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问渠三天没搭理元四四。

  对此,元四四心中惶惶,每天变着法地给元问渠陪笑,趴在窗户边伸着脑袋说我错了。

  元问渠心情不爽,看见元四四心情更不爽,哼笑一声将窗户关死。

  这些天时重霜很忙,每天只有半夜回去抱着元问渠睡几个时辰,通常天不亮就离开了,是以并未发现元问渠最近的异常。

  直到一天清早,时重霜被元四四拦下。

  时重霜刚从窗户边跳下来,就遇见了蹲在下面守株待兔的元四四,差点没撞上去,他定了定身形,说:“干什么?”

  元四四站起来,拍了拍手说:“可让我蹲到你了!”

  时重霜神色未变,垂眸看他:“什么事?”

  元四四挠挠脸,虽说时重霜是他的宿主,但除了偷摸将他绑定以外,他们日常交流可以说算是少得可怜,以至于元四四每次单独和时重霜说话的时候都有那么点不太自在,尴尬中透露着些许谨慎。

  他清楚地很,时重霜在元问渠面前那副乖巧小狗的模样完全限定,在其他人面前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

  这个时候就格外凸显了元问渠的作用。

  果然,他还是比较适应什么事情都和元问渠商量,然后元问渠就非常完美且高效地转达给时重霜了。

  但现在元问渠不理他了,元四四不得不自食其力。

  时重霜等得不耐烦,又问了一遍:“什么事?”

  元四四将要说的话憋回去,咳了声还是打算说正经事:“城南有一个布庄,里面有个姓王的掌柜,抓住他,或许对你们有用。”

  时重霜眉头一动:“先生让你告诉我的?”

  这不是还没等他告诉元问渠让他转达,元问渠就不搭理自己了嘛……

  元四四心底默默叹气,随口“嗯”了一声,看着时重霜匆匆说了一句“我知道”后就没了踪影,本来犹豫着要不要让时重霜给自己求个情的话也被迫憋了回去。

  “说完了?”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头顶响起来。

  元四四抬头一看,就见元问渠站在楼上窗户边,抱着暖手炉居高临下地往下看。

  没有犹豫,元四四噔噔跑上了楼:“刚传来的消息,这不是看你还在睡嘛。我错啦,你最好看,时重霜那冷脸的家伙被你看上简直是祖坟冒青烟……”

  元问渠拧眉将手中的暖手炉抛给他,走到时重霜平常温书的案桌前坐下,找出一张纸来:“好了,越说越没边。”

  元四四扬起笑脸笑两声,知道这件事算过去了,自觉盘坐在一旁给元问渠磨墨。

  元问渠手执毛笔,慢慢在上面写下两个字,随口问:“时徽的奏折呢,到睢阳了没?”

  “得今日晌午了,中途被何生环扣了一日,已经算快的了。”

  元四四:“若不是曹淮序,这奏折怕是得折在何生环手里。”

  元问渠垂眸若有所思,低头继续写信:“嗯,从上次他给陈微崖的上奏,便已经表明了态度,站好队了。过不了几日,我们也该走了。”

  “走?”元四四磨墨的手一顿,还没反应过来,“只这几日,这件事怕是解决不了吧?”

  “谁说要解决了,本就解决不了,金矿已经被挖空了,又牵扯出来私铸官银的事情,皇帝必然动怒,小霜不是已经去城南抓人去了吗?那就是个替死鬼,动不了何生环分毫,都心知肚明的事。”

  元四四愣了会:“那,那我们做了这么多,不是白费功夫?”

  元问渠抬眼轻笑地看他:“那倒也不会,既然私铸官银的事情被查出来,你觉得陈微崖第一件事是干什么?”

  元四四想了会,说:“查抄、销毁,找幕后之人,以及追查这些假银子都流向了哪里。但追查假银耗时耗力,而且柳轻意都说了是流向国库的,肯定不会轻易就允许陈微崖去查……”

  “所以只能查谁在私自铸银。”元四四说。

  元问渠点点头:“没错,事情查到这里,也就到此为止了。”

  元四四有些泄气:“这不还是相当于白帮着陈微崖忙活了一场,什么也没得到?吃力不讨好。”

  “那倒也不是。”元问渠写好信,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如果只有一个陈微崖那倒确实有些吃力不讨好,这不是还有个时徽吗?想要他就此停下不查,不出一出血怎么能算完,何生环明白得很。”

  “哦?”元四四直起腰。

  元问渠却不再说了,将信纸折起来递给元四四,打着哈欠起身,“去,把这封信交给赵正堂,让他代为转交给何玉锦。”

  元四四好奇地接过来,没打开,问:“何玉锦……你找他干什么?”

