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马进度(2/2)
再次回学校上课时,谢安乔感觉像穿越了一样。
聚光灯变成了洒进末冬阳光的窗子,评审团变成了老教授讲一句咳嗽两句的讲台,化妆室变成了泛着猛男汗水味的卫生间。
哦,青春。
二月底的北京,空气不再干冷到摩擦得鼻腔疼,长款羽绒服可以换成短款,路上的姑娘们健步如飞。
自从《Ta们说》播出后,他们的生活发生了潜移默化的改变。
谢安乔先前在校园里人气就很高,是不是会有不知名的学弟学妹上前来要微信。
但现在,他的人气更上一层楼,甚至教职工和来A大散步的教工家属都会认出他,带着孩子乐呵呵地上前要签名。
项初也是。
以前,他走在校园里拥有一定的回头率,但大家也就是多看几眼,基本不会上前打扰,路过也就路过了。
但如今,他走到哪里,那里就会泛起激动得难以自拔的议论声,甚至还有人会要微信要签名,这让只想安安静静当个普通人的他很不适应。
还好,谢安乔已经不会跟班长大人一起约图书馆了。
在校园里的他们,除了会回到同一寝室,几乎不会再有同屏出现的机会。
激动的人群也就分散了些许,无良的媒体也不会散布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
俗话说得好,名气越大,责任越大。
谢安乔感受到了偶像包袱的份量。
他再也不能迷迷糊糊叼个面包,骑电动车横冲直撞卡最后一分钟赶早八了。
他要做个好学生,将完美的人设维持到底。
这么一想来,更发觉了项初的过人之处,这家伙究竟是怎么做到多年如一日的自律的?
还好春天即将来临,天亮得越来越早。
还好学生不用关心粮食和蔬菜的价格,面朝教学楼,春暖花开。
这学期,22级哲学系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大家周三上午仍有薛老师的课,即《康德美学研究》。
校内别的专业来蹭课的人也越来越多。
薛婷三番五次想轰人清场,但校方认为不利于树立A大世界一流包容开放的Top形象,甚至还给她换到了大的阶梯教室上课。
这算对于蹭课旁听的变相默许。
导致薛婷现在讲课必须带麦克风,也不能随意走动了。
谢安乔再也没问到过老师身上栀子花的香水味,这点令他不禁有些遗憾。
“康德在感官味觉方面首先观察到,我们说某物令人愉悦并让我们的感官获得快乐,这种判断是私人判断。”薛婷站在讲台前,话语行云流水,“这些判断只能说明对象与我的感官的关系,但不代表我有权要求别的对象,给我带来同样的愉悦。”
虽然薛老师美到爆炸,虽然这些知识划重点都要考,可谢安乔还是不禁越听越困。
抽象,太抽象了。
而且不是那种抽象,是真的很抽象。
但大教室后方,慕名前来蹭课的同学,目光又四面八方射来,每个哲学系的同学都成了舞台的主角。
在这种情况下,不是表演型人格都要被逼成表演型人格;谢安乔强行借助演员的信念感,目不转睛盯着ppt上的每个文字。
来蹭课的人不光有看薛老师的,还有看传说中的辩论大神项初,以及神颜男神谢安乔的。
近期,许轻欢没有再到微博上发疯,再加上《Ta们说》选手们一个个站出来维护,“小三事件”也就告一段落。
再加上A大学生素质整体较高,扰乱课堂秩序的情况从未发生过。
谢安乔松了口气。
他的心简直和老师共享了,老师生活平静,他也就能平静生活。
项初好像也是如此。
本来他警觉得像只警犬,不过发现最后也没人捣乱后,才逐渐放松了下来。
一切伤痛都成为过往云烟,生活总归继续,因冬日而起的忧郁症看似消失。
谢安乔希望,这些日子能成为永恒。
直到课间休息时,薛婷被一个领导模样的人找出去谈话。
谢安乔很少去学院楼办事,一时半会没认出来那是何方神圣。
“那谁啊?”他问身边的冬子。
冬子倒眼尖,不假思索道:“常院长。”
谢安乔一下字想起来了,那是人文学院的院长,一个德高望重的学术大牛,在拥有绝对实力的情况下,最爱指导别人做事。
而一想到他要指导薛老师做事,不知怎的,他有些浑身难受。
“小道消息,小道消息,”牟媛媛兴奋地跟全班人通报一圈,“好像薛婷要当系主任了。”
谢安乔不意外,只是开心,这是他近期听到的、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常院长一定在告诉老师这个消息,他拿起水杯,装作去接水,走出了偌大的阶梯教室。
阶梯教室后方,黑压压坐满了其它系的学生们,一个个对着笔记看得很认真。
谢安乔即将走出教室时,在门口听到了两人的谈话。
“你这个年纪,也该稳定下来了,把孩子生了再上来,我们也安心。要不你事业正有起色呢,突然回归家庭了也可惜。”常院长语重心长。
“目前没有结婚生育的计划,谢谢关心。”
“保不准以后会有的啊,你这样的女老师我见多了。”
“以后也没有。”薛老师的嗓音仿佛在压抑着怒火。
常院长好似在装聋作哑:“会有的,条件优秀的那么多,对了,闫校的外甥刚从剑桥回来,要不要见一面?”
