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瞬间,简玉酌仿佛看到他们之间划起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而这道鸿沟由他亲手构建,就连鸿沟对面的那人,也是被他硬生生推过去的。
“竹儿,”他轻颤着唤出了这个很久没有被他提及的昵称,浓如羽扇的眼睫掀起冷沉的月光,整个人不听使唤的朝着容墨竹越靠越近,“我做不到见死不救。”
“那我呢?”容墨竹望着他,宛若遥不可及的星辰,“我也只是你发善心的获利者之一吗?”
“不是。”简玉酌深吸一口气,“你是我存在这个世界的意义。”
仿佛有风擦着足尖吹过,容墨竹如坠一方温暖无涯的春水,明知道危险,却还是不可遏制的越陷越深。
他蜷了蜷手指,心口灼起不正常的温度,可是他没在意,只想狠狠撕扯眼前人的衣襟,再一口咬断那人的脖颈。
把人生吞活剥,他们才能永远在一起了吧?
“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我不知道!”
容墨竹痛苦的抱着头,太阳穴暴起的青筋一跳一跳。
“为什么?既然我是你存在这个世界的意义,那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为什么要在一起?”简玉酌咬紧牙根,“你对我真的是情爱吗?墨竹,感情不是过家家,你才十三四岁,只是误把亲情当爱情了而已!况且——”
他顿了一下,似是想起了什么,脸色愈发的苍白。
“只有亲人才会永远在一起。”
悬崖口的背叛给这句话狠狠扇了一耳光,但简玉酌强行让自己忘记这件事。
起码在现在这个时候。
山道安静得只闻虫鸣。
少年清瘦的身影在时间的推移下,逐渐颓了下去。
良久,他收起了所有的情绪,恢复成简玉酌第一次在北境时看到他的那样,面无表情。
“我知道了。”他说。
没有称呼,没有情绪,仿佛只是一个重新回归了正常的机器,总算让主人省去了诸多的烦扰。
简玉酌扯了扯嘴角,最终也没有拟出一个笑容。
他在寒风萧瑟中看着对面立着的人影,张了张口,说出的却是:“我要去找孩子,你要过来吗?”
容墨竹迟迟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简玉酌便调转了头,转身的一刹那,被骤起的风沙迷红了眼。
风太大了。
他在三十米开外的草丛中捡到了被用作祭品的女婴,脖子上挂着名号的牌子证实了她的身份——
真好命,是被歹人夺走的翠漾。
但也很悲惨,明明只是个孩子,却要受这无妄之灾。
简玉酌弯下腰,拾起小孩的时候,丛林里射过来一道劲风十足的箭。
系统播报危险的一瞬间,简玉酌却被疲倦席卷了身体。他不想躲了。
仔细想来,报仇似乎也没那么重要。反正他二十八年的人生,从来就没为自己活过,如果没有简凝那一推,他恐怕还要在父母的期待下,再艰难的活下去。
就这么结束吧——
砰!
用力到碎石的力气将简玉酌狠狠撞倒在地上。
他倏然抬眸,才发现少年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冷漠如冰。
容墨竹的眼睛是红的,里面盈着水光,那箭从他的肩胛骨穿过,不知有没有穿透更深的伤。可简玉酌知道,眼底涌动的泪光不是因为痛。
而是因为他。
“对不起。”他跪坐在地上,紧紧搂住了少年。
“我不喜欢你了。”容墨竹抬头望着残缺的月,破碎不堪的重复道,“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好,好。”简玉酌用力揉捏着他后颈上的软肉,心口是窒息的疼,“都是我不好。”
他又哪像表面那般收放自如?
明明推开的人是他,可情绪决堤的人也是他。
疼痛像密密麻麻的点,将他整颗心脏镂空,他用力抱紧怀里的人,自嘲的想,也许这是最后一次相拥了吧。
那就拥得更久一点。
*
回到白石镇的时候,天刚蒙蒙亮。
简玉酌停在熟悉的客栈前,恍然想起一个问题。
当初他匆匆进城,急着要找一个落脚点去救容墨竹,因此根本没有仔细挑客栈。
怎么好巧不巧,偏偏就挑中了紫离的?
[因为是本系统给你指路的啊。]系统轻声叹息。
“所以镇内只有紫离的客栈能用,对吗?”简玉酌微微皱起眉。
[好像是的。]
所以,跟他们一起进城的慕容睿,究竟去哪了?
