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明决【完结】>第17章

  这是一个春日的下午。

  汤岫辛前段时间在医院忙得分|身乏术,现在终于闲下来,难得可以享受一个清静的周末。

  花园里,他合眼臥在躺椅上,头顶柏木的树影宁穆而平静地落在他脸上。树叶之间,阳光的色彩时隐时现。

  今年刚满一岁半的汤从文正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玩皮球,拍着拍着,那只淘气的皮球从他手里跑了出去,沿着石子小道一路往外逃。

  汤从文慢吞吞转过身来,有些迷茫地看向汤岫辛。

  “爸爸,球跑了。”

  汤岫辛依旧闭着眼,抬手指了指花园的栅栏门,不急不慢地说一句:“去捡回来。”

  汤从文“哦”了一声,随后迈着小步子,跟只小企鹅一样,不太稳当地往外踱去。

  大概过了五分钟,苏简从屋里出来了。

  她来到汤岫辛的身边,在他身旁坐下以后,伸手整理了一下他的上衣,随后在他额上印了一个清凉的吻。

  汤岫辛不用睁眼也能准确摸到她的双手,将柔软的它们裹入自己掌中,然后温柔地抚摩着。

  苏简看了他几秒钟,稍微侧了侧身,躺下来靠在他身上。

  汤岫辛换了一个姿势,把她揽进自己的怀里,贴着她的前额说话。

  “终于没那么忙了,下个月有时间,我们出去度假吧。”

  闻言,苏简嘴角抿了起来,挨着他的下巴颏说:“你有空了,不代表我就闲下来了呢。”

  听此,汤岫辛脸上立时浮起了无奈,很快又变淡了。

  “我这不是在询问苏辩的意见吗?”他压扁声音说,“我是苏辩的跟屁虫,苏辩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苏简近近注视着汤岫辛的面容,帮他拨开覆在眼角上的碎发后,笑着说:“都当爸爸的人了,说出来的话怎么还这么男孩子气?”

  “爸爸跟男孩是可以共存的。”

  “在宝宝面前我是爸爸,”他吻着苏简的额发说,“在苏辩面前,我就是个爱你的男孩而已。”

  “傻气。”苏简笑着摇摇头。

  忽然间,她注意到汤从文并不在花园里面,抬眼问汤岫辛:“宝宝呢?”

  汤岫辛脱口而出:“玩球呢。”

  “他不在花园里。”

  说着,苏简坐了起来。

  “哦,”汤岫辛回想起来,回答苏简,“他去外面捡球了。”

  苏简记起来,从她刚才出来到现在,说话间已经过去了两三分钟,到现在汤从文都还没有回来。

  她转向汤岫辛,轻推了他一把,问道:“宝宝什么时候出去的?”

  汤岫辛顺着她的问题往回追想,这才想起来汤从文已经出去好一阵了,紧张得嗫嚅起来:“那个,那个……”

  苏简一看汤岫辛这副心虚的模样,心里立即就明白了个大概。

  她就知道不能指望汤岫辛一个人看小孩。

  苏简有些生气地对他说:“汤岫辛,宝宝身上要是有一处地方沾了尘,你今晚就别想上床睡觉了。”

  话音一落,汤岫辛一个激灵从躺椅上跳起来,趿了鞋就往外跑去。

  他快步跑到花园外面,左右扭头一看,没有见到汤从文,便沿着绿道往外走,转过一个拐角后,陡然松了一口气。

  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汤从文正背对着他站着,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干净齐整,应该没有摔倒或者扒拉过地上的泥巴。

  旋即,汤岫辛注意到汤从文前面还蹲着一个人,因汤从文挡住了他的脸,所以汤岫辛看不清那人长什么模样,只从他的个头判断出他是个男人。

  因这个地方的保卫工作做得很好,寻常人进不到这里来,故此汤岫辛也没有在意,迈着平稳的步伐朝汤从文走去。

  “从文。”

  快走近时,他喊了一声汤从文。

  汤从文听见他的声音,抱着皮球慢腾腾地转过身来,对着他奶奶地喊:“爸爸。”

  汤岫辛对他笑了笑,刚想敞开手臂示意他过来时,汤从文突然撅起了嘴,开口对他讲:“你怎么这么慢,真是颗大汤圆。”

  话落,汤岫辛定在了那里。他像是反应不过来,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看了汤从文一阵后,才叉起腰对他皱眉:“你对爸爸不礼貌哦。”

  他顿了顿,又说:“谁教你说这话的?爸爸要去找他算账。”

  很快,他便听见前方不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轻轻的笑声,正纳闷时,看见蹲在汤从文前面的男人站起身来,从容地拍了两下衣袖,笑着望向他,语气轻缓地说:“你是在找我吗,汤圆?”

