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手指绞了好久, 知情不报的大帽子压的她喘不过气，晚上睡觉前她终于下定决心。
“春儿, 去把油灯熄了。”
“妈...小六今儿个白天跟我说, 他...啊...”
李春拨弄着煤油灯的芯子，就要捏灭它，屋子里烛光晃了晃, 吴桂花眯着眼，耳朵里听到李春惊叫一声, 又听到东西滚落桌面砸到地上的声音。
李守柱眼睛不好，但他是最快跳起来的，眼前火光连成一片, 煤油洒在桌面上，半张桌子忽的就起了幽弱的明火，火又很快顺着桌腿烧到了地面。
李春呆住了, 她没有碰到煤油灯啊, 她支支吾吾的解释：“不是我，我没有...不是我打翻的...”
李守柱心疼那半盏灯油，再说夜里着火这种事是不吉利的，他又心疼又生气，顺手一巴掌扇在李春脸上。
啪！的一声, 李春踉跄着摔在地上，她耳朵嗡嗡直响，抬眼只能看到李守柱嘴巴蠕动，却听不到声音。
接着耳朵上又是一疼，吴桂花也反应过来, 骂骂咧咧的下了床，拧住李春耳朵：
“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好好地灯油全撒了, 你看看，你看看这烧的！”
李春茫然的张着嘴，只听到了最后几个字。
她看看燃烧的灯油，畏缩的蜷起身体。
“火！火！烧起来喽~”李有福在床上蹦蹦跶跶，感觉很热闹很欢乐。
“滚出去！养丫头有什么用，就会给老子添堵！”
“出去出去！”吴桂花见守柱生气，就扯着李春的胳膊把她往门外拉。
李春捂着脸被推到门外，里屋的门嘭的在眼前关上。
真正推倒油灯的裴乔在李春身边叹息，他只是想打断李春的话，依照李春的性格，被骂上几句，至少这一晚上她是不会再提小六的事了。
他漏掉的是那一巴掌，他们对亲生女儿怎么也下得去狠手，哪有教训孩子直接朝脸上招呼的。
裴乔在芦花村的时间多是围绕着小六，他很少跟在李春身后，对方虽然还小，也是个女孩，寸步不离跟着个女孩，不方便。
李春捂着脸慢吞吞的挪到柴房门口。
小六这段时间吃的好，睡眠也足，不再像过去又累又饿，一睡下就雷打不动。
早在李守柱又吼又叫的时候，他就醒了，这会儿其实正贴在门后听动静。
李春轻轻地敲了敲，木门立刻就从里面打开了。
这也不是李春头一次住柴房，她倒是不陌生，自顾自的就找准位置躺下了。
小六耳朵很灵，听到是油灯打翻了，他把盖的东西分了一半给李春，小声问她：“没事吧？”
李春侧身躺着，也不说话，心里多少是有怨气的。
她一个、小六一个，都有秒睡的绝技，小六没等到回答，又听到李春打呼的声音，知道她已经睡着了，就也不说话了。
小六睁着眼睛，他和李春话都很少，但两个话少的人私下里却能聊几句，这还是头一次，李春不搭理他。
之前小六还坚信李春肯定愿意跟他走，但现在...他也慢慢侧过身体，两个人背靠着背，渐渐都睡着了。
想到昨晚的事情，裴乔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瞒着小六，或者给他编织个美好一些的故事。
小孩既然都猜到了，那就证明他有一定的承受能力。
“怎么猜到的？”
小六一边在裴乔的引领下大跨步往前面走，他的确记不全出去的路。
“春儿一直很听他们的话。”小六这几个月不光长个子，脑子也越来越清楚，“她昨天晚上都不和我说话，也不看我。”
小六没学过心虚这个词，虚字笔划比较多，他的课程还没到这个字。
所以他很难精准的形容出李春愤怒和心虚交织的心情。
小六急切的想要离开芦花村，他渐渐忘了要调整呼吸的频率，脚步越来越快，走山路如果一味追求速度，是很容易疲累的，很快小六就开始呼哧呼哧的喘气，他张大嘴小脸红扑扑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
“好了，停下休息一会，再这样跑下去，会脱力的。”
