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禹完成对亚撒注射抵抗剂后的身体数据记录后, 便转而研究起孟昶的血液来。

  这一小段时间内,孟昶已经在小厅室里经过了一番心理斗争。

  他还是决定将自己昨晚服用过的药物名称告诉唐禹,即使他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因为这个实验, 连他的妻子都被他连累受到伤害, 他还怎么能因为私人的事情将一些重要的事隐瞒起来。

  虽然患有精神疾病的人会受到政府的干预,甚至可能会因此丢失工作, 但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孟昶来到唐禹所在的实验室门口, 他只是先静静地倚靠在门框上,注视着唐禹调试仪器的动作。

  唐禹注意到他的身影, 转头问道:“有什么事情?”

  孟昶没有直接直入主题, 反而问起:“我其实比较好奇,唐教授你就这么一直做研究, 不会有厌倦的时候吗?”

  唐禹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从孟昶身上撤回,注意力渐渐集中到手上, “不会,有人需要我的研究。”

  孟昶苦涩的脸上微微一笑,“唐教授, 你真的是我见过的最愿意为了全人类献身的科学家。”

  这话叫唐禹手中的动作一顿,只道:“不是。”他研制抵抗剂的初衷,可远远没有像亚撒对待航天事业那般来得纯粹。

  孟昶只觉得唐禹这是在谦逊推辞, 至少他表现出来的形象就是让人觉得那么, 不管在这整件事里有多少阴谋斗争,抵抗剂的成果最终惠及的都是全人类。

  沉默了几分钟,孟昶才又开口跟等待检测结果出来的唐禹说道:“昨晚我服用了一些精神类药物。”

  这话叫唐禹多少有些惊讶起来, 不过他暂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些精神药物对MSH-gF蛋白拥有促进作用的事情上,而是觉得孟昶看起来并不像一个需要服用精神类药物的人。

  “你……”唐禹欲言又止。

  似乎在唐禹眼中见到吃惊, 孟昶心底涌起一股难言的酸涩,他忍不住用手遮住了脸,缓解自己翻涌的情绪。

  他这样子,一时间叫唐禹也难以分辨他此刻是什么情绪。

  然而就在这时,孟昶的神经元电子芯片突然提醒他接收到一条陌生信息。

  孟昶顿时警觉起来,唐禹见他神色有变,也顿时打起精神来,沉吟数秒,才问道:“怎么了?”

  孟昶并没有立刻回答唐禹,而是弹出了全息投屏,点开了那个似曾相识的账号发过来的信息。

  内容是一张图片。

  然而看到这张图片,孟昶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颤抖起嘴唇来。

  唐禹见他这样,神色顿时冷了下来,他从实验台前走了过去,站在了孟昶的身旁。

  借着一点余光,唐禹看清了全息投屏显示的那张图片。

  图片里是一个安详沉睡的黑发女人,她穿着白色吊带连衣裙,看起来那么圣洁美好,然而她纤细白皙的手臂上,腐烂的皮肤正在侵蚀着她的健康。

  唐禹顿时缩紧了瞳孔。

  孟昶不可思议地紧盯着图片,一口气已经堵在胸口,喷薄的愤怒在心里无限增长。

  他再也忍耐不住彻底爆发出来,哑着声音厉声喊道:“他们怎么敢拿知知做实验?这可是PCI-H病毒!”

  在实验室外听到动静的勒蒙斯和阿尔瓦赶紧跑了过来。

  勒蒙斯看向唐禹急急问道:“唐教授,发生什么事情了?”

  唐禹没有回话,而是立刻弹出了全息投屏准备给贺雷发信息。

  这张图片必定是爱德格发过来的,说明贺雷那里还是去晚了一步,只是没想到爱德格这么心狠手辣,做事情做的这么狠绝,他这样子更是让人觉得他不单单只是为了拉拢孟昶这个实验者。

  就在这时,孟昶突然有些疯狂地笑了两声,“我真的好后悔冒险参加实验,都是我连累了知知!”说完他便往实验室外冲出去,“我要去把知知带回来!”

  唐禹才反应过来,赶紧喊道:“快去拦住他!”

  在门外的亚撒立刻从轮椅上站了起来,过去一把拉住孟昶的手臂,孟昶高大的身躯挣扎着一把推开亚撒,勒蒙斯和阿尔瓦趁着亚撒的拖延箭步上前瞬间将他擒了起来。

  “放开我!我要去找爱德格,这个卑鄙的家伙!”

  亚撒站稳身体,听到爱德格时顿时愣了一下,他没想到伤害孟昶妻子的竟然是超级政府的副总统爱德格。

  忽然亚撒又想起爱德格是激进派的引导人,那唐禹三番两次受到激进派的攻击和伤害,很有可能就是爱德格的手笔!

