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你,是否与你无关

  自从游逸的阴影后,谢安乔拒绝单独前往任何一个男性的家中。

  因此当顾长河提议在他家见面,他下厨后,谢安乔主动提出要换地点。

  谢安乔宁愿在高档饭店的包厢里约见。

  虽然那里同样与世隔绝,至少如果受到了不愉快的事情,打开包厢门就能看见服务员。

  他最近准备录制头都要准备秃了,并不太想见人,可还是答应了。

  为什么要见他?

  他不敢拒绝顾长河。

  从小到大,他就没有过拒绝顾长河一次,包括当他的模特,为他提包,帮他点烟,帮他抄作业。

  就像巴甫洛夫的那条狗,久而久之形成了条件反射,他的同意就成为了习惯。

  谢安乔仍清楚地记得,从小就展现出天才那一面的顾长河,在孩子圈里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还有领导才能,又酷又飒。

  小的时候,他觉得这样能让哥哥喜爱自己,能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平稳温柔。

  而结果也如他所料,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神,一直陪伴了他左右。

  但是现在呢?

  时隔多年,长大后再见到顾长河,谢安乔对于曾经记忆的实在感产生了怀疑。

  他有点忘记了,为什么当初如此害怕被顾长河讨厌,也忘记了,为什么很多事情按照他的习惯明明不会答应,他却通通都答应了。

  谢安乔将这归咎于孤独。

  走在昏黄的街道上,路边光膀子裹着羽绒马甲的老大爷脚边趴着只沙皮狗,打卡的游客笑得比天边的月亮还亮,蹒跚学步的孩子倒在地上哇哇大哭。

  就像孤独这两个字拆开看一样,有小孩瓜果走兽蚊蝇,合在一起却变成了孤独。

  最近孤独感越来越强烈。

  他可以和冬子他们约开黑,可以和席望约咖啡,甚至可以约出通讯录中任何一个人;可他还是孤独得要命。

  心里好像缺了一块。像薄薄的巧克力片中间被咬了一块,还是很甜,中间却终究是空的。

  每当划过收藏夹里那本《哲学家坠入爱河》时,他知道了答案。

  或许,时间会治愈一切伤痛。

  谢安乔按照约定时间赴约,包厢里,顾长河早就坐在了圆桌之后。

  今日的顾长河,神色不如以往。

  如果说以往的他是宏大又温柔的雕塑,比如《手持西塔拉琴的阿波罗》;今天的他是恐怖降临的油画,比如《地狱里的但丁与维吉尔》。

  谢安乔心里一慌。

  但并不意外,就好像他早就在某些瞬间无意见证过,雕塑的另一面是油画。

  “我也不和你多说废话了,就一件事情,我是猫岛娱乐最大的股东。”

  猫岛娱乐。

  一个过去几个月,经常从编辑那里收到报价的商业新星,锲而不舍投喂霸王条款的流氓公司。

  谢安乔的腿突然丧失了力量。

  还好现在他已经稳稳坐到了椅子上,不然他肯定会摔下来的,为什么顾长河要跟自己说这个?

  他佯装镇静:“哦……好厉害,这个年纪已经是股东了。”

  他现在草木皆兵,总会冒出些奇怪的想法,虽然自己吓自己并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这也合理了许多,难怪前一阵子,顾长河总在耳边吹猫岛的春风。

  顾长河笑了一下,抬起手,示意吃饭。

  “如果你想的话,你也能。”

  谢安乔不饿。

  他今天早上起床右眼皮就一直跳,横竖没胃口,总共只吃了一根香蕉。

  “说笑了。”谢安乔慌忙低下头,心嘭嘭直跳。

  如果墨菲定律是真的……

  顾长河狡黠地眯起眼睛,老狐狸彻底浮现于面庞。

  “苏南大大,真的不再考虑一下我们吗?”

  墨菲定律果然是真的。

  谢安乔两眼一黑,瞬间感觉全身的衣服都被扒光,自己像一个被拍卖品被摆在了围着叫嚣的人群中央。

  他瞪大眼睛,近乎绝望地看向桌子的另一侧:“你说什么?”

  “你是苏南,我是近期派人联系你的股东代表,就是这个意思。”

  最后一丝心存侥幸的幻想破灭。

  谢安乔大脑中有千万只蚊子嗡嗡乱飞:“然后呢?”

  原来长期蒙在鼓里,最终得知真相是这个感觉。

  恶心,晕厥,愤怒,无能为力。

  有那么一刹那,谢安乔脑海里直接想象出,项初得知自己其实一直知道他是“狗蛋炒猫”时的场景。

  顾长河眼睛都没眨一下:“接受我们的报价,只和我们合作,我们也不会亏待你的。”

  难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个骗局?

