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 唐禹顿时又陷入到了沉默中去。

  他缓缓从弗雷斯顿身上拉回眼神,低垂着眼眸似是在思索着,过了片刻, 他却是伸手取过了餐桌上的小水壶, 拿过一只玻璃杯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静静地喝着。

  见唐禹这样, 杰拉眼中的兴然渐渐沉寂, 取而代之的是点点忐忑,她不由看向同样沉默的兄长, 传达着求救意味的信息。

  此时整个包间内的氛围突然变得沉默一片, 带着一丝冷意僵硬,以及十足的尴尬。

  弗雷斯顿回看杰拉一眼, 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杰拉有些毫无底气,毕竟她也十分清楚唐禹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用这种事情麻烦他而达成哈里斯家族的目的,似乎确实有些不合适。

  然而她的兄长却对招纳贺雷进入哈里斯家族,提出了这样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方法。

  虽然她也很希望自己条件出色的侄女能匹配一个优秀的对象, 而她的侄女似乎也很崇拜十分出色的贺雷,但两人以这样的方式相识,同样不合适。

  是以杰拉只得硬着头皮有些生硬地轻笑一声, 对着唐禹继续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不太方便?”

  闻言唐禹喝水的动作一顿, 只道:“怎么会呢。”

  这话叫杰拉不知道该怎么把话接下去,这时只听唐禹继续说道:“我觉得贺雷和哈里斯家族的关系,现在的状态就刚刚好, 《论语.先进》里有言,‘过犹不及’。”

  说完他把幽深的目光轻缓地转向弗雷斯顿, 似乎带着一点点挑衅,弗雷斯顿见此,顿时皱紧了眉头,语含警告地喊道:“唐禹!”

  顿时,包间里的气氛更加僵硬起来。

  杰拉见父子两人又有登堂对峙的架势,也不管当下的目的以及唐禹刚刚那句话的含义,赶紧笑着打圆场,轻声给两人和解道:“哥哥,难得跟唐禹私下里聚一聚,还是以高兴为紧要,这几年唐禹一个人在盖亚城也很辛苦,最近也经历了不少波折。”

  这话也确实让包间里的氛围缓和不少,不过这之后倒是让杰拉觉得说什么话都有些不太合适,素来有想法的她一时间也不经露出为难的神色来。

  唐禹只是视线清浅地扫过她,沉默不言。

  就在包间里氛围愈发冷凝下去的时候,秋兰回来了。

  她轻轻推开包间的门,朝着不远处的三个人腼腆歉意地笑笑,便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这时唐禹却抬眸看向了她,目光一直随着她移动着,直到她缓缓坐下。

  秋兰也敏感地察觉到了唐禹的视线,心中却更加紧张,因为从她回来开始这包间里的氛围就很不对劲,但她只是微微低着头,轻轻攥着手心,不敢去回看唐禹。

  这时,只听对角线那边传来一道冷然的声音:“她嫁给贺雷,是不会幸福的。”

  这话叫秋兰微微一惊,下意识抬起头来看向唐禹的方向,脸色不自禁地红了,然后在一瞬间内刷地变白,因为她知道对方说的那个“她”,就是她。

  唐禹目光意料之中地跟秋兰对上,看着她眼中飞快掠过的吃惊和受伤的情绪,心情多少五味杂陈。

  但对待这个问题上,他的心跟他的表情一样,冷硬无情,因为贺雷是他心爱的人,不管任何人出于任何目的,都不能觊觎他。

  不过这件事情也有很多值得人思考的疑点,他没有想到弗雷斯顿上将他们会跟他提出这种,像是他必须要为哈里斯家族做出理所应当的贡献的要求,现下他的身份极为敏感,此刻能应邀参加私人聚会就已经是极限,况且这么做其实并不符合弗雷斯顿上将的性格。

  在过往的接触中,弗雷斯顿上将确实有想将贺雷收为养子拉拢进哈里斯家族的想法,而贺雷也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甚至没有人会觉得贺雷进入哈里斯家族这样一件注定顺其自然发生的事情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所以弗雷斯顿上将也就完全没有必要利用姻亲来让贺雷融入哈里斯家。

  但尽管如此,唐禹还是非常不爽弗雷斯顿上将有这样的决定,因为他对此最直观的感受,便是对方在借此拆散他跟贺雷之间的亲密关系。

  不过除了弗雷斯顿上将并没有人知道他跟贺雷之间禁忌的关系,所以在外人看来,弗雷斯顿上将的这个行为仅仅只是身为上司和长辈对下属的婚恋关怀。

  唐禹说完这句话后,包间里陷入到了绵长的沉默中去,弗雷斯顿在意料之中地毫无意外之色,杰拉面容有些勉强,秋兰姣好的面容上充满了忧愁和失落。

  唐禹目光轻轻扫过三人,继续说道:“贺雷是极其特殊的,秋小姐还是望而止步比较好。”

