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扎高马尾,不好看。”沈小姜又说了一遍。

  陈谊心里咯噔一声。

  这时,沈小姜的手机响了。

  是孙佳宝。

  沈小姜刚接通电话,对方的声音就跟炸开了似的。

  “生姜,你去哪了?”

  因为过高的分贝,沈小姜的肩膀猛地缩了一下。

  “在图书馆。”她回答。

  孙佳宝稍微把声音放低一些:“辅导员刚过来的,说是找你填写实习登记,这个很重要的,你快回来吧。”

  在她们学院,实习登记的分量很重,校领导也很看重这个,每年登记的时间是固定的,所以,不可以错过。

  沈小姜应了一声后,挂断了电话。

  孙佳宝的声音就像一根牵引绳,把沈小姜拉回了现实。

  那天,孙佳宝说的话,在她的脑海里翻涌。

  回过神来,沈小姜主动拉开了和陈谊之间的距离。

  两人对视,然后又别开。

  “我有事,要回宿舍了。”沈小姜淡淡的说。

  陈谊虽然很想留下沈小姜,但她不能。

  “哦,好的。”她刚说完,就看见沈小姜在她面前转了个身。

  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陈谊缓缓抬手,看着掌心,仿佛能看见那里,属于沈小姜的薄薄的体温。

  “我扎高马尾,不好看”这一句话反反复复在她脑海盘旋,一遍又一遍撕扯着她的神经。

  ......

  沈小姜填完实习登记,带上参考书回了出租屋。

  第二天没有课,她先去了一趟万宁电子,回来后坐在桌子前继续翻看参考书。

  时间很快来到中午。

  忙了半天,沈小姜起来活动筋骨,随意看了一眼时间。

  这一看就看了好几分钟。

  她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但又好像什么也没等,只是静静的发了会儿呆。

  窗外的天比昨天还要阴沉,风很快,乌云却飞的很慢。

  像是在这一带盘踞下来,不想走了似的。

  看着窗外的一切,沈小姜忍不住回想这几天。

  但凡她在出租屋,陈谊就会来,如果她去了学校,陈谊就也去学校。

  像是一种约定俗成,又像是一种造化弄人。

  她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捏进,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陈谊这个人可真是莫名其妙,明明离开了那么久,现在又这么频繁的出现,单方面的对沈小姜好,又单方面的各种吃醋,究竟要做什么?

  凭什么?

  她以什么身份做这些?

  长辈?

  闺蜜的小姨?

  抑或是......陌生人?

  之前她们两个的关系扑朔迷离,现在,依旧如此。

  真是可笑。

  沈小姜不想猜了,不想配合对方演戏了,更不想再被对方牵着鼻子走了。

  她收起思绪,不再内耗自己。

  如果陈谊再来,她想跟她说清楚。

  *

  闷闷的雷声由远及近,窗外的雨慌乱的飘起来。

  一开始循序渐进,不消片刻便铺天盖地,跟海水倒灌似的。

  沈小姜关上所有的窗户,单手撑在阳台上,看窗外的雨。

  这场雨一定会伴有雷暴,早知道要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度过电闪雷鸣的一天,还不如回去宿舍呢。

  半小时后,陈谊按响了门铃。

  她的到来,像是个不成约定的约定。

  或者,少女心里,不能言说的秘密。

  沈小姜的心狠狠沉了沉,看着门板发了一会儿呆。

  整理好思绪,让心情尽可能平静,脸上的表情尽可能冷淡。

  然而开门的一瞬,她却看见了落汤鸡一般的陈谊。

  白色的连衣裙湿在身上,本就薄薄的料子,这会儿几乎变成透明的。

  亚麻色头发潮成了深色的海藻,贴在陈谊脸上,脖子上。

  发尾不断滴水,水珠滚进她深深的锁骨窝。

  系带凉鞋被陈谊放在脚边,不知道是因为冰凉的地面,还是冰凉的雨水,她脚趾的皮肤红彤彤的。

  “抱歉,我来晚了。”陈谊尴尬的笑笑,声音里有些微的颤抖。

  沈小姜的心里一阵酸楚,眉心拧了又松,松了又拧。

  她见不得陈谊这个样子,楚楚可怜的,单薄孱弱的样子。

  让人心疼,让人舍不得的样子。

  她宁愿陈谊还是和几个月前一样,高傲薄凉。

  “我们又没有约定时间,哪有什么晚不晚的说法。”沈小姜故作镇定的解开链条锁。

  陈谊眸光淡淡的,“就是晚了。”

  “来见你,我应该用跑的。”

  沈小姜怔了怔,解锁的手震颤了两下。

  努力了几秒,链条锁解开了。

  陈谊站在门边,“要把地板弄脏了。”

  “不碍事,拖一下就行了。”看着眼前脆弱的人,沈小姜并没有让语气柔和。

  “车子呢?”沈小姜又问。

  “门禁坏了,抬不起来,车子停在外面了。”陈谊回答。

  沈小姜转头,看着一动不动的人,又气又无奈的走过去,把拖鞋递给她,“那伞呢,没带吗?”

