近睡的不踏实。

  那些片段有火锅店里张邈远说他切水果一根筋的,有飞机上他手撑着行李架的,有他剔鱼刺的,有他陪他练拳的。

  有那个雨夜的。他记得那个雨夜雷声很亮。

  有在那个酒店房间的。他吃着瓜还不忘“撺掇”他。

  有太多太多的片段,每个都记忆犹新。

  所有片段叠加起来都透露出一个信息———错过张邈远,是一种遗憾。

  “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接受你现在说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结束我们之间的联系,什么理由都可以。”

  宋涵眼都不眨:“这是对我来说的点到为止。”

  空了的咖啡杯底还留着一点残香,明明淡不可闻,却让人觉得充满了整个空间。

  头顶的吊灯光线照在墙壁的奖杯上,折射出金色的光斑,张邈远陷在这种绚烂里,像极了综艺里坐在评委台上的导师。他的手指从下巴磨蹭到耳廓,似是在深度思考,但他眼里透着一股自信,就显得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全然都是编导写好的剧本。

  “你说几个我能答应你的理由。”导师张开口提问。

  学员涵仰在沙发上晃了晃身子,掰起手指。

  “其一,我不认为某些人能未卜先知,没订机票就说自己第二天要走。”

  “其二,给我看的车祸照片也不知道是从互联网哪个犄角旮旯扒出来的,水印多得像极了乾隆皇帝的印章,你都存在手机里了,你管这叫对我的往事始料未及?你知道始料未及什么意思吗?”

  掰开第三根手指,宋涵眯眼故作思考。

  “人走就走吧,还要留个人给我,留个人给我就算了吧,还要叫他一直跟着我。”

  “人跟着我就算了吧,还要叫他买花儿,买花儿就算了吧,也不会作假,尽整些一束能抵小助理三四天工资的花儿。”

  “小助理傻乎乎也就算了吧,给我糖还说是从我桌子上拿的,我桌子上哪有那么多糖拿不完似的。”

  “哎呦我说,”宋涵捏住手掌,“我十个手指数不过来了,你要走就走,放着勾子算怎么回事啊。”

  宋涵说这些话的样子,又认真又俏皮,眉毛一挑,倒像是在说相声,张邈远被他逗笑了,脑袋在沙发靠背上滚了滚,然后点起头鼓起掌:“哎,神探啊,你才适合去搞刑侦。”

  宋涵摇头:“太拙劣,都不像你能干出的事。”

  这话张邈远没马上接,他只是翘起二郎腿,手肘撑在沙发上抵着太阳穴,眉峰平缓,凝视宋涵。

  “没,这就是我会干出的事。”过了十几秒后张邈远说,“至少,我不能留你一个人在剧组。”

  宋涵眨眨眼,然后了然地点点头,下一秒他做了一个武侠片里抱拳的动作:“那行,我的提议同不同意你就说吧,你不同意我麻溜就走,微信一删,从此天涯海角,摇一摇都摇不到。”

  这场游戏终是玩不下去了,再玩煮熟的鸭子也得飞走了,张邈远忙说:“同意同意同意。”

  脸面是一时的,他本来也不太要脸,捡芝麻丢西瓜不合算。

  再说了,他现在要这点面子,回头还得丢更大的面子又去追。他脑子又没毛病。

  嗯,有毛病也行,反正他的说辞是张口就来,甚至都用不着他下的勾子。他能直接去找宋涵,也许是下个月,也许是明天,他能开口就不要脸地说,对啊,我是说算了,我后悔了不行吗,或者是,对啊,告辞嘛,告辞又不是说不能再见面,古人辞行还得写诗期待重逢呢。

  诸如等等,他没对谁这么认真过,没必要为了一个李淇风就放手。

  李淇风也不配让他放手。

  只是宋涵和李淇风那八年明明白白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也确实心有不平,他有预料自己的心态,却想不到那酸涩比他想的还猛烈。

  凭什么啊,凭什么宋涵付出的真心却只得到这样的结局。这不应该,他为宋涵不值得。

  甚至,他第一次有一种想法,如果李淇风能让宋涵过得很好,他可以放弃和宋涵的相遇。

  八年太久,也太痛,他差点失去一条腿,却还是什么都没得到,他不忍心看到这样的结局。

  宋涵也太傻了,他也有点埋怨,该让这个小傻子长点记性。

  只是宋涵风尘仆仆的过来,不是为了猫,而是为了他,让他惊大于喜。

  果然啊,感觉是不会错的,这就是值得他去等、去追的宋涵。

  “哎呀。”张邈远叹气,没说那一半隐晦的心酸,而是拿另一半可以玩笑的心酸说,“我还说做这么久备胎,多少还是得给自己找回点颜面不是?你说要是以后我们成了,出去吃个饭人家问我的恋爱史,我说我备胎上位,你说人家得怎么瞧我?”