谢安乔停下了脚步,本稍稍好起来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如果薛老师是男的,常院长根本不会说这些话了,兴许连想都不会想到。
世上的困境千千万万,这也只是其中之一。
最近心情总容易被琐事扰乱,这次也不例外。
谢安乔又感到迷茫了。
所有快乐都只是暂时的,痛苦与迷惘才是生命永恒的主题。
他不想走出教室了,握着空空如也的水杯又转过身来。
却刚好与迎面来的项初撞了个满怀。
“抱歉。”两人都有些慌乱。
谢安乔没敢看项初的表情,直接飞速回了座位。
擦肩而过时,他听到了项初的呼吸声,抚过耳朵让他内心一热。
**
《Ta们说》第六期播出后的第二天,热搜炸了。
各家狗仔像是约好了一般,从中午十一点开始,齐刷刷爆瓜。
没有人知道,这是资本操控下又预谋的集体行动全当以为这是“好心人”的善意提醒,网民们被当枪使了还在乐呵呵吃瓜。
【@娱乐第一瓜姐:#苏南/谢安乔#惊天大秘密!“苏南”就是《Ta们说》超人气选手谢安乔?今日有网友发现,两人有许多细节都重合了,难道两人真是一个人?……】
【@美妆达人Dante:五官对比明显是一个人,作为一个前美院学生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这张图从肩胯比就能断定不是女生。可以不用问了,这张照片就是谢安乔女装[图片]】
【@我是故事君:1.IP地址完全重合,时间线梳理在图3,可以看到两人日常行动轨迹完全一致。2.五官和身高一模一样,作者大会那张照片,八月流火自曝165,那苏南在178左右,和节目截图估算的谢安乔身高差不多,Dante都解释过我,也认同。3.口头禅和语言风格一致,这个很难骗人,苏南写作风格和谢安乔说话的风格是一样的,后续我会放一些对比图。4.谢安乔是A大哲学专业,苏南也在微博上曾透露自己是哲学专业。】
……
矛盾瞬间转移。
没有人再关心谢安乔口中的猥琐大咖是不是游逸了,因为他们有更加可以关心的东西了。
世上只能用魔法打败魔法,打败一个瓜的只能是另一个更劲爆的瓜。
祸从天降。
这件事来得过于毫无前兆,暴风雨前风平浪静得过分,谁也不会预料到有这么一天。
十一点。
哲学系甚至还在上课。
谢安乔是上着上着课,被坐在身边玩手机的冬子提醒的。
本来,他正尽全力维持完美人设,尽量不听外教的英语上下眼皮打架时,被冬子推过来的手机吓懵了。
“哥,这怎么回事?”冬子压低嗓音问。
谢安乔眼神盯着屏幕,视线越来越模糊。
“What'sthematterWhat'sbotheringyouguys?”讲台上,外国老教授注意到了他们两个的异样。
坐在第一排的项初回过头来,报以困惑的目光。
谢安乔听不见任何声音,他全身血液都冰冷到极点。
“Hey,wearehavingclassesrightnow,ifthere'sanything,justleaveitafterclassokay”外教有些恼火。
冬子害怕了,悄悄把手机向自己的方向拽。
但谢安乔死死拽住了他的手机。
随便看几句爆料的话术就能感觉出,这次是有人铁了心,要百分百实锤的。
锤的程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靠官方关系,比如蓝v集体下场辟谣清网,但显然是不可能的。
钱在权面前就是个弟弟,钱确实也有所不能。
谢安乔大脑嗡嗡作响,他的感官全部崩溃,灵魂系统也瘫痪了。
外教生气地拍了拍讲台,咣咣作响。
咚,咚。
是地狱震耳欲聋的钟声,是魔鬼狞笑着的脚步声。
谢安乔不顾一切地跑出教室。
他只想逃,至于逃向哪里,他不知道。
背后的议论声,教授的喊叫声,他通通都听不见。
他把感官丢在了一分钟前的手机屏幕上。
回到宿舍后,谢安乔对着凌乱却空空荡荡的房间不知所措。
爸爸气疯了。
那个深度恐同、最恨娘娘腔的爸爸,此刻会用什么样扭曲的表情看这些新闻,他想也不很想。
谢安乔看着手机上十几个谢瑾的未接来电,整个人傻掉。
他一个也不敢接。
他无数次痛恨自己的懦弱,这次也不例外,这次也无法打破懦弱。
