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销的走路声相当有特色, 鞋跟稳当触地发出实响,步伐稳健迅捷,脚步声如鼓点一般有节奏。
而刚来的季彻与之相反, 他的走路声很轻很轻,步伐小且走得慎重,如果不细听, 很难察觉他的到来。
林诺歪脖子朝门口一听,就知道是陆销他们回来了。
“怎么样?”见陆销他们进门,林诺迫切询问道。
胡衡觉得自己头脑发昏,坦言:“全是对李家平的吐槽, 他是不是有点太招人嫌了?”
林诺一拍大腿,忍不住附和了一句:“原来你们也一样啊?”
他拿起桌上做的记录递给胡衡, 无奈道:“我向江林医大致电, 联系到了李家平之前的辅导员。没想到李家平毕业这么多年, 他老师对他的印象还是这么深刻。”
他拨通电话说明自己的目的后,李家平的辅导员没回想多久就记起李家平这个人, 表示他认为李家平的负面情绪非常严重。
辅导员当时如是道:“他对学习是一点儿也不上心,大学嘛,但凡能挨着点儿及格线,各科老师就是拽也给你拽到及格,可李家平一节课都不来,连划重点的课也不乐意听,老师就是想给平时分都给不了。”
“我为什么对他影响这么深刻?刚开学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放纵,到了下学期, 没有一门课是及格的, 被通知重考也是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然后就留级了。还以为留级以后他能痛改前非, 结果更摆烂了,监考老师两次抓到他作弊,我看他家境不太好,还帮着说情来着。但他倒好,反过来说是老师们故意刁难他,他才考成这样。”
林诺紧接着问起李家平毕业的事,便听辅导员忿忿地冷哼一声,续说:
“就他那学习态度,最后毕业实习的时候,带教老师当时没一个情愿让他跟组。毕业以后,其他同学都有目标,他迷迷糊糊地不知道该干什么,我就又找他聊了聊,但他怎么说的您知道吗?”
“他说自己不考研是对专业没兴趣,不能考编考公是因为他爸有案底,合着只有他最占理。呵,这么个眼高手低的,想想他就算出了社会,也成不了气候。”
察觉自己说得有些激动了,辅导员特意又补了一句:“警察同志,这些话虽然带了点个人情绪,但绝对都是真的,不信你们可以再问问其他老师,毕竟李家平的事儿我们到现在还会偶尔聊起。”
林诺如实转述了一遍,拿起桌上的保温杯吹了吹热汽,喝了口水,“从目前看来,李家平有很明显的反社会人格啊。”
季彻微微颔首,这个猜测他和陆销在回警队的路上也讨论过。
有反社会人格的人时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陷入自我陶醉,他们缺乏同理心,同时又很有野心,喜欢投机取巧,用欺骗、隐瞒达成目的,不会感到任何悔恨或内疚。而从他们目前沟通过的人对李家平的印象来看,李家平恰恰就是这类人。
陆销放下手中的车钥匙,转向走去谈竹桌边,“小谈,查查李家平的开房记录。”
“开房记录吗?好。”谈竹点开信息内网,输入李家平的身份|证号码,旋即有表格弹出,里面记录着李家平的所有开房记录。
陆销目光紧凝着屏幕,紧接着说:“艾滋通常要两到四周后才能检测到,根据李家平第一次确诊艾滋的时间往前倒。”
谈竹立马意会,将李家平的确诊时间和开房时间做对比,锁定与其开房的女性名单,再用医院艾滋就诊记录检索名单上的人名。
“找到了,张翠翠,从就诊记录来看,只有她确诊艾滋的时间比李家平早,当时已经是潜伏期第四年了。”
“那现在大概是第六年。”陆销低喃了一句,又对谈竹说道,“联系张翠翠,确认她现在的位置。”
他说罢,回到办公桌边再次拿起了车钥匙。
陆销正要喊上高小柏一起出发,忽感衣服被人拽了一下,转首见是季彻拉住了他。
陆销从前就觉得季彻的手很好看,可如今他手指的第三指节有圈褐黄色的狰狞旧疤,陆销蓦然想起那份报告上说季彻的手指曾被掰断过,顿感心疼微微抿唇。
季彻刚才脑子一热就抓住陆销,现下被这么直白地盯着,总觉得指尖发烫,立马松开了。他主动道:“我跟你去。”
“好。”陆销自然是没意见的,但见季彻居然脱掉了半永久鸭舌帽,疑问道,“你确定?”
那些人已经盯上季彻,他反倒不再作遮掩。
季彻点头:“嗯,既然藏不住躲不掉,那就让他们主动找上来。”
之前避开是顾及他刚刚受伤,不是那些人的对手,但他不可能躲一辈子,反正他的伤现在没什么大碍,他们迟早是要对上的,许义既然敢派人对警察下手,警方就绝不能放过送上门的线索。
随着回车键被敲响的声音响起,谈竹利落汇报道:“副队,张翠翠的位置发给你了。”
“酒吧?”陆销眉头一挑,对着季彻微微歪了歪头,“走吧。”
穿过江林市最热闹的夜市往巷子里走,这里并不冷清幽暗,深巷中闪烁着绚丽急促的霓虹灯光,节奏欢快的鼓点中夹杂着热闹嘈杂的人声与舞步。
陆销带着季彻推门走入,环顾了酒吧一圈,目光锁定了坐在吧台边上的女人。
陆销微扬了扬下巴,向季彻示意位置,见季彻颔首回应,显然也是注意到了的。
两人的到来立即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他们一个五官深邃,一个面容清秀,身高在人群中也很是出挑,有人窃窃私语地猜测会不会是哪个秀场的模特过来消遣,却见两人目标明确地走向了吧台。
陆销插兜走近吧台,询问:“你好女士,请问是张翠翠吗?”