  当看清楚眼前是谁后,汤岫辛撑在腰上的手默默放了下来。他的胸腹间涌起了一股难抑的激动,眼眶在不知不觉中居然湿润了。

  几秒钟后,他抬手拍了拍额头,没什么威慑力地瞪了施世朗一眼,不知是哭是笑地抗议道:“都说不许叫人家汤圆了。”

  话落,两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起居室里,汤岫辛坐在沙发上,看着汤从文乖巧地坐在施世朗身边,侧着脸略带好奇地打量着他,心里不免觉得好笑。

  “从文,”他朝汤从文招招手,“过来爸爸这边。”

  汤从文听话地从沙发上爬了下来,慢慢踱到了汤岫辛面前。

  汤岫辛一把将他抱到腿上,揉着他的脸说:“这是世朗叔叔,你不能因为他头发长皮肤白,就把他当成姨姨,好吗?”

  闻言,汤从文转回去看了施世朗一眼,几秒钟后回过脸来,对汤岫辛点了点头。

  “乖。”汤岫辛摸着他的头说。

  这时候,阿姨走了进来,跟汤岫辛说到汤从文的午睡时间了。

  汤岫辛点点头,亲了亲汤从文的脸蛋,把他交给了阿姨。

  汤从文被阿姨抱在怀里,盯着汤岫辛看了两三秒,朝他摆摆手,再自然不过地跟他说了一句:“拜拜,汤圆。”

  此话一出,汤岫辛脸色瞬时黑了两分。

  待阿姨抱着汤从文离开后,他一把抓起手边的枕头,朝在那里捂嘴偷着笑的施世朗扔了过去。

  “我说,你不要一回来就教坏我儿子好吗?”

  “怎么会,”施世朗好整以暇地拍拍枕头,放下以后说,“你儿子可聪明了,一点也不像你。”

  “那是,”汤岫辛很引以为豪地抬了抬下巴,“我儿子像苏辩。”

  话一说完,他蓦地察觉到哪里不对,怔了两秒后,才听出了施世朗话里的揶揄之意,气得又想拿枕头砸他,结果发现自己身旁已经空了,索性站起来朝他扑了过去。

  施世朗在他扑过来之前,反应极快地抬起双手护住了脑袋。汤岫辛本来是想吓吓他,一见他这样,立马想起了三年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瞬时软下心来,只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膝盖就作数了。

  尔后,他在施世朗身边坐了下来。

  施世朗发觉了他的放水后,慢慢将手放了下来,转过脸去,对上汤岫辛老父亲般的目光。

  “世朗,我以为再也不能见到你了。”汤岫辛对他说。

  施世朗轻笑了一声:“你这话跟我家老头说得一模一样。”

  闻言,汤岫辛笑着摇了摇头。

  果然,施世朗还是原来的那个施世朗。

  他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些什么,抬起手隔着衣袖按了按施世朗的小臂,问他:“是这边的胳膊吗?”

  施世朗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现在还会觉得不舒服吗?”汤岫辛又问他。

  “还好,”施世朗清淡淡地说,“只要不过分用力。”

  “毕竟不是幼童的骨骼,”汤岫辛点点头,“能恢复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说完,他蓦地叹息一声。

  “要是那时候我能及时通知你,”他略带歉意地说,“也许你就不会遭受这些了。”

  “说什么傻话,你得知消息后,已经第一时间通知我了。”

  施世朗喝了一口茶,耸了耸肩讲:“谁让我错过了你的电话呢,这事谁也怪不了。”

  “再说,”他放慢了语速,双手放在胸前,托着茶杯说,“我还没谢谢你在码头接济我的那条私人小艇呢。”

  “好吧,我们绕开感谢道歉这个话题吧,”汤岫辛摸着自己的臂膊说,“再说下去就起鸡皮疙瘩了。”

  施世朗笑了笑,继续喝他的茶。

  汤岫辛打量他的目光仍没有收回,少时过后,看着他说:“你看起来瘦了一大圈。”

  施世朗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甚正经地讲:“我这才是潜逃归来应该有的样子,要胖了一圈回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度假去了呢。”

  汤岫辛笑着放下茶杯,转过脸来,用不知是认真还是玩笑的语气对施世朗说:“不过,我怎么觉得你长得越来越好看了。”

  施世朗回过脸来,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我是说真的,”汤岫辛的神情看起来透着几分庄重,煞有其事地跟他解释,“以前是那种风流落拓的好看,现在倒有点我见犹怜的意思。”

  施世朗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不知有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一阵沉默后,汤岫辛蓦地叹了一口气。

  “时间过得真快,都过去三年了。”

  “你走了三年,”他看着那十年如一日的鎏金吊顶说,“明决也走了三年。”

  听到明决的名字,施世朗的心蓦然痛了一下,像有颗细小的火星在他的胸口里面“叭”的一下爆开了。

  但很快,这阵痛就销声匿迹了。施世朗甚至还在想,他的那一下痛是不是他的错觉。

  汤岫辛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接着往下他的阐述:“船王之子追爱多年,终于抱得美人归,与喻氏集团的千金前阵子完成大婚。”

  “明老爷子的第二个儿子今年刚满一岁……”

  “等等。”施世朗打断了他。

  “我记得,”他转过身来,说道,“我走之前,明长庭的妻子已经有五个月身孕了。你现在跟我说,他的小儿子今年刚满一岁。”

  他纳闷地翘起双手:“她怀的是哪吒吗?”

