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玉酌出去的这一趟着实久,容墨竹等到月上枝头,才等到青年披着寒露匆匆归家。
“哥,你今天去哪了?”容墨竹眼疾手快的托住身形不稳差点摔倒的简玉酌。
“没事。”简玉酌按着胸口喘气。
他今天在“黑市”转了一天,总算探听出点有用的消息了。
洗髓的材料中有三味药极其难找,除了幻灵妖境中的水镜茹,还有月灵花和千花盏。
其中,千花盏只在赌市流传,想要取得千花盏,最快的办法就是赌。
“我这几天会有点忙,你有事找秦弦哥,他会帮你。”简玉酌顺平气,简单的嘱咐。
容墨竹心漏跳了两拍,紧张的抓住他的胳膊,“哥,你要去哪?”
“没去哪,”简玉酌被少年紧张的态度逗笑,摸摸少年的头,“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安心睡吧,我找你秦弦哥还有点事。”
青年的身影愈来愈远,好像每次都是这样,无论有什么事,容墨竹总是作为被保护的那个,像个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只用维持那份孩童时期的天真。
可明明他曾经是一个被作为刀来培养的棋子。
不甘在胸口越烧越旺,容墨竹紧紧攥着拳头。
吱——
“我以为你至少近期不会来找我了。”秦弦披着玄色的单衣,淡淡笑着。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简玉酌挑了挑眉,把一包香囊扔了过去,“给你。”
“这是什么?”秦弦疑惑的把香囊拆开,直到露出里面的香料,才发现这真就是普普通通的香囊,更疑惑了。
“就是香囊啊,你以为我会给你一件法器?”简玉酌乐了,拍拍秦弦的肩,“秦兄,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我不答应,”秦弦半开玩笑的道,“一包香囊就想打发我?”
“哎,别这么势利啊秦兄。”简玉酌微微勾唇,“等事成我当然会回报你了。”
秦弦也不至于真问简玉酌要东西,笑道:“所以是何事?我先说好,太过分的我不会答应的。”
“不不,就是劳烦你帮我带几天小孩儿。”简玉酌压低了声音,“我要出去几天,你帮我看着点人。”
“出去?去哪?”秦弦不动声色的盘问道,“不会半路跑掉,把孩子丢给我吧。”
“那肯定不会啊。”简玉酌揽住秦弦肩膀的手用了点力,“一品灵丹,帮带十天人,十天之内没回来,容墨竹随你处置。”
秦弦没应,含笑道:“你知道我会下死手的。”
简玉酌顿了顿,他当然相信秦弦会真的杀了容墨竹。
适应了将近半年,简玉酌大致明白,对这个世界来说,最不值钱的就是命。
“我会回来。”简玉酌凑近秦弦的耳畔,轻轻的说,“规定时间内不能让他有半点闪失。否则他受了什么伤,我会让阿雉偿还百倍。”
威胁秦弦只需要一个阿雉,果不其然,秦弦脸色一变,“你威胁我?”
“彼此彼此。”简玉酌退回原位,面上的笑意未减,“只是保证你不动他而已,应该不难吧?”
秦弦勉强露出一个笑容,“行。”
阿雉缺灵丹,简玉酌的报酬确实很让人心动。
青年即将迈出院门时,秦弦禁不住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他明明不久前还说过要杀了容墨竹的话,正常人这个时候都应该对他退避三舍才是。
青年连脚步都没顿一下,“因为你不会违约。”
院门合上,唯留下怔愣的秦弦。
*
简玉酌消失的第四天,容墨竹终于按捺不住的敲响了秦弦的门。
“我哥到底去哪了?”容墨竹眉头紧皱。
简玉酌没说到底去哪,但秦弦这几天一打听,大致知道了简玉酌究竟去做了什么。
他轻咳了一声,遮掩道:“你哥有点事忙……”
“秦弦哥,你别骗我了。”
月光下,少年身形若竹,修长挺拔,面上的神情是秦弦少见的坚决。
“我已经听人说了。我哥是不是去勾栏了。”
秦弦心道一句造孽,四天前如果他知道简玉酌去的是那种地方,绝不帮这个忙。
“墨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需求,你哥……呃,也是到年纪了,可能想给你找个嫂子?”