  这话让秋兰顿时之间慌乱起来,看了面无表情的唐禹一眼便急急地垂下头去,刚刚苍白的脸色又瞬间烧红了,仅仅剩下尴尬和窘迫,她甚至不敢问一句为什么。

  听到唐禹这般不顾情面的话,杰拉顿时不悦起来,却也犹自隐忍着,寻思着该怎么扭转这个话题。

  唐禹说话这么刺耳也无非是觉得哈里斯家族在利用他罢了,想至此她目光又微微转向了秋兰,顿时也生出一股愧疚之情来,只觉得将无辜的秋兰牵扯进哈里斯家族的利益算计里来很是罪过。

  “唐禹。”这时,只听弗雷斯顿听不出什么情绪地缓缓喊了一声。

  唐禹看向他,神情冷淡了几分,弗雷斯顿也注视向他,只道:“唐禹,适可而止。”

  闻言唐禹只是缓缓收回了目光,拿起放到了桌上的玻璃杯再次喝了一口水,继续沉默不言。

  包间里大概静默了几分钟,这时只听秋兰看向唐禹有些磕磕绊绊地说道:“我、我知道了。”然后又白着脸垂下了眼眸。

  唐禹看着她这般模样,不禁微微攥紧了手中的玻璃杯,温热的杯壁熨烫在手心,无端引起人的一股烦躁。

  不等弗雷斯顿和杰拉说什么,唐禹放下杯子直接站了起来,不发一言往门口走去。

  三个人都顺着动静看向他,直到唐禹走出去关上门后,才微微缓过神来。

  弗雷斯顿露出一脸思索静坐在那里,似乎也不为唐禹的突然离开而感到恼怒不悦。

  过了一会儿,他才看向秋兰缓和了音色解释道:“唐禹其实面冷心热,不用太在意他的话。”

  听到弗雷斯顿的安慰,秋兰面色多少缓和了一点,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杰拉越发心疼愧疚,也想出言安慰秋兰,却又觉得多少有些虚伪。

  唐禹出了包间便带着守在门口的两名军人保镖往外面走去,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如果是真正熟悉他的人见他这样,便知道他的心情糟糕极了。

  然而没走多远,唐禹却是被一道熟悉的声音给叫住了。

  他不由顿了一下,缓缓转头看向身后,两名军人保镖此刻已经警惕地挡在他的身前。

  面前叫住他的人,正是那天不欢而散的弗朗斯。

  “原来是首脑先生。”他不冷不淡地招呼道。

  弗朗斯依旧是那一副笑眯眯如弥勒佛的模样,似乎那天跟唐禹之间的不虞从未发生过一样,并且对唐禹已经回到研究院去也没有太大的反应了,但对于一个惯会伪装的政客来说,这仅仅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他跟唐禹之间产生的信任的裂痕,确实已经难以修复。

  “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想必唐教授最近接受到不少的邀请。”弗朗斯意味深长地说道。

  唐禹并不理会弗朗斯的试探,只道:“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首脑先生,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他并不打算在人多嘴杂的地方跟弗朗斯有过多的交谈。

  弗朗斯依旧笑着,却是突然道:“我听说,你已经把样品递呈给超级政府了。”

  闻言唐禹微微眯了眯眼睛,却道:“没想到首脑先生打探消息的能力这么迅速,不过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弗朗斯对此却是笑而不言,只挥了挥手,“你走吧。”说完他便转身进了旁边的包间。

  唐禹从消失在门内的弗朗斯身上收回眼神,又陷入到了一片思索中去,弗朗斯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平静,不知道对方又在酝酿什么出人意料的阴谋。

  总统在实验室里等了一整天。

  大概到晚上九点钟的时候,一刻不歇地忙碌了七八个小时的岑副院长才结束了初步的解析工作,然而他的神情并不好看,依旧显得很是凝重,完全没有一丝一毫接触到抵抗剂的喜悦。

  岑青将初步解析出的实验结果打印出了两份纸质版,一份递给了总统,另一份递给了江院长。

  他去茶水台前接了一杯白开水,狠狠地灌了一口后才走到休息椅前坐了下来,面对着总统和江院长沉声说道:“抵抗剂的成分比我想象中要复杂,短期内是不可能破解,而且——”他不由拖长了音调,有些欲言又止。

  江院长神情也分外沉重,甚至有些焦躁的激动,“而且什么?”

