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峰,吉祥居。
数年没有人来,从前院中满满当当的数不清品种的花草早已零落凋谢,空荡的花盆摆在青石板路两旁,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还没有融化的积雪。
唯有无人在意的角落处,几棵梅花树静悄悄地在雪中绽放,装点了这一院的素白。
吱——
院门被轻悄悄地推开,有人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步履匆匆地快步走进来,最终停在一处房门前。
这是元问渠之前住的屋子。
赵正堂端着承盘,上面是他刚煎好的药,正向上冒着热气。
他停在门前,慢慢推开门。
啪嚓!
赵正堂还没看清,猛地睁大眼,口中骂了一句,随后手中的承盘勉强被他弯腰用两根手指掐住,但上面的药碗却是来不及接了,直接摔碎在地上,熬了一晌午的药流了一地。
一把寒芒毕露的匕首从背后伸过来抵在赵正堂脖颈上。
“你是谁?!”
赵正堂嘴角扯了扯,感受着脖间抵着的冰凉,他慢慢直起腰,道:“是我,赵正堂。”
戚风一愣,皱眉看着眼前这个一身毛皮大氅的人,觉得有些熟悉,听到“赵正堂”才恍然想起这人是谁来。
“赵正堂?你怎么在这里?”声音是从屏风后传来的,随后一道修长瘦削的人影从里面缓缓走出来。
元问渠身着一身单薄的里衣,披散着长发,脸色苍白还带着病气,蹙眉看着赵正堂。
然而赵正堂一看到元问渠赤着脚出来,连戚风也不管了,直接上前哎呦地喊道:“哎呦呦——我的祖宗!您可别下床了,都病成什么样子了,你们俩一主一仆可把我折腾的不轻。”
“一个身强力壮的昏迷就算了,您可是发热热了一整天呐,昨夜才退热,您可顾着点吧!可把我折腾的不轻,这都一夜没合眼了……”
元问渠听着赵正堂半是埋怨半是解释的话,还是问:“你怎么在这里?我昏迷了多久?”
“一天一夜吧。”赵正堂将一个暖手炉丢给元问渠,看看他重新回榻上才坐在一旁,皮笑肉不笑了两声,道,“这可真是多亏了国师!”
元问渠抬眸看向赵正堂。
随后赵正堂将他去接孟瑶青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于元问渠听。
一盏茶后,赵正堂喝了口茶润喉,最后耸肩道:“……来了之后我便一直被困在这里,国师让我在这里等人,这不,直到昨日才等到您,不曾想,原来许清先生竟是寒食寺的方丈,此前多有冒犯,先生…方丈勿怪。“
“名头罢了,不足挂齿。”元问渠摸着手上的暖手炉,眼中情绪不明,他看向赵正堂,道,“你说,是孟瑶青将我和戚风带来的?”
赵正堂点头,道:“是啊,看到您突然出现在这里我也甚是惊讶。”
元问渠:“你放才说,被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在赵正堂方才出去煎药时,戚风便已经将这院子给探查了一半,是寒食寺的吉祥居无疑,但这周围并无人把守,又怎会被困在这里?
说起来这个,赵正堂起身道:“先生出去看过便知道了。”
元问渠皱眉,还是穿戴好跟着赵正堂出了门。
一出门,恰好一阵寒风吹来,扑了元问渠一脸,鼻尖一下便红了。
元问渠捧手凑在唇边呼出一口气,跟在赵正堂旁边和他一同走到围墙下。
戚风紧紧跟在元问渠身后,神情紧绷,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里太静了。
明明冷风就在耳侧呼啸着,但他还是觉得静,仿佛天地间只有这么一座贯穿着风的院子。
戚风不禁看向元问渠:“主子……”
元问渠眼神安抚地看了戚风一眼,他自然也发现了,从前这院子虽然也是在大部分时候是安静的,但这种静悄悄的寂静却不断让人感到不安。
院子里荒芜太久了,从前精挑细选的花盆也在风吹日晒中碎了好几个,角落已经结了厚厚的好几层蛛网。
元问渠看向赵正堂,道:“怎么回事?”