  以为他从美国回来是为了身边的朋友和家人,以为他每次联系是因为珍视他们的友谊,结果到最后,只是看上了自己的版权??

  谢安乔涨红了脸。

  憋屈,很憋屈。

  如果只有这一件事,谢安乔可能只会觉得渺小无助;当它与薛老师事件联系起来后,他的心脏压缩过分而反作用膨胀。

  谢安乔:“我想自由地写作。”

  顾长河:“你可以继续写嘛,爱写什么写什么,只不过把出版版权都包给我们。”

  谢安乔:“我想自己决定每本书的出版路线,想多比较不同的公司,寻找最适合的改编风格。”

  顾长河:“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不要太计较,只有文字才是你的。”

  谢安乔:“我不缺钱。”

  顾长河:“欲望是个无底洞,不会有人不缺钱的。”

  这一切的一切,看似都无懈可击,根本无法反驳。

  越想,越憋屈。

  谢安乔烦透了迄今为止的人生,为什么周遭的人总尝试以他们的标准,来教自己做事?

  “对不起,我就是不想出,我认为《前任攻略》根本就不适合拍成剧,内娱没有任何人能演出夏薄阳的感觉。”谢安乔坚定地抬起头。

  顾长河愣住了,显然没料到桌子对面的人会反驳。

  谢安乔直直迎上他错愕的目光。

  他逐渐意识到了,七年前的那双手,本质上与游逸那流氓没有区别,都只是欲望的奴隶,把别人当狗训罢了。

  “对,这就是我想说的。”

  顾长河干笑了两声,又很快恢复了往日的镇静。

  “你也不想让别人知道,《Ta们说》里的谢安乔,还女装参加过作者大会吧?”

  谢安乔害怕了,但紧接着,他觉得这种恐惧毫无道理。

  他觉得很没劲。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很没劲,不敢告诉爸爸自己喜欢花样滑冰,不敢告诉粉丝自己是男的,不敢为喜欢的老师站出来,不敢站在项初身边。

  难道我真的,什么都反抗不了吗?

  谢安乔笑了:“好啊,你要是曝光了,这书我肯定写不下去了,以后也不会有更多IP。”

  顾长河的脸色比吞了苍蝇还难看。

  谢安乔继续补充一句:“你要是耐心一点,给出我满意的方案,兴许我还会考虑一下,分给猫岛一部分版权。”

  杀人诛心,这也是跟他最爱的薛老师学到的。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种没什么好失去的爽感。尽管现在是傍晚,阳光却从未这么明媚过。

  顾长河垂下眼睛,自嘲地笑一声,露出此前从未露出过的挫败神情。

  谢安乔背起包,直接从座位上起来,转身离开了包厢。

  他不饿,不需要动这桌子上的菜。

  **

  第四期录制。

  现在正当寒假的尾巴,录完这一期就开学了,他们也将重返校园开启他们大二下学期的生活。

  谢安乔决心振作。

  自从那日勇敢地拒绝了顾长河后,他对于生活的态度也积极了些许。

  一切都只是庸人自扰,包括总扰乱心头的那个人。他有信心,再过上两个月,他一定会彻底忘掉项初的。

  人活在这世上,总要做出些什么,总要为自己活那么几分钟,甚至几秒钟吧。

  灯光就绪,两位评审团嘉宾也坐在了长桌后面。

  薛婷也在。

  她散下了头发,戴着银色的细边眼镜,妆容比前几期节目淡雅了许多,口红色号也接近裸色。

  谢安乔余光里瞥到老师时,心隐隐作痛,他能明显感觉到其中所含的憔悴。

  或许老师受到节目组警告了,或许老师也在为公关困扰,又或许,她已经面临了巨额赔偿金。

  不过,节目没直接把薛老师撤掉,证明许轻欢的指控并没有实锤,这是件好事。

  录制开始。

  每一期《Ta们说》都采用一个短小的情景剧,引入今日的话题。

  情景剧的背景是大学校园,男生喜欢上了同班的女同学。

  男生告白遭到了无情的拒绝,之后,两人被老师分到同一组合作期末作业。

  女生说,请离我远点,我不想和你一组,我要换人。

  男生说,我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吗?

  女生说,可是你喜欢我。

  男演员说,我喜欢你,与你无关啊,我喜欢我的就行了。

  女演员皱起眉头,走到舞台中央,面向所有观众抛出了一个问题:可是我知道他喜欢我这件事,很让我困扰,怎么能跟我无关呢?

  自此,第四期的议题:我喜欢你,是否与你无关?