  宋涵笑了笑,又伸手去招张邈远。

  张邈远靠过来,宋涵道:“不是备胎,你只是喜欢上一个人,忍不住对他好……”

  宋涵语气挺轻的,而且是越说越轻,最终他心里的泉眼淌出一道江河,洋洋洒洒,笔直而下,他笑道:“我编不出来了,哈哈哈,张邈远我不知道说什么了,怪尴尬的,走,去吃饭吧。”

  这一晚两个人挑挑选选去了一家餐厅,开了一瓶红酒,说了在《溺闭》剧组里有趣和印象深刻的事,聊了李淇风和江瞳,也谈了关于折纸的艺术。

  酒足饭饱地从餐厅出来,宋涵问:“我的猫呢?你还我。”

  张邈远的司机把车开了过来,张邈远拉开车门:“它是你的猫吗?”

  宋涵便不上车了:“怎么不是我的猫,我捡的!”

  “但我已经养了快一个月了。”张邈远笑道,“他抓烂了我的沙发,弄脏了我的地毯,你说是你的,你愿意花钱赎回去吗?”

  “是你把它绑走的!”宋涵愤愤。

  张邈远把宋涵按进车子,依旧是那个宋涵熟悉的动作,他一只手搭在车顶一只手扶着车门,气定神闲:“人质在我手上,我现在挟天子以令诸侯,我劝你好好和我培养感情谈恋爱,不然我就......”

  “你就怎么样?”

  “给它换一个后爹。”

  “......”

  看来他还是应该斟酌斟酌再说今天的话吧,之前一定是他和张邈远的距离美化了他的感觉......

  车行驶在道路上,已经开出去好远,张邈远才问道:“你住哪里?送你回家。”

  说起来张邈远从来没有一次是真正把宋涵送到家的,而现在他更不可能做到送他回家了,红酒让宋涵的神经闲适,他笑了一下,说:“随便找家酒店。”

  张邈远闻言侧头:“你家呢?”

  宋涵这下是真笑开了:“看来我真是有点预言能力在身上的,我现在的家可能真的属于桥洞子,诶,你真陪我去买两床被子怎么样?”

  张邈远一点就透:“房子你给他了?”

  “本来就不是我花钱买的。”宋涵晃着脑袋,“我只是出了点装修钱,买了点家具,那房子当时七万一平,我才不会买。”

  “房子是他的名字?”

  “我的。他要写的。”

  “那你。”张邈远扬眉,看样子应该是想拿手指头戳宋涵脑门了,不过他修养还是好的,只道,“小傻子,你的名字你给他干嘛,上法院他都沾不到的事儿你不该攥着?他给你点精神损失费不应该?”

  不愧是张邈远,宋涵笑得前仰后合,最后他靠过去,悄咪咪道:“我告诉你啊,我偷偷把他股票抛了,又多划了一些收藏给自己。”

  他说完支起身来:“小便宜咱们就占占,我觉得够了,大便宜就算了,良心过不去,我也不缺钱,意思意思填填心里的不满就行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好聚好散乐得自在。”

  明明宋涵已经离他远了,张邈远却还是觉得那股红酒味儿就在他的鼻尖下窜,从鼻腔入肺,比什么都醉人。

  车窗外的光投落到宋涵的半面脸颊上,他看着车窗外的城市,嘴角挂着一抹恬淡的笑,眼睛微眯,似是酒醉,又似是困倦。

  渐渐的,他大概是真的困了,又或者是说,他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彻底放松了,眼睛慢慢合了起来。

  直到他的胸膛因睡眠而产生规律的起伏,张邈远才收回了目光,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披到了宋涵的身上。

  在创达一进门,他就看到了宋涵没穿外套,都十月了,吹风哪有不冷的,估计又是懒得开行李箱拿了。他这样随意,没人照顾真不行。

  大概是西装外套上有他的体温,宋涵轻轻哼了一声,手无意识地往上举了举,几乎把自己的半个脸盖住了,但在那样的空间和温度里,把那股花香熏得更加浓郁,他被笼罩其中,彻底失去了思维的能力。

  张邈远看着那半张脸,想伸手帮宋涵露出鼻子,最终却只是碰了碰他柔软的发梢。

  霓虹在他的眼下一晃而过,张邈远收回手解开衬衫的两颗扣子,然后对司机轻声道:“绕城三十分钟吧,然后停在附近的酒店。”

  “他累了,他累了好久,让他好好睡一会儿。”

  .