“不能停，会被追上的！”小六眼神里浮现出害怕，过去的阴影涌上心头。
“这里只有我跟你，没有其他人。”为了安全，裴乔也时常前后探路，确保后面没有人追上来，前面也没有人过来。
“坐下，喝点水。一会儿赶路时不能用跑的，这里路不好，万一扭到脚或者掉进沟里，只会更耽误时间，明白吗？”
裴乔加重语气，小六条件反射的在路边坐好，他完全无法抗拒用这种语气说话的裴乔。
扭开水壶喝了两口，小六忐忑的坐在路边，他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平复下来。
这个军绿色的水壶，是裴乔从冯医生家拿的。
他总共从李家零零碎碎的翻出了小四百块钱，加上王帅塞过来的二十块，总共是四百出头。
裴乔留了二百，把剩下的都给了冯医生，又留了纸条希望冯医生能收养李春。
李守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村里男人多的人家他不敢招惹，村长家他更不敢说道，再有就是冯医生，靠山吃饭的人家，都是拿身子骨硬撑，一旦身体倒了就得挨饿，挺不过去家也就散了。
冯医生医术其实算不上好，但在芦花村，说句神医没人会反驳，实在是方圆几十里就他这么一根独苗。
李守柱再混也不敢拿小命开玩笑，何况就算他马尿喝多了，就是要乱来，村里其他人也不会放任他。
只要还在村里住，李守柱对着冯元化就得客客气气的，要是他有天搬去了镇上，依照他的脾气，那是不会再把冯医生看在眼里。
可他现在没钱了，搬去镇上的念头可以就此打消。
喝了水，又吃了两个鸡蛋，休息够了，小六起来继续赶路。
等到快走出连绵的山脉，裴乔飘高时能遥遥看到通往青田镇必经的那个小村子。
他叫停了小六。
他和小六都不知道李守柱会出现在镇上的哪个地方，万一撞上，会给他们的出走带来不可预知的麻烦。
裴乔可没忘记青田镇上还有李守柱的同伙。
这次要是被逮回去，再想跑就难了。
李守柱那个吝啬的样子，大概率舍不得住旅馆，再过段时间肯定是要从这里回芦花村的，裴乔准备等他走过去了，再打时间差抢去车站。
等李守柱回村发现小六不见了，他们怎么也能摸到车站。
就是不知道现在的汽车时间表，要是赶不上，这个晚上小六是别想睡踏实了。
李守柱先走了一个多小时，去报名和给李有福买吃的耽误了一些时间，但他算计着天色赶着回村，所以裴乔也没等多久，就看到他拉着闹脾气的李有福走过来。
小六早就抱着竹篓躲到了山后，裴乔要关注李守柱的动向，不能去陪他。他就把脸贴在竹篓上，好像这样做可以从中得到一些勇气。
李有福不想回去，镇上比村子里热闹多了，他摔摔打打的蹭着不走，被李守柱好言好语连哄带拉，才皱着脸很不情愿的往前走。
小六听着他们闹出的动静越来越远，却还是僵着身体不敢动弹。
“他们已经走过去了，我跟上去盯一会，你在这等我。”
裴乔快速飘回来交代了小六一句，就继续跟着李守柱，他得确保李守柱不会突发奇想走回头路。
小六听到熟悉的声音响起，他猛地软下身体，用力到发白的指尖也从竹篓上放了下来。
半个小时后，裴乔回来了。
小六赶路时出的一身热汗，早在等待中冷却，他裹上棉衣，这棉衣还是李有福过年时的新衣服，虽然开春，天还是冷得很，有件棉衣保暖浑身都是舒坦的。
裴乔也把吃的装进了小布包里给小六背着。
竹篓则被裴乔远远的丢进了深山里，这时候竹篓就是累赘了，背着还容易被人注意到。
收拾好，小六深吸一口气从藏身的地方跑了出去，他尽可能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
裴乔飘在一边，帮小六提着布袋，尽可能让他跑得轻松一些。
等到了镇上，搭上班车，在那些人反应过来前离开。
在这个没有摄像头的年代，再想找到人就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