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昶的死,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传到了弗朗斯的耳朵里。

  就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前,他还在钵多哈教会总部的办公室里加班,听德尔诺家族的风投代理汇报关于食腐甲虫那方面立项的事情, 听完这一番汇报内容后, 他又跟风投代理谈论起了当下的局势风向。

  不想这时,丹行色匆匆地来到了他的办公室门口, 隐忍却还是有些没有控制住力气地敲响了门。

  听到有些重重的敲门声, 弗朗斯略显严肃的面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被打扰到谈论正事多少有些不悦。

  风投代理见状赶紧低声笑说道:“应该是有急事找您。”

  弗朗斯沉吟两秒, 只是挥挥手, 风投代理立马懂了他的意思,赶紧从会客沙发上起身过去开门。

  门才打开, 便露出丹那张隐忍内敛却又流出一丝急切的脸来,他眉心的会徽彩绘被一条浅浅的竖纹挤在一起形成一道细微的沟壑,让鲜艳的色彩此刻也染上了几分灰黑色的沉重。

  风投代理一下子就察觉到了丹身上的冰寒, 心中不由大吃一惊,不过也瞬间明白了必然是出了什么大事,他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跟人点点头便往外面走去,并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见到丹不复以往的沉稳,弗朗斯心中一凛更加严肃起来, 他不先开口说话, 只是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呷了一口热茶。

  丹努力让自己沉静下来,待得激动的情绪有所平复,才收敛了深沉的目光压着音调跟弗朗斯道:“弗朗斯先生, 孟昶死了,警备队那边刚刚传过来的信息。”

  听到这个消息, 弗朗斯喝茶的手立时一顿,他微微皱起眉陷入到了思索中去,不知道是因为这个消息没有冲击力,还是对方一时之间没琢磨过味儿来。

  丹见弗朗斯这个样子,原本平复的心情又有一些涌动,因为孟昶死了,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尤其对于现在身处困境的他来说,若弗朗斯的利益受损,他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主教已经识破他的阴谋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此刻唯有弗朗斯能作为他抵抗主教的挡箭牌。

  丹一直注视着弗朗斯,心中焦急却也无可奈何。

  大概过了十几秒,弗朗斯才有些反应过来,重复着问了丹一遍:“你刚刚说什么?”他把茶杯轻轻地放到了茶几上,然而捏住杯沿的手指却因为用力过度呈现出一片肉色的苍白。

  丹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再次说道:“孟昶死了。”

  再次听到这句话,弗朗斯的眉眼顿时凌厉起来,眼中的怒意和气愤瞬间飙升,似是要突破屏障喷涌而出,以势不可挡的威力冲击向四周。

  “怎么回事?”弗朗斯的音量徒然飙升,他猛地站了起来,双拳紧紧地攥住,微眯的目光带着一丝犹如实质的危险。

  丹被弗朗斯这副鲜少见到的模样吓了一跳,心中不由有些惧怕,但他此刻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只能如实说道:“我已经派人去调查了,听说孟昶是被自己的同事在流浪汉管理所附近发现的,今天上午他还去了唐禹那里做实验。”

  这话让弗朗斯沉默了一瞬,接着他便站了起来,沉声道:“我亲自去收尸人小队那里询问情况。”说着他便往外面走去。

  此时夜色已经深重起来,但钵多哈教会依旧灯火通明香烛不熄,隐隐有热风吹拂起来,周围的树梢随风摩擦出沙沙声。

  在不少人眼里,弗朗斯对抵抗剂的态度犹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所以孟昶对他的重要程度如何显而易见。

  于弗朗斯来说,孟昶是他掌控抵抗剂最便捷有利的筹码,只要他控制了孟昶,即使没有唐禹,他也能凭借着监控到的实验内容从孟昶身上解析出关于抵抗剂的信息,进而模拟出最接近抵抗剂的试剂,且孟昶一直是在他的私人实验室里接受的实验的,自然也没人敢来跟他抢人。