  一顿安稳的睡眠让宋涵神清气爽,然后开始着手他回S市的第二件事———清理干净他和李淇风的经济联系。

  那几天张邈远天天陪着,日日在酒店门口等着,然后给他当司机,当小伙伴,陪着去银行,去不动产登记中心,去见殴阳箐,宋涵挺享受的,但只有一点,张邈远话依旧多。

  对他和李淇风之间的经济分配,张邈远是不满意的,按宋涵的猜测,张邈远恨不得李淇风直接把财产全写到他名下,然后净身出户。

  和殴阳箐签正式协议的时候,张邈远总在一旁指指点点,而其中一天他甚至带了创达的财务和法务,还穿了正装,西装革履地翘着二郎腿不耐烦地用指关节敲合同,跟□□收账似的。

  宋涵那天明面上没有反驳他,只是憋着笑任他嘀咕,然后手上械地动着,在文件上一一落下自己的名字。

  等进了电梯宋涵就忍不住了,垂着张邈远的肩笑不可仰:“你浮夸死了!丢不丢人。”

  张邈远一脸正经:“气势做足,我不能让你被人欺负不是?”

  宋涵心想,就你往那里一站,殴阳箐脸都黑了,李淇风知道都得气死,气势还不足?哼声道:“他们还想欺负我?美得他。”

  张邈远靠近他,笑道:“他们欺不欺负你那是他们的事,我的事是不能让你受委屈。”

  宋涵看着跳跃的电梯数字,琢磨心跳是比这个快还是慢,嘴上不咸不淡地说:“哦哦哦。”

  最终尘埃落定,只差收拾铺盖卷走人了。

  上午宋涵给李淇风发了个消息说他要回房子收拾自己的东西,让李淇风回避,李淇风就回了一个字:嗯。

  张邈远不离不弃:“搬家这种事,我在行。”

  宋涵想起在话剧院张邈远徒手拆门的英勇模样,觉得挺可行,而且比起叫搬家公司,张邈远更保密,比起叫他的谢大经理,张邈远更有力。

  好,皮卡张,就决定是你了。

  紫星明苑这套房子宋涵住了有四年了。当年李淇风要买这里的时候他不知道,当李淇风递给他购房合同的时候他还记得他很高兴,不是为房子本身的价值,也不是为上面要写他的名字,而是他觉得他们终于稳定下来了,有了单独属于两人的地方,至少,他知道能在哪里等李淇风回家了。

  然而四年后,房子都升值了不少,他们的感情却一落千丈。

  他等不到他回这个家。他也不会再回这个家了。

  感慨中宋涵推开房门,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往厨房看去,就见李淇风系着个围裙,正在往餐桌上放碗筷。

  他手上拿着两个碗,四支筷子,在看到张邈远的那一刻,他低下头把第二只碗摆到宋涵常坐的那个位置。

  青釉的骨瓷碗磕到坚硬的大理石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宋涵都怀疑那只碗碎了。

  “我似乎没有邀请过别人。”李淇风把放筷子放到碗上,角度掰正,声音阴冷,“不请自来不太礼貌。”

  宋涵皱了下眉,但很快又走进客厅:“我让你回避,没让你做饭,我一人又拿不动那么多东西。”

  李淇风抬眼看宋涵,明明宋涵进门那一刻他还和善的眼神变得灼灼,让他那双浅色的眸子看起来像盯着猎物的豹子,危险暴戾,伺机而动。

  他在对自己生气,宋涵想。

  早知道他就不带张邈远来了,他不想再引发什么无畏的争执,只想麻溜收拾干净走人。

  而张邈远都敢直接出现在他们的分手现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毫无畏惧地走到宋涵身边,像是长在小草旁的大树要给他挡风。

  “也不算失礼吧。”张邈远说,“这房子说起来也是你们的共同财产,宋涵同意我来,就不算失礼。”

  然后他又笑道:“你吃你的,我们收拾我们的,不打扰你。”

  李淇风慢慢解开围裙,随手扔到一旁,开放式的厨房灶台上还炖着汤,咕噜咕噜地响着。

  “你关火。”宋涵提醒道,“溢了煤气中毒我们仨一起死这儿啊,那倒是个震惊娱乐圈的大新闻。”

  李淇风不为所动,冷冷看着他:“吃饭。”

  宋涵扭头:“不吃,收拾东西。”

  他说完要往客厅走,李淇风慢慢走到他的面前,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掰了过来。

  “我说吃饭。”李淇风修长的手指每根都在用力,但他的表情却纹丝不动,“你听不到我说话吗?”

  这是他们相识的多年里,宋涵第一次见李淇风这样的言行举止。很压抑,很窒息。

  很令人厌恶。

  宋涵觉得下颚骨都要碎了,他疼得嘶了口气,刚要挣扎,就看见一只大手一把就捏住了李淇风的手腕。

  那只手青筋一迸,李淇风的腕骨关节就不受控制的裂开,瞬间手指松动,脱离了宋涵的下巴。

  “李先生。”张邈远似笑非笑,“健身不是为了打人,你说对吧?”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国庆快乐!今天改文没赶上十二点发。改文永远比写文费时间,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