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勉的感觉很准，但来得有点迟。
“这件事不是我的主意。”米娅说，“但我认为周天文的想法没什么错，让季姜寰暂时先抽出项目。”
目量集团倒不像他们签的那几个推广人那样，有什么禁止恋爱的合同条款，毕竟要求一个全天呆在公司的人无欲无求是件不太现实的事。
“但关键你们俩是直接上下级。”米娅很不客气地点明，“而且还都是……男的。”
她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发现的。”
路勉表情很冷静，看不出态度。
“有天忽然就翻出来你和季姜寰在公司登记的住宿地址，冲着我阴阳怪气‘都不是门对门，是隔堵墙’，我当然说我不知道。”米娅有点想笑，“我发现你们一个两个都喜欢反过来推我做事。”
“这就是他的证据？”路勉语气很平和。
“他也不可能爬到你们床底下去拍照吧？”米娅说，“但也不止这些，按照他的风格，估计还调了你们的出勤记录之类的，离开园区的时间之类的，你们俩不会每天都一起上下班吧？”
路勉默然，喉结动了动，没说话。
“我的天。”米娅没忍住骂了句，“路勉，你怎么回事？你在想什么？现在是做这些的时候吗？”
“我做什么了？”路勉反问她。
“我说你怎么在海城呆这么久，还要进小菜篮的项目，那破工作室有那么好玩吗？你那办公室我进去腿都伸不直，你在想什么啊？你忘了我们当时怎么约定的？”米娅气得有点失态，“你在搞什么啊？”
路勉感到一阵烦躁，扭了扭头，瞥了眼包厢外的景色，两侧都开了口小窗，高度恰到好处，露出些街头的样子，又不影响室内的隐蔽。
他扫了两眼，左边是高耸的楼，右边也是。
“这算是私事吧？”路勉哑了一会，开口反击，“你要求的事哪件没有做好？”
“路勉，这不是只关于工作。”米娅很无奈，“就算我压着周天文不让他走内部汇报，公司里就没人传了吗？他没趴到你家去偷拍，别人就不相信他说的吗？现在是几年，你认为高层会认为在公司内部搞不正当男男关系是可以的？”
“不正当？”路勉皱了皱眉。
“好，好的。”米娅妥协道，“是正常的恋爱男男关系，我现在不是来跟你纠结这些字眼的，你给我个准话，能不能先让季姜寰出春雨。”
“周天文想让沈择安顶他的位置？”路勉不答反问。
米娅无言地看了他一会，解释：“只是暂时的。”
“你打算怎么办？”路勉不太相信她会对周天文听之任之，“暂时是到什么时候？”
米娅盯着他的脸，琢磨不出路勉的态度：“很快，你先把海城剩下的项目做完，等你回北京了，再让沈择安交还给他。”
路勉发出了类似冷笑的声音：“他想得挺美。”
米娅有点迟疑，还没开口，就听见路勉补充完：“你通知他一声，不可能。”
包厢的门轻响了几声，外头站着的服务员叩了门要上菜，有点充耳不闻的样子，面带微笑地端上来一盆很浓郁的鸡汤，其中一点鸡肉都没有，飘了点被鸡汤烫熟的白菜叶子。
“……路勉。”米娅脸色阴下来，好像没打算再劝，“我这也是为了你考虑。”
路勉没接话，伸手越过半张桌子，拿起那个玻璃壶，给面前的小瓷杯倒满杯。
他懒得拆穿米娅，也不喜欢在这种事情上花太多时间。
米娅无非担心他的事传到股东和高层的耳朵里，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入土、对互联网不感兴趣的股东当然也不会把他这种小人物放在眼里，最多随口说一句米娅。
但就只有这点，也把她吓得不轻。
路勉是在某个瞬间感觉到没意思的，他忽然理解了季姜寰对大部分东西都没有欲望的状态。
他具备了很多能把米娅送进高层的技能，相比于其他能做到这些的人，路勉很仁义，要的东西也不多，但米娅却不敢全盘托付，找了个他看不上眼的人来制衡，学着用些小伎俩削弱自己的张皇，还要包装成为你好。
“你不用替我考虑。”路勉话里一丁点情绪都没有，“周天文就算了，如果你非要让沈择安进春雨工作室，我会辞职。”
米娅的脸色变了几变，嘴唇张着，说不出话来。
“我会马上辞职。”路勉语气平和，把威胁的话说得很轻巧，“剩下的并购案你可以让周天文帮你做完。”
已经摆好的菜没人动过，色泽鲜艳的汤汁和香味凝固在原处，米娅像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欲言又止地看着路勉：“你别跟我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路勉看着她，心里变得明快而爽朗。