  陈谊“嗯”了一声,穿进鞋子里。

  沈小姜看着低头穿鞋的人,原本组织好的语言,此刻却如鲠在喉。

  突然,陈谊脚底一滑,跌坐在地上。

  她吃疼,眉心微蹙,我见犹怜。

  沈小姜并没有去扶,眼睁睁看着对方自己挣扎着站起来。

  她的手紧紧捏了一下衣服下摆,咬了咬后槽牙,嘴角的咬肌微微凸起。

  “怎么不打我电话?”她的声音依旧硬邦邦的,听不出感情。

  陈谊笑笑,“你不是要工作吗,我说过,我不想打扰你。”

  就在沈小姜无言以对的时候,她看见了陈谊手指上的刀口。

  新鲜的,口子不大却挺深,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但依旧有血水从里面渗出来。

  “刚刚弄的?”沈小姜猛地抬头。

  陈谊立刻把手缩了回去,表情软软的,“嗯,不过已经没事了。”

  “怎么回事?”沈小姜一边说,一边示意陈谊进卫生间。

  她心想,有什么事等到对方洗完再说。

  陈谊没急着洗澡:“今天,我想自己给你炖汤,炖有海市风味的鱼头汤。”

  她说着笑,笑着说,手上冰冷到打颤,脸上却暖意十足,云淡风轻。

  沈小姜顿了顿,紧着眉心转身,她背对着陈谊,视线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然后定格在窗外的瓢泼大雨里,“你明天,不要来了。”

  陈谊看着沈小姜的后脑勺,听见这句话后,用力咬了咬唇,松开后唇瓣张合,酝酿了好久,才委屈巴巴的小声问:“为什么?”

  “明天会下更大的雨。”沈小姜迈开一步。

  “我会带伞。”陈谊说的坚定。

  “我明天回学校了,不想一个人在这里度过阴雨天。”沈小姜又迈出去一步,她的腿长,迈出去的步子也大。

  “那,我今天不走。”陈谊说完,眼神闪躲,眉心苦涩的蹙着。

  沈小姜愣住了。

  陈谊补充:“我不让你一个人。”

  一道闪电划过窗外,屋子里被短暂的照亮。

  片刻后,惨白的光消失,轰隆隆的雷声响了起来。

  像是巨大而生猛的凶兽,在诸天神佛面前肆意咆哮。

  整个房间,都在这咆哮声中产生了共振一般。

  “什么意思?”沈小姜的声音压低,里面看似不带情绪,实则暗潮汹涌。

  她尽可能的不去在乎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陈谊做的这一切,实在太让人误会。

  喉咙一紧,陈谊半晌说不出话来,冰凉的雨水低落在脚边,在灰色的地面绽放黑色的花。

  “我想在你身边陪着你,不让你一个人度过阴雨天。”她说。

  沈小姜一哂:“什么意思?我还是不懂。”

  陈谊上前,扯了扯沈小姜的衣服:“就字面那个意思。”

  “为什么?”沈小姜问。

  不等对方回答,沈小姜又问:“凭什么?”

  陈谊扯衣服的手停顿了,怔怔的缩了回来,抱臂也不是,垂下也不是。

  “你怎么能面不改色的说出这样的话,我真的不懂,”沈小姜依旧背对着站在原地,“陈谊,你现在这样算什么,一声不吭的离开,又一声不吭的回来,说我们不可能,又说不让我一个人,我好混乱啊,不知道哪一句才是真的?”

  这一次,沈小姜既没有叫“小姨”,也没有叫“陈会长”。

  而是叫了“陈谊”。

  耳东陈,友谊的谊。

  陈谊在心里默念一遍,她竟然第一次发现,这个名字听起来是如此的悲伤。

  “汤,趁热喝。”她的声音压低,每一个字都说的很慢。

  “我不会喝的。”沈小姜不看她。

  陈谊苦楚的勾了勾唇,“我去给你拿碗筷,要不要......要不要勺子?”

  沈小姜仰头看向天花板,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接着再慢慢垂下来,一字一句说的干脆:“我真的不喝。”

  陈谊愣在原地,不再前进。

  “我在你心里算什么?一条狗?一个玩具?还是你闲来无事便宜的消遣?”沈小姜抬手按住心口,“你不要我了,就一脚踢开,你寂寞了,就再回来找我?”