“嫂子”这两个字无端刺痛了少年。
月光从后笼着他,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我不要嫂子。”
秦弦倏地掀起眼皮,“容墨竹,有没有嫂子不是你能决定的,这是你哥的选择。”
袖子里的拳头用力收紧,容墨竹咬紧后槽牙,“就算是找嫂子,也不应该从勾栏里找。”
秦弦沉默了。
少年静静的等了一会儿,见秦弦没别的话,点点头,大步流星的推开院门沿着小道往街上去了。
秦弦长长的叹了口气。
*
“碰!”
“赢了赢了,哈哈哈!”
喧闹声,丝竹声,混杂成一团。
夜里的勾栏是最热闹的,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和矫揉造作的男人笑脸相迎每一位客人,身上的衣服透得恨不能不穿,身段若隐若现勾的人下腹起火。
像容墨竹这样的少年,勾栏里见过不少,大多是压不住好奇心,来勾栏风流一夜。初时几乎都会红脸,随着来的次数多了,眼里的清明与懵懂也逐渐被浑浊替代。
老鸨一眼就看见了停在人群中格格不入的容墨竹,站在她旁边的姑娘捂嘴笑了,“妈妈,这次让我去开苞吧。”
老鸨弯起红唇,抬手挡住了姑娘,“急什么?我看他不像喜欢女子。”
“那我去,”早就盯住容墨竹的青年笑得春风满面,“我定能让他满意。”
老鸨含笑道:“随风去吧。”
被唤作随风的男子踩着猫步来到容墨竹身前,他身形柔软,腰细的一手可握,“这位小少爷,你……”
容墨竹冷冷抬眸,“滚。”
这一眼暗含杀意,随风大惊失色,捏着丝巾往后退了两步。
容墨竹没再看那人,而是紧盯住人群中最扎眼的青年。
几天未见,简玉酌似乎瘦了些,脸比之前看起来更小了。他前面的衣襟大敞,锁骨上留下了几个漂亮的吻痕,腿上还坐着一个柔弱的男子,这四天也不知和多少人春风一度。
胸口灼起骇人的温度,沾满香粉的空气突然黏稠的可怕,容墨竹几乎无法呼吸,牙龈都快咬出血。
最后,还是简玉酌先看到了他。
“你怎么来了?”
青年眼底闪过愕然。
“跟我回去。”容墨竹大跨步上前,攥住青年的手。
“别闹。”简玉酌喝的有点多了,脸颊染上粉色的春意,唇角竟然还是扬着的,“你回去,我还有点事。”
“什么事?”容墨竹克制不住语气了,“跟这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东西睡觉吗?!”