“叫我艾米。”张翠翠不耐烦地驳斥,微醺地回头,眯着眼看清身后的人后,不由得眼睛一亮,柔声轻唤,“帅哥啊。”
她再往后瞅,笑得眉眼更弯,“哟,还是两个。”
张翠翠拿起酒杯想要碰杯,陡然脚下一软,佯装无力地往前栽去。
陆销迅捷闪开,张翠翠装作腿软,但每一步都踩得很实,他看得出她是装的,但还是下意识地瞧了旁边的季彻一眼。
发现自己计划落空,张翠翠低声咒骂了一句:“无趣。”
而后她又踉踉跄跄地回到了吧台边上。
陆销扯了扯嘴角,拿出证件放在吧台上,手指轻点了两下,问:“张翠翠,能单独聊聊吗?”
仰头喝酒的张翠翠余光瞥见警官证后,面色骤然改变,却并不觉得惊讶。她的手隐隐颤抖着放下了酒杯,动作迟缓地从椅子上又下来,指了指最角落的卡座说:“去那儿。”
角落的灯光昏暗,脱离些许来自舞池的吵闹。
张翠翠坐下后明显清醒了许多,她打开手包拿出一盒烟,取了一根夹在指尖点燃,吸了一口才问:“不介意吧?”
她的指甲涂满暗红色的甲油,在晦暗中犹如一朵将凋的鲜花。
见两位警察在自己对面坐下,刻意避开了烟雾,张翠翠轻笑着调侃道:“还以为是那个联系我的女警过来找我,没想到是两个帅警察,果然是长得帅的都上交了。”
陆销不答,坐下后打开执法记录仪正对着张翠翠,翘着腿在膝盖上做纸质记录。
季彻留意到服务员和吧台酒侍的视线,对张翠翠问道:“你很经常来这儿?”
张翠翠抖掉烟灰,再深吸了一口,烟头的火光亮起又暗,微启红唇吐出雾气,紧跟着却是一阵难平的咳嗽。
她缓了好一阵才平复,但再吸烟时已没了之前的自在,呵笑了一声说:“我是这儿的酒托,只要钱给的多,什么都能干。”
一开始她也不愿意,可是屈服了一次后,她发现这么做来钱真快,就再也不愿意脚踏实地地工作挣钱了。
对于张翠翠的坦然,陆销和季彻都感到些许意外。
“不用这么看着我。”张翠翠吸完最后一口烟,在烟灰缸中摁灭了烟头,轻飘飘地说,“我有罪,把我抓了吧,或许在牢里还能舒坦一点。”
季彻大概猜到张翠翠涉嫌传播传染病、卖|淫、诈骗的罪责,但还是要问:“为什么这么说?”
张翠翠拉开袖子,露出了她枯瘦的手臂上满是脓疤的皮肤,“我已经没钱了,在外面就是等死。”
她的红色指甲轻刮过疤痕,痛苦地皱紧眉头,声音沙哑道:“真不甘心,我曾经也漂漂亮亮的,现在却成了这副样子。”
陆销从笔记本中抽出李家平的照片放在张翠翠面前的桌上,问:“你认识他吗?”
张翠翠拿起照片瞧了瞧,轻应了一声:“平哥,他出手挺阔的。”
陆销眉头一挑,根据警方掌握的信息来看,李家平开房的钱都是偷偷用他妻子的网银支付的,他个人的实际收入其实并不多。
陆销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张翠翠回想了片刻,回答道:“他那段时间经常来酒吧消费,我一开始也只是卖他酒,后来他说要花钱包我,我就同意了。”
她翘起腿,脚尖勾着高跟鞋一晃一晃的,嗤笑道:“听说他是背着老婆出来乱搞的,我这么做不也是在替天行道吗?”
陆销握笔的手收紧,目光带上几分不悦,沉声又问:“29号的晚上的6点至9点,你在哪儿?有没有人证明?”
这个时间是法医推测出的李家平大致的死亡时间。
听警察这么问,张翠翠隐约感到了不对劲,脸上的笑容收起,掰着手指算了算,如实答道:“三天前吗?那天晚上我又发烧了,在医院吊瓶。”
季彻承接询问:“你知道自己的病是怎么来的吗?”
“知道。”张翠翠回答得干脆,“那个人叫黄凯,我发现不对劲之后还找他对峙过。”
“黄凯的联系方式能给我们一个吗?”陆销撕下一张纸,放在张翠翠面前。
以目前的证据,不能确定杀死死者的就是许义那伙人,但警方能确定的是,只有将这个案子继续查下去,他们才能掌握更多有用信息。
张翠翠怔怔地拿起笔正打算写,抿了抿唇说:“你们是要查他吗?那恐怕是来不及了,我上周在朋友圈里看到他的账号发了讣告,应该是他的亲人发的,说是人突然猝死了,估摸着这两天头七一过就被拉去火化了吧。”
“死了?”季彻觉察有异。黄凯怎么刚巧在这段时间去世了?
他转头看向陆销,在对方眼中找到了同样的疑问。
陆销还是向张翠翠要了黄凯的电话,发回队里立刻展开调查。
他拿上执法记录仪起身,面色凝重地对张翠翠说了一件事实:“你以为的替天行道,其实连累了一对无辜的母女,那个孩子甚至还不到两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