  “做个交易。”

  ——

  冬日料峭,太阳升上来也没什么暖意。

  一大早的陈微崖衣裳还没穿戴整齐,刚抱着斗篷出来就被时重霜拎进了马车,看着严肃端坐在一旁的时徽,陈微崖疲惫地打了声招呼:“时大人,您也在啊。”

  时徽伤好得差不多了,这些天一直都亲自上阵,看着陈微崖进来,点点头:“陈知府。”

  马车一阵摇晃,陈微崖稳了稳身形,掀开一侧的竹帘朝外面望去,远处人来人往的街道渐渐远去 ,转瞬间视野被高头大马遮盖住。

  陈微崖抬头就看见时重霜骑在马背上,冷着脸跟在马车一旁。

  陈微崖眼神一转,实在受不了时徽这一尊大佛坐在自己身边,忙起身说自己出去看看,时大人身上有伤安心坐着。

  见陈微崖出来踏上马凑到自己身边来,时重霜说话间呼出一口寒气,随口寒暄:“ 还要半个时辰,陈知府怎么出来了。”

  陈微崖扯了扯嘴角,身子歪斜,用只能他们两人才听清的话音说:“咱们这是去抓人,至于这么大的阵仗吗?”

  时重霜瞥了一眼陈微崖:“要做戏便要做得足些。”

  此次他们都心知肚明,不过是抓个何生环放出来的替死鬼,原本他压根没放在心上,直到时重霜一脚踹开王掌柜住后院的门,将这姓王的替死鬼从温柔乡里拎出来,才明白过来。

  “搜!”

  大冬天只穿着一件里衣的王掌柜身上还透着淫靡的味道,天寒地冻,他冷得发抖,颤颤巍巍地被人押着:“大人,救命啊,不知我犯了什么王法要这么兴师动众啊!”

  “擅自捉拿良民,还有没有王法啊!救命啊陈大人!陈知府!”

  陈微崖眼中既无怜悯也无厌恶,只摆了摆手让人堵住王掌柜的嘴,听了心烦。

  没过多久,时重霜就带着人重新回来了,来时手上还捧着一个镶金嵌玉的木盒。

  身后跟着的一众人也抬着几个硕大的木箱子过来,只是这些木箱子则是沾满了泥土。

  时重霜:“两位大人,找着了。”

  随后那些木箱子当众被打开,白花花的银子映入众人眼帘。

  与此同时,数十个沾满了灰尘的银炉被人从尘封已久的柴房里搬出来。

  时徽走上前,从士兵手里拿过剑来,一剑劈开其中一排摆放整齐的银子,黑扑扑的铁芯露了出来。

  陈微崖一拍手,指着王掌柜怒斥:“王泉,你好大的胆子!”

  “私铸官银的是不是你!”

  王泉死死盯着这些被抬出来的东西,面部颤抖,双腿跪地:“大人,不是我!不是我!”

  “好啊,不是你是谁?”陈微崖声音不掩怒火,冷眼看着他。

  “是,是,不是我……”王泉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陈微崖蹲下来,说:“王泉,说出来,究竟是谁,说出来你还是清白之身,还有可能免受牢狱之灾。”

  “……大人,不是我。”

  “不是我。”

  王泉重复着这两句话。

  陈微崖等了一会,神色逐渐不耐烦:“既然不是你,那你给我解释解释,这些东西为何在你这金屋藏娇的后院里!”

  “大人,草民也不知道啊!”

  “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陈微崖冷笑一声:“你既然说有人栽赃陷害,那你可知是何人,无冤无仇的,为何要陷害你?这么多箱假银子,有人都在你眼皮子底下动土了,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大人,草民真的不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只凭这些就断定草民私自铸银,草民实在冤枉!”王泉跪在地上,身上冷得厉害,哭嚎声比谁都大。

  “这邻里都晓得的,平日里草民最是遵纪守法不过,哪里敢弄出这档子坐牢的事儿,大人是要逼供不成!”

  “你!”陈微崖气结,转而不屑道,“是不是你,我们自会查明,你在这里喊冤也无济于事。”

  时重霜看了一眼没问出什么来反而沾了一身怒气的陈微崖,走到他面前,将手上的盒子递给他。

  谁知,王泉一看到这盒子猛地挣扎起来,爬起来就要来抢。

  陈微崖一惊,抱着盒子慌忙后退:“干什么!”