  岑青沉吟几秒,才道:“而且不一定能完全解析出来,尤其是其中一种蛋白,学术界从未报道过,它似乎跟被灵体寄生的人体内某种特殊的蛋白分子类似,但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东西,或许可以从这方面入手深入研究一下。”

  听到这话,总统和江院长都有一些震惊,因为他们从未想过抵抗剂和灵体这两个名词会同时出现在一起,虽然这只是一种猜测。

  两人不由陷入思索中去,岑青却是又说道:“我觉得,如果要让抵抗剂尽快投入市场,恐怕只能让唐禹交出实验的研究过程和明细,但我知道这应该有很多顾忌,不然总统先生您也不会安排我来做样品的成分解析。”说着他目光严肃地看向了总统,等待着一个回复。

  总统此刻心情很是复杂,岑青的回答意味着,超级政府依旧需要依赖唐禹,但是唐禹的心思和打算让他不敢轻易去冒这个险。

  不过,如果唐禹仅仅只是为了实验而想要进入宇宙系统,那他也不是不可以对此进行让步,但现在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验证对方的野心以及他跟副总统之间的关联。

  总统陷入到了沉默中去。

  江院长沉吟片刻,直接跟他说道:“唐禹不敢对超级政府和研究院推心置腹还不是因为身上背负的灵体寄生者的罪名,你那边把这件事情妥善安排好,估计事情会有转机,唐禹的性子我很清楚,绝对不会置所有科技之城民众的性命于不顾。”

  这话听的总统不由苦笑起来,不过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片刻后他又说道:“明天我再约唐禹到办公室谈一谈。”

  江院长不由叹了一口气,“我以为阻断剂的问世带来的纷争就够让人刻苦铭心,没想到抵抗剂更胜一筹,如果我站在唐禹的立场上经历这些事情,恐怕也没有他这样的智慧和定力能与所有人谈判。”

  这话只是让总统更加陷入到了无计可施的沉默中去。

  不多久,总统便离开了研究院大楼返回了八角大楼,并喊了秘书到办公室来,一起商讨该如何解决抵抗剂的问题。

  当抵抗剂没有到达他们手中的时候,以为得到抵抗剂才是最难的,然而当他们能够将抵抗剂摆上实验台的时候,更难的事情接踵而来,只能说困难永远在来的路上,麻烦总是永无止境。

  说起唐禹灵体寄生者的罪名,他倒是又想到了一些事情,其实人类和灵体之间的矛盾发展到今天已经是一个不可扭转的社会现实,哪怕是因为抵抗剂居功至伟的唐禹,也无法与它抗衡。

  给唐禹清洗罪名是重要的,但却不是现下跟唐禹进行交易的筹码,如果要真的让唐禹做出让步,那宇宙系统是让他非进不可了。

  但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唐禹用抵抗剂去换呢?这也是让他迟迟不敢下决定的一个关键点。

  商讨了一晚上也没商讨出一个什么结果来,快到凌晨的时候,总统才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收拾着准备回家休息。

  十几分钟后总统便回到了所居住的小区,深夜时分四周漆黑一片,周围静悄悄的,总统脑子里依旧在思考着唐禹的事情,眉头紧皱的仿佛一道暴力开凿出来的深沟。

  就在他快要进入单元楼时,早年从军锻炼出来的警醒和第六感顿时让他从深思中吓醒过来。

  他猛地抬头看向前方,身体几乎是潜意识地朝左边移动了两寸,然而飞速的子弹还是瞬间穿过了他的衣服层和防弹背心,那些没有抵挡住的力量还是狠狠地冲击了他的胸腔,瞬间带来一阵灼烧的震痛。

  剧烈的疼痛中,总统如炬的眼眸顿时升起浓浓的不可置信。

  第二天一大早,唐禹刚醒来便从达萨那里听说了总统昨晚凌晨时分遇刺的事情。

  听闻这个消息后,唐禹第一反应是不可置信,以总统对科技之城的治理而获得的支持度以及对民众的威信来说,这种事情的发生应该可能性为零。

  而且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便是科技之城的所有人都很默契地清楚一个事实,科技之城此刻经不起太大的动荡。

  然而就在他猜想每一种总统遇刺的可能时,达萨又发来了信息,说霍克家族的管理人可能会易主,总统的儿子将会失去对霍克家族的掌控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