赵正堂看向元问渠,笑了笑,道:“先生也发现了吧?稍等我一下。”
随后,赵正堂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凌厉搬来一个梯子,搭在墙上。
元问渠抱着暖手炉看他,道:“大公子,正门不走,这是何意?”
“先生上来不就清楚了?”赵正堂已经顺着梯子爬上了墙,正坐在上面,侧脸回看元问渠。
戚风上前劝元问渠,道:“主子,这墙比之一般的都要高,这梯子毕竟年岁久远,不妨先下来……”
“没事。”元问渠打断戚风,道,“我倒是更好奇了,这围墙之外,还有什么我没见识过的东西。”
说罢,便将手里的暖手炉递给戚风,随后在戚风紧张的视线中一点点爬上围墙。
然而待看到墙外后,元问渠身体一下僵在了原地。
他看着围墙之外的浓重雾气,眉心狠狠一跳:“……这是?”
“毒障。”
“孟瑶青弄的?”
“大抵是的。”
“他什么时候回来?”
“不清楚。”
“当真是……好手段。”元问渠紧抿着唇,缓缓道。
……
之后,元问渠沉默地从围墙上下来,走在院中。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戚风连忙将斗篷的帽子给元问渠戴上,想要将手里的暖手炉递给元问渠,道:“主子,要不还是给您吧,暖暖手。”
“没事,你先帮我拿着。”元问渠停在原地,低头看到脚边的一朵梅花。
元问渠弯腰轻轻捡起来,淡淡的梅花香还残留在上面,他这才注意到院中的梅花开了。
元问渠快步走到树下,缓缓抬手,拉下一枝开的正好的白梅,鼻尖轻嗅,梅花香不知不觉已经染了全身,他轻声道,“这几棵树还是三年前小霜亲自种下的,当年还未看到
它们开花便走了。”
赵正堂跟在元问渠旁边,反正也离不开这里,便同他一起安静地欣赏这院中唯一的生机。
直到一抹雪白从眼前划过。
元问渠一愣,抬头向天上望去。
大雪忽然从阴沉的天幕中倾泻而下。
原本清理出来的道路又一次被雪薄薄地覆了一层。
“找到了吗?”
……
长恒低头站在时重霜面前,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时重霜站在元问渠消失的林子里,四周方圆一里内尽数是手下的人在找元问渠,然而已经一天一夜了,至今都未找到人。
时重霜彻夜未眠,面上好似结了一层冰霜,眼睛都漫上来了暗红的血丝,但声音却冷静地无端让人心颤。
“我问你找到了吗?”
长恒身体紧绷,下意识吞了口水,犹豫道:“主子……还未找到先生的踪迹。”
时重霜闭了闭眼,道:“继续找。”
“是。”长恒应道,但却未离开,上前道,“主子,您也莫要太多担心了……那林子旁边是一处陡峭的山坡,先生和戚风的马都已经在山坡下找到,只是却不见两人的踪迹,戚风那人我是清楚的,一般人绝对伤不了他,说不定先生和戚风被救了也未可知?”
“况且,北秦那边已经快要来到,主子,咱们不能一直在这里耗着了……”
时重霜未说话,只让长恒退下。
长恒刚退下后,时重霜沉默着看着远处士兵搜寻的动静,随后他缓缓抬起手,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
时重霜赤红着眼,手死死扣在树上。
为什么,为什么就非要生气?!
为什么,为什么不再忍一忍?!
戚月窥已经死了,你明明知道先生伤心,为什么就不能克制一下自己那无边无际冒出来的嫉妒?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陪在先生身边?
时重霜在心里唾骂自己,一拳锤在树干上。
与此同时。
孟瑶青解决完一些事,想着元问渠差不多醒了,便回了莲花峰。
看着在院中坐着,任由风雪打在身上也要抬头看梅花的元问渠,孟瑶青会心一笑,道:
“陛下,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