  收尸人小队隶属警备队,是警备队一个特殊的分支部门,同样位于军警区,然而办公地点却在一个容易被人忽视的偏僻角落。

  外人不得随意进入军警区,但是弗朗斯权势不小,轻松地便进了里面去,并直奔目的地要求见收尸人小队的队长。

  然而弗朗斯却被队长拒绝了,并被收尸人小队的几个成员礼貌地请出了办公区。

  没有见到队长并且还被赶了出来,弗朗斯并未因此感到生气,甚至隐隐为自己一时头脑昏胀做出冲动的行为而懊恼,他面色深沉地再次思索起来,将所有的怒意和愤恨都尽数压在了心底。

  从收尸人小队这些人的反应来看,孟昶死的很蹊跷,对方可是收尸人小队的副队长,并在这个危险的职业里扎根了七八年之久,不可能轻而易举就死去,况且他接受了唐禹的抵抗剂实验,连最危险的PCI-H病毒都拿他没办法,他的死完全疑点重重。

  他倒是想过一个可能,便是有人想将孟昶的死推到唐禹的身上,毕竟孟昶这两天一直在跟着对方做实验,出了事情唐禹要负大头的责任,而一旦这个罪名被宣扬出去,那些反对唐禹的激进派又会借此攻击他,如此唐禹更加处于势弱的状态,进而对抵抗剂的掌控更加丧失话语权。

  然而这个可能很快又被他推翻了,因为现在激进派正不知什么原因收敛起了满身锋芒,不再激烈地攻击唐禹。

  这般情况下,他倒是又有了另外一个想法。

  经过这一番冲动行事却铩羽而归的经历,弗朗斯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他边思索着边缓步离开了收尸人小队的办公区,低沉的情绪在夜色中挥发着,丹也一脸沉重地跟在他的身后。

  过了片刻,弗朗斯突然跟一旁的丹问道:“唐禹知道这件事了吗?”

  闻言丹赶紧从全息投屏上抽回目光,快走两步跟弗朗斯平齐,跟他说道:“应该知道了,下面的人传回消息说,孟昶的妻子被贺雷的人带走了,应该被保护起来了。”说着丹的面色越发不好起来,此刻一听闻相关军部的信息,他就有一股愤恨和不甘从心底盘旋而起。

  闻言弗朗斯越发深思起来,他此刻其实很想知道唐禹这会儿是个什么样的情状,孟昶作为他的实验者,在他那里的重要程度绝对不亚于他。

  并且,据他所知唐禹对孟昶新一轮的实验才进行到第二阶段,虽然他不知道每一个实验所具有的意义,但他知道新的实验被迫中止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孟昶死了,唐禹的实验也算废了。

  如此一来,唐禹想借助实验结果清洗灵体寄生者罪名的事情也差不多功亏一篑了,更别提他其他一些以此为基础的打算。

  弗朗斯知道自己有必要去跟唐禹对孟昶的事情交谈一番,但他并不急着去找对方,想必唐禹此刻也因为孟昶的突然死亡而感到震惊诧异手足无措,现下并不是适合交谈的时刻。

  弗朗斯再次回了办公室,并让丹加派人手去打探消息。

  孟昶的尸体被送到了军警区的验尸办公区由最专业的法医进行了检验,初步判断的结果,排除他杀的可能。

  听到这个消息,弗朗斯顿时一阵气怒,孟昶活的好好的,并且正在接受唐禹的实验,怎么可能会自杀。

  但很快他便又惊疑起来,如果这是真的,这个初步判定的结果却也隐隐坐实了他心中的某种想法,他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丹继续打探消息。

  很快弗朗斯又想起了一件事情,等到天亮后不久,贺雷就会带领采集小队外出执行任务,暂时看顾不了唐禹,而这个时候发生了孟昶死亡的事情,是巧合还是有人特意算计?

  而这件事情是否仅仅只是针对唐禹?