因为在他没接的同时,已经收到过了无数条谢瑾的消息,光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光看着那些感叹号,他就能想象出爸爸扭曲的表情。
谢安乔独自躲在寝室里,对着不停震动提醒的手机不知所措。
还有半小时下课,那时候,宿舍的兄弟们就会回来,包括知道了真相的项初。
谢安乔曾想过会有掉马的一天,可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可怕的一天。
他顶着恐惧,打开了微博。
跳过99+的私信,跳过一切搅混水的刺眼议论,他打开了项初的微博。
什么都没有。
上一条微博,还停留在三天前转发金主爸爸的广告。
谢安乔确信他知道。
看到自己那样从教室冲出,他不可能不去找寻发生了什么事。
叮——铃——
远方响起下课的钟声,喧闹重新占据校园,涌入宿舍半开的窗子。
三月初的风还带有寒意,三月初的宿舍却已停掉了暖气。
谢安乔不住发抖,他也分不清楚抖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害怕。
是了,项初知道我就是苏南了,他知道那天作者大会女装的就是我了,他一定讨厌死我了。
项初的官方微博毫无动静,如死了一般。
谢安乔根本不敢去想象,得知自己就是“苏南”的项初究竟会有何反应。
他不敢,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他的微信已经炸了,直逼99+。
【冬子:哥还好吗?】
【孟余明:别在意网上的谣言,我们挺你】
【席望:亲爱的我挺你,别气别气,咱公关厉害着呢】
【林轻青:高人竟在我身边,好厉害呀你,别受网上乌烟瘴气的影响!只是没想到你女装竟然那么美,当时是真没认出来hhh】
【杨盛:兄弟,有人敢骂你,我就骂回去,放心吧,刚注册完第四个小号嘿嘿】
【薛老师:我会帮你。】
……
谢安乔没心情回复任何人。
他脑子一团乱麻,眼睛被一团乱麻戳得疼,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敢。
走廊传来脚步声。
谢安乔不想见到任何人,他怕见到任何一个人,都会控制不住哭出来。
马上,他侧身溜出611,冲进了安全出口的楼梯间。
宿舍楼很高,大家基本都坐电梯,那里是绝对安全的。
在幽闭的空间中
,谢安乔才敢停下脚步。
他又看了一眼列表的消息框,那最为关键的人物,却一点动静没有。
是了。
唯独项初没发过一条消息,甚至从中午开始,就没见到过他的人影。
混蛋啊,他一定讨厌死我了。
瞬间,谢安乔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全身不停颤抖,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恶心,自己可真恶心啊,多大了还哭。
他再次刷了一下微博。
还是空的。
该死。
这一次,项初没有像上次声援薛老师那样直接挺身而出,甚至到下午了都在装死。
难过到极点时,人很难再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楼梯间底部传来隐隐约约的脚步声。
谢安乔又慌了。
他不敢见任何人,当然不想让大家看到自己在哭。
脚步声越来越近。
不能回宿舍,也不能留在楼梯间。
谢安乔替自己丢人,往宿舍楼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冲。
今天总算有一件幸运的事了——卫生间刚好没人。
他冲进了最靠里的隔间,开始放声大哭。为了所谓的男子气概,为了小时候和爸爸的约定,他已经很久没哭过了。
掐指一算,眼泪已经干涸在眼眶中两年了。
谢安乔知道,眼泪是天下最没用的东西。但精神低落时,没人能忍住眼泪都诱惑。
多年来过分压抑的痛苦,随一滴滴滚烫的泪珠滑落脸颊。
泪顺着脖子凸起的血管,滴入卫衣领口内锁骨的凹陷处;锁骨盛不下,泪又打湿胸口。
这么多年来,欠情绪的眼泪太多太多,瘦削的锁骨根本盛不下。
委屈。
找不到答案,就只能委屈。
他用尽一生的力气让所有人都喜欢自己,用尽一生的力气去成为大家心目中男子汉,到头来却只落得这个下场。
为什么?