简玉酌眼底掠过惊疑,待容墨竹看过来时,他收起所有情绪,在客栈的深红漆大门上叩了两下。
片刻,门开了一道缝。
狭窄的门缝后只露出一双无机质的眼睛,简玉酌凝着对方空白表情的脸,道:“找你们老板,问还能不能借宿。”
吱呀。
门开了,门后的人却消失了。
走前黑漆漆的堂室内点了两根滴着红油的蜡烛,微弱的光线将供着的神像照得诡谲莫测,简玉酌还是踏进门才发现,紫离竟然还躺在摇椅上一动不动。
除了十指上缠着数不清的透明丝线,和走之前没任何区别,看起来连翻身都没翻一下。
“紫离?”简玉酌犹豫的轻唤一声。
摇椅上的人没动。
反倒是躺在简玉酌怀里的小翠漾发出了咿咿呀呀的笑,在安静的堂室里听起来恐怖效果拉满。
“啧。”紫离刷的掀开眼帘,怒目而视,“你是去百烨山还是去百善堂了?”
百善堂是专门用来收容孤儿的地方,有想要孩子但又不想自己生的,可以直接去百善堂花点灵石买;而没在百善堂被“卖”成功的孩子,则长大后要在百善堂打杂。
简玉酌清俊的脸上难得显出不好意思来,舔了舔唇,周旋道:“路上捡的,总不能弃之不管,等得空了就放百善堂去。”
百善堂虽算不上什么好去处,但总能吃饱穿暖,起码捡了一条命。
紫离嗤笑一声,鄙夷道:“从百烨山拿到想要的东西了?还得空……可别把小孩赖我这儿。”
话落,他突然发现了什么,脸色骤变。
“你把六眼飞鱼的幼崽带回来了?”
幼崽从进镇起就一直藏在容墨竹的怀里,简玉酌根本没想到紫离能发现。
空气中陡然翻腾起的杀意让他警觉,“等等,这个不是我们抢的!”
明明还是躺在躺椅上的姿势,可来自对方的压迫感如影随形。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简玉酌三言两语把具体情况讲清楚,“总而言之,我们为了躲避蜂虫躲进了六眼飞鱼的洞穴,没想到半途杀出个三头巨蟒,六眼飞鱼没打赢,我就趁乱把幼崽带了出来。”
“当真?”紫离微微眯起眼睛,“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她一胎至少能有三个幼崽吧?”
眼前不自禁的闪过破碎的尸块,简玉酌沉寂片刻,轻声说:“有七个,其余六个都被三头巨蟒杀了,我只能救到这个。”
“你从三头巨蟒眼皮子底下救的?”紫离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向来懒得掀起的眼皮都撩开了,“一个金丹期的修士,能从百烨山活着回来就够可以的了,还带了个妖怪?”
“……”简玉酌决定厚脸皮,试探的道,“你要接受这世上总有人比较牛逼。”
刷——!
说时迟那时快,简玉酌都不知道是不是练成条件反射了,余光瞥到白光的瞬间就做出了反应。
一把染着红梅的纸伞堪堪挡住了数十道透明的丝线。
紫离翘起了一边唇,懒散的笑了起来,“有点实力。这伞从哪来的?”
透明的丝线消失在空气中,简玉酌也收回了伞。
他不动声色的侧了一步,半边身子挡在容墨竹面前,“一件小小法器,机缘巧合下得友人相赠。”赌也算机缘巧合嘛,至于赠……嗯,没有用钱买的,就算作是赠了。
“上去吧。”
紫离闭上了眼睛。
客栈里昏暗的快要看不清脚下的楼梯,简玉酌最后看了摇椅上闭着眼睛睡觉的人一眼,转身上了楼。
房间还是原来那个,跟他们离开之前没有什么变化。
简玉酌扭头想让容墨竹先去屏风后的温池清洗,还没来得及开口,少年就越过他进去了。
自那场心照不宣的拥抱之后,他们之间的相处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宿主,你们彻底闹掰了吗?]
简玉酌顿了一下,“应该吧。”闹掰是肯定的,但彻不彻底就不确定了。
他已经开始盘算怎么接下来一段时间,该怎么在“绝交”的状况下,完成最后的任务。
小翠漾和飞鱼宝宝被容墨竹放在垫了厚软垫的榻上,两个幼崽彼此对视着,都嚎啕大哭起来,没哭两秒,又因为对方的哭声而疑惑的互相观察起来。
小小的房间,充斥着幼崽们的小声哭叫,以及时不时穿插进来的水声,热闹极了。
步入金丹期后,人已然能不眠不休,但简玉酌情况特殊,只要长时间不闭眼,就会出现精神上的疲倦。
屏风后的水声没停,他困顿的半靠着柔软的美人榻,沉沉的闭上眼睛。
天渐渐亮起,微弱的光线落在他薄薄的眼皮上,甚至能看清血管。
滴答。
头发上的水珠落在兽皮地毯上,留下圆圆的水痕,不明显,却隐约透出一股色气。
容墨竹居高临下的站在美人榻前,身下是不知何时因为过度疲倦而昏睡的俊美青年。
少顷,他俯下身,冰凉的手指捏住了青年的下巴,而后狠狠咬了上去……
【作者有话说】:现在的容墨竹:我不要喜欢你了!
后来:容墨竹:我装的,真香,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