  这个夜过的并不漫长,很快便天亮了。

  超级政府似乎有意隐瞒孟昶身死的信息,从事发到现在都没有引起科技之城任何的关注和舆论,这倒是让弗朗斯更加迷糊起来。

  贺雷他们这次在早晨八点钟便起飞离开了乾天城,唐禹亲自去给他的送行,待得那艘熟悉的军用星舰方舱消失在天际后,他才拖着疲倦的身躯上了光能悬浮车返回家去。

  昨晚从流浪汉管理所附近离开后,贺雷直接回了办公室,而他回了住处,结果他却是彻夜难眠,加之清晨的时候又爬起来去送贺雷外出执行任务,此刻他眼底有淡淡的青黑色,精神也不复往昔抖擞。

  孟昶的死,是最不在他意料之中的一件事情。

  刚回到家中,唐禹便收到了来自弗朗斯的见面邀约,他没有立刻回复对方,而是打开全息投屏开始罗列起一些东西来。

  弗朗斯今天有很多事情要忙,孟昶的死虽然没有暴露出去,但在上层之间却也不是一个什么秘密,所以由此引发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开始在他的周围上演,他身为钵多哈教会的首脑和德尔诺家族的代理人,已经开始受到了那些支持者们的质疑。

  弗朗斯这边正大刀阔斧地处理着这些突发事故时,丹那边也用尽手段拿到了关于孟昶的尸检报告。

  然而结果却让弗朗斯大失所望,甚至感到难以言喻的愤怒,尸检报告上描述,孟昶是自杀身亡,死于药物冲突。

  孟昶一直在服用治疗精神病症的药物,而这正是他身死的关键,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所以他杀的可能性被大大排除,而孟昶死前,特意去了一趟药店,而他身上也还留存着那一小瓶普通的却能夺走他性命的药。

  看到这样的信息,弗朗斯隐忍了一晚上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他将茶几上的杯子重重地摔在地上,清脆响亮的碎裂声顿时响彻整个办公室,甚至隔着门都能听到。

  他并不相信孟昶是自杀的这种谬论,这个死因就像阿那是自杀一样荒诞可笑。

  “给我继续查!”他瞪圆了眼睛,紧紧盯着丹吼道。

  丹还是第一次见弗朗斯先生这么失态,内心不禁更加忐忑起来,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孟昶死了这件事生这么大的火,那完全不符合弗朗斯先生的性格,恐怕这背后有更让他生气的事,比如他们被狠狠地耍了。

  收尸人小队在整个科技之城是又重要又隐秘低调的存在,孟昶身为乾天城收尸人小队的副队长,不说位高权重,但也举足轻重,他的死被描述成自杀这种轻描淡写的理由,本身就充满了突兀。

  纵眼整个乾天城,有谁能如此轻而易举地夺走他的性命并为此定性?

  除了超级政府和军部,还能有谁?

  在上将评估选拔的会场上,钵多哈教会以出其不意的姿态出现在了科技之城民众的视线下,初步铺展了钵多哈教会迈向政治领域的宏图,当时军部和超级政府态度暧昧不明,然而作为二十年前将钵多哈教会驱逐出政治领域的罪魁祸首,他们必然会采取一些措施来阻止钵多哈教会。

  而孟昶的死,或许就是一种警告。

  相比丹,弗朗斯思考的比他更多一点,他觉得孟昶的死不仅是超级政府和军部对他的一个警告,同时也在逼迫着他做出将唐禹送回研究院去的决定。

  孟昶死了,唐禹此刻还有什么理由留在他的私人实验室。

  想至此,弗朗斯的心情更加沉重起来,怒火一簇簇地从心底窜起,直烧得他心浮气躁心气难纾。

  沉吟片刻后,弗朗斯立刻给唐禹发了信息过去,约他在家中的书房见面。

  然而消息发出去许久,却是不见唐禹回复,看着这样的结果,弗朗斯的心情越发沉入谷底,他此刻面色冷硬青黑,完全见不到一丝平日笑眯眯如弥勒佛时的从容淡定和胸有城府。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弗朗斯终于收到了一条信息。

  唐禹拒绝跟他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