他越发觉得掉眼泪的自己丢人,却怎么都控制不住,越哭越凶,听到人来了都压不住声音,只能持续躲在那密闭的隔间里。
渐渐的,他觉得很疲惫,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了。迷迷糊糊中,他靠到了冰冷的墙板上。
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谢安乔耳边隐约传来了敲门声,靠在隔间门板上的脑袋被颤动晃得头痛。
“谢安乔。”
这……是谁的声音?
谢安乔已经哭傻了,只觉得熟悉,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开一下门。”
谢安乔大脑隐隐作痛,意识飘渺在一片虚无中,只能模模糊糊在黑暗中看到一个梦的光点。
是谁?
那个光点是谁?
有人要来拯救我吗?
谢安乔像即将溺死在深海里的人,在仅剩的那一口呼吸中,颤抖着手打开隔间的锁。
而失去支撑力量的他,一个没站稳,直接扎进了门外人的怀里。
刚好那人比他高也比他壮实,稳稳地接住了他的重量。
一个温暖的怀抱,一个干净的怀抱;带着荷尔蒙的同时,还带着些许清香。
谢安乔没忍住,贪婪了几秒钟,大脑空白地享受着扑在那人怀里的感觉。
而那个人则抬起手,轻轻拍拍他的背,然后就任他在怀里停留。
真好。
就像已离开许久的童年又回来了,那时候可以抱着妈妈抱着爸爸,尽情撒娇,什么也不用管。
虽然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但是那人却毫不嫌弃。
谢安乔一起一伏的胸膛渐渐平稳,他也终于有心情抬头,去看一言不发抱着自己的人了。
视线略微清晰。
顶灯惨白的死亡角度光下,那张脸却丝毫不受影响,高鼻梁自带高光,深邃眼窝中一双大眼睛有神又温和。
项、项初?
谢安乔吓得一个机灵,他以为这几天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别看我!”谢安乔慌忙转过头去。
“哭吧。”项初这才递来几张纸巾,没有对今天发生的事件作出任何评论。
谢安乔简直觉得,班长大人下一句就要开始唱“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了。
哭?
你竟然让我哭?
谢安乔将纸巾推开,满腔悲愤不能自已:“好啊,我是娘娘腔,是女装变态,我只会哭鼻子!”
项初愣住:“不是,我的意思是……”
谢安乔直接打断:“我配不上大家的期望,不值得大家喜欢,我知道。”根本不想听后半句。
卫生间还是很安静。
今天简直见了鬼了,这么长时间了,却没有一个人进来洗漱或上厕所。
项初眉头紧皱几秒后,明白了什么。
“你以为大家喜欢你,是因为你是个完美的人吗?”
“我才不完美。”
项初睫毛颤动:“那换句话说,你以为大家喜欢你,是因为你符合他们的期待,是个从来没女装过也没写过耽美的直男吗?”
就跟会读心术一样。
“难道不是吗?”谢安乔鼻子仍一抽一抽。
项初坚定道:“当然不是。”
说来也怪,每次听到项初用这种语气这种节奏说话,内心就会逐渐平静。
“那是因为什么?”谢安乔没好气地问。
不过他表面上虽然这样问问,心里其实也知道,这人又要开始灌什么不完美才是独特的你的鸡汤了。
项初没有说话,而是直勾勾将目光投来许久。
谢安乔心脏突然开始乱跳,他最受不了和那双深邃又墨黑的眼睛对视,短短几秒钟,眼泪都忘记了自我。
只听得,项初极为认真地吐出了一句话。
“因为你长得帅啊。”
作者有话说:
……
谢安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