  陈谊紧锁眉心,幽幽的转头看向说话的人,“我没有。”

  “你喜欢过我吗?”

  沈小姜话音刚落,两人双双沉默。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仿佛要吞噬整座城市。

  一道闪电划过,陈谊的双肩用力缩了缩。

  “我......”

  “你不喜欢我!”沈小姜吼道。

  陈谊拼命摇头:“不,我喜欢,我喜欢你,我......”

  “你骗人!”沈小姜摇头后退,机械的重复,“你骗人。”

  沈小姜侧头,抹了抹眼角不慎滑落的泪:“我努力过,我也等过,是你,是你自己拼命的要跟我错过,早知道,我就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了。”

  “对不起。”陈谊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这三个字,像是一记重拳,狠狠砸在沈小姜的心上。

  她以为自己想要听到的是这个,然而,真正听见时,感觉心口都要撕裂了。

  “好,你留下,我走。”沈小姜说完,就转身。

  忽然,后背覆上一片湿润与柔软。

  唯独没有温度。

  陈谊从后面抱住沈小姜,意识道用力过猛,她稍微松开些,可又怕人趁机挣脱,她横着的双臂又紧了紧。

  她的身体,太冷。

  冷到泪水划过的时候,都那么像冰块。

  “我胆小,我懦弱,我觉得我,配不上你,你那么好,那么优秀,理科状元,保研第一梯队,他们口中的科技新贵,有疼爱你的家人,有整天围着你转的朋友,我呢?我是什么,我高中都没毕业,在肮脏的社会里刀尖饮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见人说人话,见鬼就把自己也变成鬼,没有家人,没有朋友,骂名无数,劣迹斑斑......”

  沈小姜没有动作,没有表情,装作麻木的像块石头。

  陈谊颤抖着,轻轻摇晃脑袋,哽咽道:“我活着,就只是为了体面的去死。”

  “我从来没有见过妈妈,记忆里的父亲,总是对我冷嘲热讽,我是奶奶口中的讨债鬼,克星,是亲戚们眼里一无是处只会张开双腿勾引人的狐狸,没有人肯定我的价值,没有人把我当人看,直到我第一次砍下一个欠债人的手,第一次为了活命吞下一大瓶菜籽油,第一次身中七刀,从人山人海里爬出来,我成了‘陈七爷’。”

  “后来,我喜欢他们怕我的样子,因为起码那样,我不会受伤。”

  “再后来,我变得更残忍,更坏,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在想,你一定是恨我的人安排在我身边的卧底,”陈谊苦笑着,“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站在你的身边啊?”

  沈小姜:“你知道我不在乎!”

  “可我在乎!”

  “我在乎,”陈谊呜咽着小声重复,“我不想用金钱和权力污染你,我不想把你弄脏,不想让别人戳你脊梁骨,不想......”

  抽泣却更重了,“沈小姜,我不想牵绊你前进的脚步。”

  其实陈谊说的这些,在沈小姜看来,什么都不算。

  两个人相爱,本来就是两个人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考虑这么多?人生百年,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这么痛苦,这么累?

  陈谊被“精英主义”绑架,被“人言可畏”束缚,薄薄的后背渐渐被压弯,被压垮。

  “那你为什么回来,为什么重新来到我身边?”沈小姜看了一眼圈在自己腰腹的,冰冷的手。

  “我想你,我总是梦见你。”陈谊的泪水崩溃似的流淌。

  “我外公说过,如果你梦见一个很久不联系的人,就说明,这个人正在慢慢忘记你。”沈小姜眸光黯淡,一字一句说的苍白而无力。

  “沈小姜,不,你不要忘了我,好不好?”陈谊的眼尾红肿,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

  “以前我的梦想是成为会长,但现在,我的梦想里,只有你,如果当上会长的代价是失去你,那我宁愿不要当这个会长。”

  “你不觉得,你这样太自私了吗?”沈小姜的心软了,但嘴上还是说着不依不饶的话,“你问过我吗,你和我商量过吗?你在乎我的感受吗?有什么事情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解决,我想做的,不仅仅只是你的床伴和消遣,我想成为你的伴侣,你的依靠,你出了问题最先想到的人。我只是,只是想对你好。”

  陈谊猛地低下头,“对不起。”

  “我不是要听这三个字。”沈小姜把差点把嘴唇咬破。

  “真的,对不起。”陈谊顿了顿,却只能一遍一遍的道歉。

  作者有话说:

  我真的要被榨干了。

  我不是非要写火葬场,本质只是想让小姨难过,下一章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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