  亚撒顿时愤怒起来,甚至想立马帮唐禹主持公道,他退开了一点人群,弹开了全息投屏准备联络自己的父亲弗朗斯。

  唐禹从实验室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只尖细的针筒,这是微量的镇静剂,能够帮助孟昶暂时理智下来。

  他简短地吩咐勒蒙斯和阿尔瓦将孟昶按好,然后在勒蒙斯的帮助下抬起孟昶的一只手臂,迅速将针尖刺进肌肉里把药物注射了进去。

  孟昶已经气红了一双眼睛,挣扎的力气很大,要不是勒蒙斯和阿尔瓦也同样体型不小,根本就压制不住他。

  唐禹的目光已经变得冷冽,爱德格故意发图片给孟昶让他知道真相根本就是在刺激孟昶,假若孟昶不是正好在这个实验室里,那他这个实验者估计会因此而彻底毁掉,爱德格的目的之一完全是得不到就毁掉。

  注射了镇定剂后,药效迅速发挥,孟昶的情绪稍稍平复下来,但大起大落之后,他再也忍不住细细地啜泣起来。

  唐禹瞧着他这副模样,心里顿时愧疚起来,不过他很快隐藏了这种消极的情绪,再次打开了全息投屏,准备给贺雷发一条信息过去。

  他点开跟贺雷的聊天框,迅速打下“弗朗斯”三个字,他准备点击发送时,贺雷那边也突然显示正在输入。

  他愣了一下,停下了发送的动作等着贺雷发消息过来,很快便见对方发过来一句“我去找弗朗斯”。

  唐禹没想到贺雷竟然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迅速回了一个好字便关闭了全息投屏,他完全相信贺雷能将这件事情做好。

  他让勒蒙斯和阿尔瓦把孟昶带到小厅室去缓解情绪,接着又走到了亚撒身旁,说出了自己斟酌之后的想法,“亚撒,我们可能需要你父亲的帮助。”

  亚撒的愤怒已经稍稍缓和了一点,听到唐禹的请求,他毫不推脱地说道:“我已经联系我的父亲了,一定会把孟昶的妻子平安带回来,还有对你的伤害,也一定会讨回公道。”

  唐禹没想到亚撒会这么说,多少感到有些欣慰,不过就现在的局势,弗朗斯能不能替他讨回公道还是一件未知的事情。

  而且爱德格能胆大地在弗朗斯这里虎口夺食,非常地值得让人琢磨。

  如果爱德格只是单纯地为了抵抗剂,秘密绑架孟昶进行人体实验,获得的成果都会比他这次的冒险来的多。

  唐禹很诚挚地感谢了亚撒,接着又回实验室做起了实验。

  大概是在天黑的时候,贺雷回来了,带着希尔亚将孟昶的妻子知知带了回来。

  知知还在昏睡中,爱德格让人拿她做病毒感染实验并没有立刻要了她的命,此刻她溃烂的皮肤已经换上了新的皮肤,如果不是新皮肤跟旧皮肤之间有色差,都看不出对方不久前有过惨绝人寰的遭遇。

  见到贺雷将知知抱进来,孟昶几乎是瞬间从椅子上弹跳了起来,迅速地往贺雷面前奔去,然后一把从他手中夺过了知知,小心翼翼地将人横抱在了怀中。

  孟昶小声地呼唤着知知的名字,然而知知依旧陷在沉睡中,孟昶更加紧张起来,目光不由将看向了从实验室里走出来的唐禹。

  “唐教授,快帮我看看知知她这是怎么了!”

  唐禹让孟昶先稍安勿躁,“你先把她放到椅子上去。”

  孟昶缓了缓情绪,依言照做,将知知抱到椅子上轻轻放了下来。

  唐禹走过去,蹲到知知旁边开始检查她的情况,没过一会儿便道:“只是麻醉剂注射多了,她身不素质不好就陷入了伪休克,我去给她配制一点试剂缓解一下药效。”

  说着他便站起身,不待孟昶再询问便又进了实验室去。

  孟昶在知知身旁缓缓蹲下来,轻轻执起她的手,放在了胸口的位置,他的脸上还有干涸的泪痕,但在这样一个充满紧张绝望的时刻,似乎也不显得狼狈。

  他跟知知已经结婚将近十年,在他还没有成为一名收尸人的时候,他们就相知相爱。

  知知曾是一名出色的小提琴家,经常跟随乐团来往于各个科技之城进行演奏,然而她却在一次演出里意外感染了PCI-H病毒,一双手直接溃烂了。

  虽然救治及时,并且复健顺利,但是做过手术的手灵活程度已经大不如前,知知不得已放弃了小提琴演奏,甚至一度消沉下去。

  好在不久后他们有了一个女儿,知知的状态恢复了不少,一家人短暂地过上了一段幸福的生活。

  然而一次女儿在学校里成为病毒感染者的密接,让知知紧绷的铉顿时又断了。

  她开始沉迷于钵多哈教会,精神也一点点崩溃起来,最终酿成了一个悲剧。

  他愿意做唐禹的实验者,也是因为他不想让PCI-H病毒再祸害更多的人,他更不希望他的妻子和女儿只是成为病毒荒诞的炮灰。

  几个大男人围在孟昶身边,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都纷纷沉默起来。

  唐禹很快从实验室里出来,手里拿了一支细长的针筒,他走过去又蹲在了知知身旁,抬起对方的手腕,将针尖对准血管的位置缓缓刺了进去。

  他对的这支药剂并不单单是缓解麻醉剂的东西,里面还混合了PCI-H病毒的抵抗剂,在看到孟昶妻子皮肤溃烂的那张图片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这么做,给对方也制作一支抵抗剂。

