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姜寰脑子轰鸣了很久,忘了有没有把最后那点鱼柳吃完,就被路勉带回了家。
路勉动作很快,看上去让人觉得有些疯,大概是喝了酒的原因,有点儿血脉偾张的意思,十分利索地把季姜寰从薄薄的卫衣里剥了出来,抱着人一起摔进了被子里。
与往常不太相似的喘息和房间里微不可闻的空调噪声交织开来,卧室里没开灯,季姜寰睁着眼,努力想看清他的表情。
路勉隐匿在一片昏暗中,除了死死绷着的下巴,什么都看不出来,季姜寰被折腾得有点迷糊,没什么力气地贴着路勉躺平。
他能感到路勉手臂上传来的、滚烫的热意,歪了歪头去偷看他,路勉在昏沉无光的空间里睁着眼,目光深邃而平静。
“季姜寰。”
“啊?”季姜寰下意识回应,嗓子有点哑。
“看我干嘛?”路勉还微微喘气,没看他。
季姜寰撇开脸,说:“没有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偷偷哭啊?”路勉想起什么,有点坏心地逗他:“诶,你不会偷偷在哭吧?”
季姜寰反驳:“没有!”
路勉想了想,笑着说:“所以当时小元科技被卖了,你哭了吗?”
靠在他肩膀上的脑袋摇了摇,蹭得路勉有些痒。
“没有啊。”季姜寰如实回答,“那时候没什么感觉。”
路勉反问:“那现在呢?”
季姜寰不说话了,意识到自己似乎说漏嘴了。
“现在哭了吗?”路勉抬起手,轻轻地摸他脸。
温热而干燥,没有要哭的迹象。
“我困了。”季姜寰生硬地扯开了话题,埋着头往他身上钻,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路勉:“睡觉!”
路勉没再开口,抱紧人,闭上了眼睛。
室内至此彻底沉寂下去,外边的声音被建筑阻隔,市区微弱的夜间灯光钻进几丝,有种苍白的诗意,让周围彻底安宁下来。
天色刚要变白,季姜寰就醒了。
路勉睡得很平稳,呼吸声均匀,他不敢动,躺得很平,手脚也规矩,好像在床上军训。
不知在哪的手机震了起来,季姜寰心悸一阵,眼神四处搜寻,找不到自己的手机。
路勉还闭着眼睛,手探到枕头下面,摁掉了闹钟。
季姜寰愣了愣,轻声问:“你醒了?”
路勉从鼻子里嗯了声。
季姜寰活过来,掰开了横在身上的胳膊,窸窸窣窣地从被窝里爬起来,有点别扭地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左腿上。
他蹑手蹑脚地去路勉的柜子翻自己的衣服,牛仔裤刚套了一条腿,就听见路勉问:“你要干嘛?”
路勉的声音也像被卡车辗过,沙哑而低沉。
“上班。”季姜寰背对着他,眼睛乱眨,同时把裤子给套好。
身后一阵微响,路勉坐起来,头还在疼,像是扯着哪根神经,右边的眉头皱着。
“你继续睡吧!”季姜寰无意识地摸了摸屁股,“我自己去就行。”
路勉的脸色不如昨天红润,灰里带青,确实不具备给季姜寰做司机的能力。
季姜寰笑得很满,看上去有点讨好的甜美,动作迅速地往洗手间跑。
路勉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叫了他一声:“寰寰。”
“干嘛?”季姜寰正在刷牙,含糊地回答。
他叫了人,那股无端的疑惑又消失了,觉得拦住季姜寰不让他上班是件很荒谬的事。
路勉说:“没事。”
季姜寰嗯嗯啊啊跟他聊了几句,行动不那么流畅地出了门。
初夏的热已初见端倪。
商场里早早地开了冷气,硬是把每个推开门进来的人冻出一身鸡皮疙瘩。
季姜寰打了个寒颤,有点无语地走到了通往三十楼的直梯前,进了电梯还得和物业的人通电话,解释了半天,对方才给他开启了到顶层的权限。
他忍了忍,没在视频里跟人翻白眼。
电梯稳稳地往上,季姜寰居然难得忐忑起来,想着物业大概已经往姜馥真的办公室里打了八百个电话,说有个不知道干嘛的男生上楼去了。
果然,电梯门刚打开,姜馥真穿着件浅紫色的瑜伽服站在门口等他。
她的表情看上去惊喜又温柔,身后是用真皮包了整面的办公室大门,虽说是新天地大房东的办公室,实则是季姜寰他爸随手画的休息间,让姜馥真用来做瑜伽、看电视剧的地方,免得她在寰宇的存在感太低。
“寰寰。”姜馥真大概真的无聊,看上去比季姜寰想象中还开心。
“我有事找你帮忙。”季姜寰连办公室的门都还没进,已经学会丑话说在前头。
姜馥真动作停了下,回想了一阵最近季姜寰拜托的事,好像一件也没做成。
她表情淡了点,说:“先进来吧。”
季姜寰脸上没什么表情,如同尝试撒娇却失败的小动物,有些僵硬地进门。
宽阔、明亮的办公室里没有一点工作的气息,反而被布置成了温馨的客厅,电视机上是放到一半的瑜伽教程,上面有个硕大的暂停符号。
“妈妈。”季姜寰坐下来,语气有点低落。
他一开口,姜馥真就心软了,好声好气地问他:“发生什么了?你跟妈妈说。”
季姜寰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肩膀有点僵硬地绷着,不太顺利地找到了开启交谈的线索:“你还记得小菜篮被收购了吗?”