  汤岫辛被他的脑回路惹得忍俊不禁,止住笑后摇了摇头,脸上恢复了点正经神色。

  “明夫人的第一个小孩在六个月的时候胎停育了,现在这个孩子是去年春天出生的。”

  “还有这种事?”施世朗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嗯,”汤岫辛点了下头,又告诉他,“当时她被送到了我们医院,听照顾她的同事说,失去那个小孩对她的打击很大。”

  施世朗想起那个有着初生小羊面孔的女孩,有些惋惜地点了点头。

  “自然是会的。”

  “说起来也好笑,”汤岫辛偏了偏头说,“论辈分,我得喊明老爷子作伯父,他的小儿子明知居然比我们从文还小半岁。”

  “以后见面,”他摸着下巴颏讲,“不知是该叫他小叔叔,还是叫弟弟好呢。”

  闻言,施世朗登时笑出声来。

  距离汤岫辛上次听施世朗这样笑,已经过去有些年头了。

  他侧着脸,静静等施世朗笑完后,心平气和地开口:“说起来,我真得感谢那该死的毒品。”

  施世朗偏过脸来,不作声地看着他。

  汤岫辛平缓的声调里有了起伏:“要不是杜家那个恶棍嗑|药磕上瘾,在公路上加速到一百二十迈,最后直接把车开进了河里,新来的警司也不能以此为由,开展肃清打黑行动,一窝端了他们家养的那群打手,彻底去了这块毒瘤。”

  说着,他又平和下来,拍拍施世朗的肩说:“你也不能回到这个地方来。”

  施世朗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淡淡地“嗯”了一声。

  施世朗离开后,汤岫辛回到了卧室,苏简正坐在梳妆台前面。

  汤岫辛走到她的身边,弯下来亲了亲她的头发。

  “你的好朋友走了吗?”苏简扣着他的手问。

  “走了。”

  话落,苏简脸上浮起了一抹柔和的笑。

  “怎么了?”汤岫辛有些奇怪。

  苏简寻思片刻,开口对汤岫辛说:“他看起来像个什么都没有的人。”

  汤岫辛很轻地皱了皱眉,旋即又平复如常,跟苏简说:“他只是需要点时间。”

  “再说,他可不是什么都没有,”汤岫辛摆摆头讲,“他销声匿迹的这三年,外面那些买手把他的画炒到了近乎天价,现在他在外面可是倍受追捧。”

  “而且,”他停顿两秒钟,摸着鼻子笑说,“他可是美名在外的施世朗啊,没过多久,相信他的身边就会有一位漂亮迷人的女伴了。”

  尽管汤岫辛说的是事实,苏简也听过不少关于这位艺术家的风流轶事,但她还是对着汤岫辛摇了摇头。

  “我的意思是,”她冷静而理智地讲,“他的心里很空。”

  汤岫辛脸上露出了疑惑:“是吗?”

  “看样子,”苏简流露出了她在法庭上结案陈词的淡淡笑容,显得很平和地说,“你并没有看懂你这位朋友。”

  汤岫辛思考了一会,抬起眼来,问她:“那你觉得,他的心需要什么来填补?”

  苏简很轻地扬起唇,轻描淡写地回答他:

  “爱吧。”

  施世朗下午出门的时候,还只是阴天。

  到了傍晚,天就开始下雨了。

  他被临来的阵雨困在了公交站台,稍稍抬起头,目光掠过车头灯汇拢而成的朦胧的光雾,看到对面河岸将要接地的乌黑色的雨云。

  他抬手抹去右面颊上的雨丝,忽地感到轻许阴冷,将一只手臂横放在胸前。

  因为天气原因,这个小小的公交站台一下子容纳了不少的人。

  准备归家的都市人看上去要比一天里的任何时候都要宽容。他们站在玻璃站台下,平静温和地谈论着近日的新闻,最多的是喻氏集团董事长病重一事。

  施世朗听着身边你来我往的接话,越发觉得自己心里空荡荡的。

  他换了一个倚靠的姿势,视线往外面侧了侧,抬起眼时,在雨水顺着玻璃缓缓下落的模糊视野中,看见路边一个男人撑着伞站在傍晚的细雨里。

  他愣了一下,忙不迭往外探身,却碰巧遇上了绿灯放行,各色的长柄雨伞随着行人的脚步一下子挡住了他的视线。

  很快,那个身影就消失在虚空雨湿的暮光之中。

  等到红灯亮起时,前方的道路已经空无一人。

  看着前方空旷宽敞的马路,施世朗轻轻摇了摇头。

  想什么呢。他在心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