  时重霜迅速反应过来,一脚踹在王泉胸口,将他整个人逼退三尺远。

  时徽站在一旁狠狠皱眉,命人将王泉押住:“陈大人,可打开盒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王泉双目赤红狠狠瞪着时重霜,止不住地喊道:“你在哪里找到的,你在哪里找到的!我明明,我明明已经让人带走了啊,怎么会,怎么会……”

  大约是觉得王泉模样实在疯癫,时徽摆了摆手,让人堵住他的嘴。

  而这时,陈微崖也已经打开了这珠光宝气的盒子,待看到里面的东西时,脸色猛地一变,颤着手翻了翻里面的东西后,震惊地看向时重霜。

  直到这时,他才突然明白过来时重霜说的做戏到底是做的哪出戏。

  时徽走过来看了一眼盒子里的东西,面上神色稍有变化,摸了摸胡子若有所思。

  而时重霜神色淡淡,好似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交给陈微崖的东西究竟意味着什么。

  陈微崖哼笑,将手里的盒子关上,紧紧抱在怀里,想了想,还是交给了时重霜保管。

  随后他将王泉嘴里塞的破布拔出来,骂道:“王泉,你祖上藏了八辈子的钱啊,让你有本事买关州数十万亩的地?!你还敢说你不知情,没有私铸官银?!”

  陈微崖指着时重霜手里的盒子,说:“数十万亩地的地契,全是你的名字,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关州虽大,但多数还是耕地,谁不知道,关州百姓大半的地全是姓何的,如今,着数十万亩地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到了这一个无名掌柜的名下,没有鬼才怪了。

  但他们心里明白,却不能说,说了也没用。

  陈微崖看着王泉心底冷笑,这还是个有钱的替死鬼呢。

  何生环这是摆明了告诉他,不要再查,这件事到此为止,而条件就是这数十万亩的地。

  好大的手笔。

  这诱人的条件陈微崖能不接受吗?

  他必须接受!

  陈微崖也知道事情办到这一步,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但仍免不了憋屈,不上不下地卡在中间,气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知府,做不了更多。

  这心情一直伴着他回到知府府邸,见到在门前蹲守的柳轻意才消散了些。

  陈微崖远远地看着站在门前的柳轻意,瘦弱的身形完全不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而像他这般年纪吃不饱穿不暖的,关州还有很多,数以千计,数以万计……他眼睛忽然就红了,跳下马车猛地抱住柳轻意,低声呢喃。

  “结束了……”

  值了,他心想。

  地契已经回来了,关州成千上万的流民便有了生存的希望,假以时日他们必然可以重回故地,也不会再经受沉重的剥削,负债累累。

  柳轻意被抱个措手不及,手抬着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疑惑地问:“陈知府?”

  陈微崖心情一时激荡,听到声音猛地松开柳轻意,捂着嘴咳了声。

  时重霜下马,看了一眼他们,跟在时徽身后,提醒:“陈大人,该走了。”

  陈微崖拍了拍柳轻意的肩膀:“轻意,回来让人带着你来找我,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柳轻意本就不是来找陈微崖的,看了一眼他身后的时重霜,两人对视了一眼,柳轻意点点头,便离开了:“好,各位大人慢走。”

  王泉已经被人带去了地牢,一个替死鬼,众人并未在意,这一趟出行,可谓是顺利又满载而归。

  不费一并一卒,便让何生环大出血,不亚于让他自断一臂。

  对此,陈微崖席间无数次向时徽推举时重霜,倘若没有时重霜,他现在八成还在某个酒楼里混吃等死,买酒消愁。

  陈微崖心里高兴,起身端起酒杯郑重地敬时重霜:“时公子,这件事能办成这样,你功不可没,没有你,关州百姓再过几十年也不一定能有家可回,我敬你一杯,请受我一拜。”

  眼看着陈微崖就要躬身,时重霜起身阻止他:“陈知府,言重,没有我,也会有其他人做的,为百姓者,才值得敬重,你是良官,我该敬你。”

  时重霜拿起酒杯敬陈微崖。

  两人相互敬了一杯,之后又同时敬时徽。

  陈微崖说:“时大人,多的我就不说了,您做了几十年的官,见过的比我们都多得多,有些事我不说,想来您也明白,关州能有如今,更是多亏了您坐镇,他们才不敢轻举妄动,晚辈敬您!”

  时徽站起来,深深地看了两人一会,起身以茶代酒,干脆地喝了:“有官如此,是关州百姓之幸。”

  ……

  酒过三巡。

  元问渠轻轻晃动手里的酒杯,隔着帷帽下的白纱,抬眸看向对面捧着酒壶灌自己的何玉锦,适时提醒:“何公子,再喝,就醉了。”

  何玉锦头戴玉冠,把玩着个镶金嵌玉的扇子,歪歪扭扭撑着桌子,眯着眼看楼下人来人往灯火通明,热火朝天地喝酒聊天,笑了笑:“今日高兴嘛,该喝,先生随意。”

  “爷高兴了,先生的提议,也不是不能答应。”

  元问渠轻笑:“乐意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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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哈,那个过两天就要期末考试了,要复习备考┭┮﹏┭┮,所以这两天要赶新一期的榜单,只完成榜单一万字任务,完成之后大概率不会再更新了,直到我期末考试完(下周四)。Orz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