“记得呀。”姜馥真面色不改,似乎早就料到了他是为什么而来,有点犹豫地问:“……你还想把它买回来?”
“不是。”季姜寰否认,“就是,你还记得我老板吗?就是收购小菜篮的那个人。”
“什么?”姜馥真懵了,“谁?”
“就是目量集团有个INF计划,你听过吗?”季姜寰舔了舔嘴唇,终于打开了央求前的话题。
姜馥真起得很早,做了半个多小时的瑜伽,正神清气爽,一个字一个字听完了季姜寰的介绍,反而有点糊涂了:“所以,你是要给你的前老板介绍工作?”
季姜寰脸上有丝呆滞了的难堪,想了半天觉得她也没说错,补充了一句:“不能比目量差的,要比目量的好。”
姜馥真陷入了更大的迷茫:“你现在怎么还干猎头的事?”
他没说路勉离职的具体情况,路勉的履历辉煌得惊人,看上去应该是猎头市场里千载难逢的抢手货,姜馥真想不出能让季姜寰坐在这里求人的原因。
“哎呀!”季姜寰有点烦躁,“反正就是,你认识那么多人,小姨不是一直在美国做生意吗?你们肯定有办法的啦。”
姜馥真愣了,感觉到季姜寰很认真的态度。
“等等。”姜馥真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微妙的东西,“你先说清楚,他是你的好朋友还是?关系到什么份上,我才好去跟你小姨开口啊。”
“……”季姜寰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你先跟妈妈说。”姜馥真耐心地劝他,“要是合适的话,我去跟爸爸说。”
“算了。”季姜寰暂且还没完全克服,去求他爸还有点困难,“你问问小姨嘛!”
他说得不管不顾,已经没有撒娇的味道。
“好好好。”姜馥真答应下来,不死心地追问,“你跟你老板关系这么好呀?”
季姜寰看着她,脸色微红,隔了一会才说:“他人很好的。”
姜馥真语气有点复杂:“人很好?”
“总之就是这样!”季姜寰空着手来,只丢给她一个名字,大大方方地说:“他有百科,很出名的,你可以去搜。”
他话说得很满,表情看上去很骄傲。
姜馥真哑口无言,观察了他半天,才小心地问:“寰寰,他真的是你的老板吗?”
“是啊。”季姜寰说。
“我的意思是,他真的只是你老板?”姜馥真换了个问法,已经提前得到了答案。
季姜寰提起他的样子很鲜活,不同于吃到好吃的、收到了有趣的玩具那样,神采飞扬,像株长势很好的植物。
姜馥真当然不可能把路勉的百度百科扔给自家老公,而季姜寰这回严肃得过分,她不可能一句都不过问,只好挑了个快上班的时间,和亲妹妹委婉地提了一句,发了张路勉在INF介绍册里的截图,问她这种类型的人怎么样。
“你最近在搞什么新项目啊?”姜馥真的亲妹妹毫不留情地打击她,“怎么也接触起互联网了?这里面水很深哦,都是资本的游戏,别瞎搞。”
姜馥真对所谓资不资本根本没兴趣,又问:“这种人适合做什么啊?你那些美国的合作公司,有没有可以推荐的。”
对方很快发了段语音过来。
“你怎么了啊?有事直说。这人我听过,一直帮目量的电商搞收购的,和我搞进出口的朋友还接触过,蛮厉害的,但是他就是玩资本的,不适合我们这种搞实业的,而且他最近身上事很多啊。”
姜馥真心里凉了一下,想到全家都不记得季姜寰在互联网公司上班的事,又要叹气。
她斟酌了一会,问:“他身上什么事啊?”
“我秘书说的,他和高层不知道怎么闹掰了,现在应该要从目量走了,具体是什么事我没问,好像还和下属不清不楚吧,总之比较复杂,应该被华东地区的企业都拉黑了吧?”
姜馥真独自一个人打着电话,靠在沙发的扶手上,心里凉飕飕的,心脏沉到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