  孟昶不久前提起过,他的妻子已经感染过一次病毒,这次对方被迫人为地感染病毒,对身体的伤害几乎是不可逆的。

  即使不再次诱发感染,也会因为别的一些疾病而将身体拖垮,对方可是个精神病病患,随时会诱发并发症,结果可想而知,不立即注射抵抗剂几乎是没法长久地维护住性命。

  唐禹并没有将给知知注射抵抗剂的事情告诉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包括贺雷,这也是为了保护知知。

  连身为收尸人小队的副队长孟昶都遭遇了爱德格的迫害,更何况是知知这样一个没有清醒理智的女人。

  没过几分钟,知知就醒了。

  她第一眼就看到了殷殷关切地注视着她的孟昶,她几乎是没有犹豫地就投入到了孟昶的怀抱里去,也不哭,也不闹,只是静静地埋在孟昶的胸口,紧紧地抓着他胸膛两侧的衣服。

  知知身上抵抗剂药效发挥的稍稍有些迟缓,她全身感到疼痛的时候,孟昶只以为她又发病了,便说要赶紧带她回去。

  贺雷也趁机告诉孟昶:“弗朗斯先生最近会一直派人严格保护你和你的妻子。”

  孟昶对此感激不已,但还是尽数将煽情之言藏在了心中,只好好地谢过了他和唐禹,还有亚撒。

  八角大楼,爱德格尚未下班,甚至提前发消息留住了总统,说要一起商谈一件事情。

  知知被弗朗斯从他手里抢过去,爱德格并不恼,反而心情甚好,去往总统办公室迈的步伐都是轻快的。

  爱德格依旧是敲敲门就推门进去。

  出乎平时经常见到的总统伏案工作的场景,此刻总统正坐在沙发上,细细品味着一杯新泡的咖啡,他脊背挺的很直,似乎也不是有多放松。

  听到他已经习以为常的敲门推门声,总统只是微微瞥了一下视线,并没有太大的动作。

  爱德格依旧挂着狐狸般的笑容,他注视着总统,边走过去边说道:“看来总统已经等我好一会儿了。”

  总统只是又喝了一口咖啡,这咖啡一点方糖牛奶都没有加,光是闻起来就能感受到它又酸又涩,喝起来的味道可想而知,但是却很提神,是总统的心爱之物。

  总统缓缓放下咖啡杯,才将目光渐渐集中到爱德格身上。

  他直言道:“我听手下的人汇报,你又闹出了一点大的动静。”

  爱德格蓦地笑了,摆摆手,“什么叫大的动静,不过是什么时候做什么事罢了。”

  他在总统的面前坐下,慵懒地靠在了沙发背上,甚至张扬桀骜地搭起了双腿,一点也没有之前唐禹被激进派袭击时在总统面前的憋屈和颓败。

  他毫不掩饰地说道:“我找孟昶谈过,想让他做我私人实验室的样本。”

  这话叫总统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但他并未说什么,爱德格似乎也料到总统此刻不会直接开口为难他,依旧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那亲爱的总统先生,你对我此次的行为可还满意?要知道我们可是有共同的目标。”

  顿了顿,他又说道,“你说这件事对弗朗斯会产生多大的影响?会不会真打定主意私吞了抵抗剂?他觉得我斯科特家族也想要这东西,怎么能不护着,但其实——”

  说到这里,爱德格顿时笑着沉默起来。

  总统听着爱德格这一番似乎口无遮拦的话,终于开口说道:“你还真是一直在虎视眈眈着德尔诺家族第一的地位。”

  爱德格无奈地耸了耸肩,笑道:“那我总不能一直盯着您总统的位置吧?”

  总统只是端起咖啡又喝了一口,并未对爱德格这句出格嚣张的话做出什么回应。

  爱德格是一个心思缜密的政客,这些听起来心思外露的话,从来不会是他真正的意图,并且爱德格特意叫住他,可不仅仅是来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的。

  “说说你真正的目的。”总统只道。

  爱德格露出赞许的笑,“我总有一种感觉,只有在跟总统您谈话的时候,我才有一种遇到知音的感觉,这或许是我们这么多年来配合默契的原因。”

  总统严肃着脸,不回他,倒是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将微微透风的窗子关了起来。

  从八角大楼最高层俯瞰下去,能贯穿整个科技之城在夜色中闪烁的各色光亮的霓虹,尤其连绵成一片金光和红色的钵多哈教会总部,目之所及之处闪耀而夺目。

  爱德格也跟着总统起身来到了窗前,目光亦是被钵多哈教会总部的古典华丽所吸引。

  他缓缓道:“我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心思,就是想单纯地和霍克家族做一笔交易,科尔特.霍克先生,您意下如何?”

  总统只是转头深深地看了爱德格一眼,并未立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