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司南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楚白正缩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听见动静,回过头,有气无力地冲邢司南道:“劳驾……请问你家里还有除了面包之外的吃的么?”
邢司南捋了把被水打湿的额发,吐出两个字:“咖啡。”
楚白:“……”
在吃上面,楚白展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固执,比如钟情于油条包子豆浆等中式早餐,视面包水果为异类。他恹恹地倒在沙发上:“咖啡算哪门子的吃的。”
邢司南走到冰箱前,打开门——两颗蔫巴巴的小白菜被一整条全麦面包挤到了冰箱的角落里,看起来弱小无助又可怜,瑟瑟发抖。
“……太久没在家里做饭,冰箱里什么都没了。”他摁了摁眉心,不怎么抱希望地拉开了另一边冷冻的柜门,几大包速冻饺子整整齐齐地码在冰箱里,看的人热泪盈眶,泪流满面。
邢司南随手拎出一袋:“啧,这好像是有一次邢悦薇喜欢的某个小明星和品牌搞活动合作来着,然后她一口气批发了两大箱回来……”
楚白:“……”
你们邢家人到底都什么毛病?这就是有钱人的怪癖吗?
“让我们谢谢小明星,避免了我俩一起饿死在家里的下场。”邢司南提着水饺走到楚白面前,“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楚白眼皮一跳,下一秒,一袋速冻水饺从天而降,精准无误地降落在了他身边。
他抬起头,打小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邢少爷冲他微微一笑:“那什么,你会煮水饺么?”
楚白:“……”
十分钟后。
楚白站在厨房里,看着锅里正咕噜咕噜沸腾着的清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你会手磨咖啡,却不会煮一碗水饺?”
“因为速溶实在太难喝了。”邢司南站在他身后,贴心地给他系上了大鹅围裙,并且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在交接什么光荣而伟大的使命,“加油,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楚白:“……”
他认命地掀开锅盖,一个接着一个地往水里下进了饺子,为了防止黏连,还拿筷子把它们划拉开。邢司南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动作:“你什么时候学的这项技能?”
“很早就会了。”楚白专注地搅弄着锅里的东西,随口道,“我爸做饭特别难吃。”
“我爸没给我做过饭。”邢司南道,“我们家一般都是阿姨做饭,或者请人来做。”
“……”楚白听见这句话,非常想连锅带饺子倒到邢司南头上。他冷漠道:“万恶的资本主义别跟我说话,让您吃我下的速冻水饺实在是委屈您了。”
“怎么会。”邢司南道,“你纡尊降贵亲自下厨,简直叫鄙人受宠若惊。”
“……”楚白使唤邢司南,“别在这傻站着,去把你冰箱里的白菜洗了。”
不会做饭的邢司南没有发言权,他依言走回冰箱前,掏出那两颗不知道是猴年马月被哪位好心人放进去的小白菜,拿两根手指拈着在楚白眼前晃了晃:“你确定?”
“……”楚白看着发黄干瘪的菜叶子,嫌弃地扭开头,“……算了。”
他掀开锅盖又加了一次水,等到饺子再次全部浮起后,拿着漏勺小心翼翼地将饺子全部捞到了陶瓷碗里。
“……”邢司南咳嗽了一声,“为什么只有一个碗?”
楚白故作惊讶道:“你不是有你亲爱的手磨咖啡和全麦面包么?”
邢司南:“……”
他忍不住提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所以你是打算一个人干掉一斤速冻饺子么?”
楚白笑了起来。他推了一把邢司南:“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我先端出去,你记得拿碗和筷子。”
他们分别在餐桌的两边坐下,邢司南还十分贴心地拿了一小碟醋。楚白戳着饺子在里面沾了沾,随口道:“真令人意外,我以为你家里只会有沙拉酱和花生酱呢。”
“……”邢司南拿筷子敲了敲碗边,“吃你的,一天天的这么多话。”
饺子是猪肉白菜馅的,皮薄馅大,极大地慰藉了楚白饱受蹂躏的胃和宿醉后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他心想,邢司南的姐姐可真是人生赢家,不仅又好看又有钱,就连买个饺子都这么有眼光,实在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今天天气挺好的,不打算出去走走么?”
“去哪?”楚白拨了拨饺子,“超过十块钱以上的活动麻烦别喊我。”
邢司南:“……”
楚白想了想,回想起昨夜的惨痛经历,又补充道:“有杨朔的活动也别喊我。”
“……”邢司南道,“那有个活动倒挺适合你的。”
楚白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表示自己在听。
“逛公园。”邢司南道,“六十五周岁以上老人景点免门票,你坐地铁过去,再坐地铁回来,刚好能把消费控制在十元以内。”
这是在拐弯抹角地骂他是老年人么?楚白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也希望,可惜我身份证上的年龄才三十出头,离六十五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他们边吃饭,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邢司南家薄纱式的窗帘和摆设没什么区别,初秋的阳光大大方方地穿过落地窗,均匀而灿烂地肆意倾泻了一地。
邢司南背对着光,单手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垂下眼。他穿着简单的家居服,挺鼻薄唇异常英俊,偶尔抬起头,阳光便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
谁也没有开口,谁也没有打算开口。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面对面,有种古怪又微妙的和谐感。
楚白吃掉碗里最后一个饺子,刚放下筷子,他和邢司南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不约而同地疯狂震动了起来。
邢司南挑了挑眉:“啧,看来有些人终于睡醒了。”
楚白拿着手机解开锁,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接连好几条来自于杨朔的群聊消息。
杨朔:……早上好啊家人们。
杨朔:你们还活着吗?