  实话实说,当初拿到这个辩题的时候,谢安乔第一反应是项初,虽然事到如今,他还是很难相信项初暗恋的人是自己。

  谢安乔觉得,项初简直就是“喜欢你与你无关”的典范。

  要不怎么能暗恋一年多,自己一无所知呢;甚至他曾经还一度以为,万恶的班长大人故意跟自己不对付。

  而老天爷也确实巧,节目组给项初安排的是“是”,也就是正方。

  谢安乔心里挺不是滋味,虽然也说不上来理由。

  要勇敢就勇敢到底,他决定再勇敢一把,故意跟项初站反队,跟节目组报备了“不是”。

  情景剧结束过后,照例是评审团做小小的引入性启发发言,以及当期嘉宾的介绍。

  黄羽升是个脱口秀演员,他随便打了个哈哈,就调动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

  接下来,该薛婷发言时,意外却发生了。

  “臭小三!滚出去!”观众席突然有人大喊。

  录制厅内瞬间哗然。

  紧接着,一打鸡蛋暴力地扔了上来,清脆的碰撞声伴着黄色蛋黄液体,污染了录制厅的边缘。

  谢安乔下意识想挡在薛老师身前,可他在看到薛婷一脸淡然的神色后,除了捏一把汗,就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该做了。

  不出两分钟,安保人员紧急赶来,那个闹事的观众被拖出去了。

  “怎么能有人带鸡蛋呢!”节目总导演暴躁地喊了一声,同时用卷起的台本打了一下执行导演的头。

  这场小风波就如此平稳过度走了。

  谢安乔联想到了自己。当然,他不是小三,但他不禁会小小地幻想一下,如果女装或者写耽美的事情爆料出来,他会不会受到薛老师一样的待遇。

  辩论开始。

  这一次,项初竟然是正方打头阵的,最先站起来发言。

  今天的他穿了灰色卫衣和运动裤,节目组给他走的是休闲风,这让谢安乔想到了和他在篮球场上针锋相对时的日子。

  项初深吸一口气。

  “歌德曾在他的手稿里写过,‘如果我爱你,关你什么事?’他是对的。爱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一种自我表达的行为。而在一个自由进步的社会中,只要没有出现绝对的道德危机,是不需要任何人的允许或认可,当然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回应,包括被喜欢的对象。”

  很奇怪,前面三期他通常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双管齐下;然而这一次,他完全开启了理论路线。

  而抽象的理论总会将大众拒之门外,不光谢安乔听得云里雾里,台下的观众更是满脸写着问号。

  精神恍惚间,谢安乔听得迷迷糊糊,还以为在上老教授的哲学史课。

  今天的项初怎么了?

  可以说是严重的发挥失常,甚至都可以说他换了一个人都不过分。

  难道恶魔吃掉了项初,披上了项初的皮,然后站在这里!谢安乔竟觉得这种理由倒还更合理一些。

  项初越讲,越不明觉厉,也越来越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明明是个情感题目,却被他辩成了千年前的雅典学院。

  “只要这种自我表达不过于放纵,快乐就不会依赖于对方。”

  谢安乔突然头脑灵光一现,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反击点,立刻高举“怼”的牌子。

  主持人允许了这次打断。

  谢安乔从座位上站起,振振有词:“如果那个人也碰巧喜欢你呢?要是不说,不就错过了吗?”

  某种程度上,他在这里怼人,也算是一种暗示。

  他可是受够了今日份的哲学说教,尝试把迷失的班长大人及时拉回来。

  所以才反驳得相对温和。

  甚至在发问的同时,他都已经能预设出项初的反驳,而他也早就准备好了第二次追问。

  然而。

  项初噎住了,他的眼神明显忽闪了一下。

  “不是所有的爱恋都要说出来,当人作出如此判断时其实是及时止损,可以避免无畏的挣扎。”

  谢安乔不知不觉放慢了语速。

  “可是对方不知道,这样的喜欢,除了精神内耗,还能给你带来什么?”

  “喜欢一个人或一个事物,能让人在闲下来时知道该看哪个方向。”项初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停止,“好比躺在夏日的夜晚露天乘凉,你看到星空上有一颗星星在冲你眨眼,这就足够了。”

  不对,有什么不对。

  这不是想要的答案,不是想要的结果。

  以前无数个相处的日日夜夜,无数个寝室背对背的思考,都在那一句话中变得忧伤绵长。

  谢安乔喉咙堵塞:“我只问你一句话。”

  项初一动不动,眼神有些失焦,明明正看过来,却好像又什么都没看到。

  谢安乔嘴唇一颤,问:“你说出刚才这些话的时候,你开心吗?”

  作者有话说:

  隐忍,克制,想调戏(不是

  本来想放飞自我,结果写到最后还是无法放弃对文字的责任。与文案偏离了,赶紧改掉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