男子脸色微变,搂住简玉酌的脖子嗔怪道:“哥哥,他是谁呀?怎么能这么说人家。”
简玉酌微微眯起眼,手指搭在男子的腰上,有意无意的摩挲着,淡声道:“容墨竹,回去。”
“哥!”容墨竹红了眼眶,“为什么!?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简玉酌皱了皱眉,旋即莞尔一笑,道:“我就是这样的人啊,你对我滤镜太厚了。”
他笑得整张脸都明媚起来,可放在眼下的境地,容墨竹无法欣赏。
容墨竹不懂什么是滤镜,只是下意识的软下声音,甚至算得上哀求,“哥,你先跟我走好不好?等你清醒了再说……”
“我现在很清醒。”简玉酌叹了口气,“你秦弦哥怎么答应了不算话,把你放到这里来了也不知道拦一下。”
他摇摇晃晃的起身,还不忘搂着怀里的人,“听话,哥有重要的事。”
“你有什么事,跟他做吗?”容墨竹怒火中烧,甚至到了口不择言的地步。
简玉酌愣了,“你都跟谁学的。”
今天喝了混酒,他撑不住的靠回了椅背,容墨竹的百般纠缠早就令他失了耐性。
“不愿意回去就看着吧。”
怀中的男人立即咯咯笑起来,往青年空了的杯子里添酒,“你弟弟真不懂事,都是男人,我帮哥哥解解闷。”
简玉酌捏了捏男人的腰,眯起眸子抿酒,任由容墨竹盯着。
门口再次响了动静,简玉酌抬眸,这回是秦弦来了。
“你……”秦弦动了动嘴唇。
“把他带回去。”简玉酌眼底一片清明,显然没醉。
容墨竹咬牙道:“我不回去,你不走,我也不走。”
“怎么?你要看我跟他做吗?”简玉酌忽的冷下了声音,目光锐利的仿佛能洞穿少年那些在夜里辗转反侧的心思。
容墨竹嘴唇颤了颤,红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
秦弦不忍心看了,拉住他的胳膊,“你哥有自己的选择,走吧。”
直到被拉出了门,容墨竹的头还对着简玉酌的方向。
回去的路上,秦弦只能看到他黑色的发旋。
“我觉得你哥肯定是有什么苦衷吧……”秦弦艰难的斟酌言辞。
一错眼,瞥见石子路上亮晶晶的水珠,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
“那个,墨竹,你听我说,一切还不一定呢,你说对不对?”秦弦紧张的蹲下来,这才发现容墨竹脸上已经挂满了眼泪。
他竟然无声的哭了一路。
秦弦心脏揪成一团,喉结快速滑动了一下,“你先别伤心,你哥刚才说的那些话是醉话,他……”
“他不是我哥。”容墨竹小声的说。
“啊?”秦弦惊了。
不会打击这么大吧?连哥都不认了。
“他不是我哥!”容墨竹拔高声音,这次几乎是喊出来的了。
他一把将脸上的泪珠擦干净,眼睫湿成了一片,但语气却无比坚决。
“我喜欢他。我不想让他当我哥。”
秦弦彻底失声。
良久,他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你替我保密。”容墨竹垂眸,闷闷的说,“我从来没有哭过。”
秦弦回头看了一眼掉了整条石子路的眼泪,莫名有点心酸,“你还小,仰慕你哥是正常的。”
“我已经杀过人了。”容墨竹真心发问,“他把我当成小孩就算了,你应该不会吧?况且,我知道你想杀了我。”
想对容墨竹下杀手的话,除了简玉酌,秦弦还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秦弦微微拧眉,“简玉酌告诉你的?”
“不是。”容墨竹摇了摇头,淡漠道,“我看出来的。早上练剑的时候,你对我有杀意。”
他仰头看着月亮,直到此刻,秦弦才对他真正改观。
他确实不是什么普通的单纯小孩,从小在狐阿三的身边长大,见过世间最肮脏的角落,知道怎样杀人最残忍。
只是在简玉酌身边时,他愿意营造出无害、听话的模样。
“我每天都想杀人,”容墨竹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刚才他抱着的那个男人,我有很多种不动声色弄死的方式。”
“你瞒不过简玉酌的。”秦弦厉声道,“你的不动声色只是瞒住旁人而已。”
“我知道。”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我会失控。上次就让他受伤了。”
秦弦提着的心松下了。
只要还有所顾忌就好。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容墨竹郁闷的道,“他不喜欢我。”
感情从来是无解,原本以为简玉酌喜欢烂漫天真的小孩儿,后来真做到了,才发现自己只是变成了简玉酌喜欢的弟弟,而不是爱人。
秦弦叹了口气,起身,按住少年的肩,“以后再说吧,不管你心智怎么成熟,在他眼里就是小孩。”
月光甚亮,石子路上晶莹的泪珠被人轻轻拈起。
简玉酌捻着手指,羽扇般浓密的睫毛低低垂着,让人辨不清情绪。
【作者有话说】:前几天忙着项目大赛……嗯,这章应该很粗了。明天不出意外的话也会接上,有时间就日更,没时间就是隔日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