他再次感受到了一些季姜寰的内心，那只被逼急了的兔子冲着自己乱蹦，大喊大闹地要把小菜篮买回去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是很可爱的。
路勉说完，不为所动地看着米娅的脸灰下去。
“路勉，我们一起做事这么多年了。”米娅的措辞很温柔，“你不能够因为谈恋爱这种小事就推翻所有计划吧？”
“我没有推翻你的计划。”路勉冷静地反驳，逻辑清晰，“是你一直在推翻我的计划，打乱我的节奏。”
“我是你的上级。”米娅强调。
路勉面不改色，说：“我也可以选择你不是。”
他说完这句，包厢里就死寂下来，除了窗外车水马龙的细响，没有一点动静。
米娅嘴唇动了几下，最后说：“我知道了。”
路勉体会到了某种从没接触过的感觉，不像是往年做完什么大案子时的激昂，也没有欣喜，只有一点宁静，无声地扩散开，很充盈地在胸腔里呆着。
他确实和米娅一起做完了很多事，但除了季姜寰，好像没人适合打情感牌谈判，能把说出来的话和真心一一对应上的，只有季姜寰一个人。
路勉不是傻子。
他开车回家时，天已经彻底黑透了。
海城的气候不错，春意盎然的意味很明显，车窗外的空气很湿润，带着沿街花丛的香气。
路勉对米娅的决定没太大的把握，只是手里所剩的牌不多，干脆全部打出去，以提高点胜率。
他想起来两年前跟着米娅进INF的时候，每周都有保密程度很高的会议，明明焦头烂额，路过的同事还投来艳羡的眼神。
风头无两，不可限量，说的就是路勉当时的样子。
他模拟了一会米娅和周天文沟通的场景，刚想了个开头就觉得无趣，要是季姜寰在场，一定嘀嘀咕咕说他浪费时间。
路勉笑了笑，抬手开了车载音响。
他的肩背在驾驶座的椅背上蹭了一下，有种很隐秘的、火辣辣的疼，错落地分布着，大概是背上被季姜寰挠破的地方。
还没推开门，屋里就隐隐透着节奏很明确的音乐，不带古典，但工业化生产的痕迹很明显。
季姜寰很有主人翁精神地坐在沙发边的地毯上，很懒散地正在玩手机，看上去在翻什么论坛类的东西。
“回来啦！”他没抬头，很客套地跟路勉问好，“好辛苦啊，周末还要出差。”
后面这句在说米娅，路勉愣了下，把门关上。
他脱了外套，走到季姜寰背后，瞥了眼他在逛的论坛，路勉在米娅的手机里看过，打着行业讨论的名号，变相聊着八卦。
“你在看什么？”路勉在他身边坐下，“点外卖了吗？”
“点了。”季姜寰眼神黏在屏幕上，手指很快地滑动着，路勉根本看不清上面的字，“有给你点。”
“你在看吗？”路勉忍不住问，“看这么快。”
季姜寰两只手并用，像是拔河时候那样，一点点往下拉，一边解释：“我在看小菜篮的舆情。”
“为什么是你看？”路勉不太理解，“运营和公关呢？”
季姜寰终于舍得抬头，有点无语地扫了他一眼：“不是真的要看……哎，就是你当我随便看看。”
路勉没听懂，不以为意地点头：“好。”
季姜寰翻了一会，又跳回顶部搜索栏，手指翻飞地打下小菜篮这个词。
搜索记录一闪而过，第一行是路勉的大名。
季姜寰呆了两秒，抬头看了看路勉。
路勉没看他，很严肃地看着他的手机屏幕，问：“你也看我的舆情？”
“额。”季姜寰语塞，“你要收购小菜篮的时候，看了一下你的口碑。”
“口碑怎么样？”路勉语气认真。
季姜寰脑子转了两圈，想不起来当时具体的情景，只记得大堆匿名账号对着路勉糊成一团的照片犯花痴，讷讷地说：“口碑还行。”
“这是最新记录，刚才搜的。”路勉戳穿他，“我今天口碑怎么样？”
季姜寰干笑了一下：“也还行，目前没什么黑料。”
路勉要笑不笑地看了他一会，想起来米娅带来的新消息，又有点笑不出来，他已经不记得入职时候有没有所谓的员工恋爱规定。
“季姜寰。”路勉喊了他一声。
“啊？”他搜完了小菜篮，又开始搜春雨，仰着脸看他，“怎么了？”
路勉贴近他，在他嘴上亲了一下，用一种很轻的、微妙的语气问他：“如果我辞职了，你怎么办？”
季姜寰眨了眨眼睛，没懂他的意思：“什么？”
“如果我从目量离职了，你一个人怎么办？”路勉对他很不规范的习惯十分了然。
季姜寰反问：“你为什么要离职？你怎么可能会离职？”
“我是说如果。”路勉重复。
“不知道。”季姜寰低下头，不如刚才雀跃了，“可能也会离职吧。”
路勉心里有点复杂，问他：“那你不要小菜篮了？”
“待不下去也没办法啊！”季姜寰无语地看他，“没了你和我，小菜篮也有人管啊，叶哥他们。”
路勉没说话，直直地看了他许久，又凑过去啃了他一口。
“啊啊啊啊痛！”季姜寰捂着嘴，“你干嘛啊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