杨朔:喂喂喂?有人吗?能看见我说话吗?
杨朔:……难道我已经死了,现在打字的只是我的灵魂。
杨朔:
邢司南和楚白还没来得及回复,江陆鸣先跳出来说话了:哟?杨朔?
江陆鸣:听说你昨天晚上拉着我们邢队去喝酒了?
江陆鸣:本事不大,胆子不小啊。
齐桓:……我作证,是真的。
齐桓:他还把楚白也灌大了。
齐桓:我亲眼看见楚白最后走的时候,死死地扒着邢队的肩膀不放。
杨朔:……
杨朔:嘶……
江陆鸣:说到这个,他们两个为什么还没出现?已经九点了。
杨朔:……
杨朔:你别说话,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眼看事态的发展逐渐失控,为了捍卫自己的清白和名声,楚白不得不打字回复道:我们早就起了,只是没看手机。
杨朔:等等,为什么是你们?
江陆鸣:少年你发现了盲点。
楚白:……
他尽量平和地、不带一点情绪地解释道:因为我暂时借住在他家里。
与此同时,他又感到一点点的心虚,毕竟杨朔和江陆鸣的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没错,他昨天晚上的确是和邢司南……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不过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齐桓的话——什么叫做他昨天晚上走的时候死死地扒着邢司南的肩膀不放?楚白有点庆幸昨天杨朔醉的比他更早,不然以杨朔的尿性,非得拍上好几个小视频,再拿出来在整个临平分局里到处巡回展览不可。
杨朔: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合理。
杨朔:所以……我们还是让齐桓展开说说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楚白:……
可惜杨朔最终还是没能蹦跶上几分钟,因为邢司南终于在群里说话了。
邢司南:杨朔。
都说大道至简,一生万物——这简单的两个字在包含了极为复杂的情绪的同时,还给人留下了无穷无尽的遐想空间,仿佛能解读出一万种截然不同的意义。最后的句号更是点睛之笔,即使是隔着屏幕和网线,也能感受到另一端的来者不善。
群里一片死寂,半晌没人说话,楚白无奈道:“他被你吓死了。”
“活该。”邢司南道,“谁让他昨天晚上……”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喉结忽然不自在地动了动。片刻后,邢司南移开了视线:“……算了,没什么。”
楚白:“……”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楚白正好奇是哪个勇士如此无畏坚强,敢于率先举起反抗邢司南强权暴政的大旗,定睛一看,发现是徐皎。
徐皎:@杨朔,今天晚上轮到你值班。
杨朔:……
邢司南:@杨朔,这星期都是你值班。
杨朔:……
杨朔:!!
杨朔:不……
杨朔:
杨朔震惊悲愤之下,连发数几十条表情包,震得邢司南和楚白的手机此起彼伏。楚白和邢司南对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一起关闭了手机的消息提示。
世界安静了。
楚白站起来收拾碗筷,抬眼便看见邢司南低着头,表情凝重,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他没好气地“喂”了一声:“这位少爷,您该不会是以为用过的碗和筷子会自己挪进厨房,自己把自己洗干净吧?”
邢司南回过神,慢慢悠悠地起身。为了证明他并不是完全不做任何家务,他从楚白手里接过碗,将碗筷理到一摞,然后端着碗筷回厨房去了。
片刻后,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以及邢司南拖长了尾调的声音:“……你以前休息的时候,一般都在家里干什么?”
于是楚白回忆了一下自己还有节假日的时候——傅时晏工作很忙,一年难得有两三次会带他去周边的省市转转,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的主要娱乐活动就是窝在家里,一人握着一个手柄打游戏。
“也不干什么。”楚白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有一下没一下地换着电视频道,“一般就打打游戏。”
“打什么?”
都过去十几年了谁还记得。楚白努力地回想道:“……那个……戴着一顶红帽子的……吃蘑菇小人?”
“没别的了?”
他的声音和影子都被关在厨房的磨砂玻璃推拉门后,有种遥远的、不真实的虚幻感。
“没别的了。”楚白伸了个懒腰,“抱歉,我的生活就是如此的枯燥而无趣,不像你们资产阶级,整天坐着私人飞机往返于马岛,和金发碧眼的美女一起在海滩上度假……”
“我小时候经常被迫参加各种培训班。”邢司南拉开玻璃门走出来,“周六上午学马术,下午打高尔夫球,周日上午学钢琴,下午补习奥数和英语……严格意义上来说,我的生活比你更枯燥而无趣。”
“……”楚白默了一下,“所以现在是要我安慰你么?”
“那倒不用。”邢司南走到他旁边坐下,“看来我们两个都属于对假日没什么美好记忆的倒霉蛋。”
“是啊。”楚白向后一靠,“所以我决定在家里呆上一整天,好好享受一下这个来之不易的周末。”
“呆吧。”邢司南点点头,“冰箱里还有几包速冻饺子,应该不至于饿死你。”
楚白:“……”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邢司南家里已经快要弹尽粮绝了。楚白在继续吃速冻饺子和看看邢司南到底又在耍什么花样之间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咳嗽了一声:“阁下有何见解?”
邢司南终于图穷匕见:“过两天我妈过生日,我今天打算去商场里转转,挑个礼物什么的——帮我一起策划策划?”
“……”楚白面露难色,“我这辈子就没怎么跟女人打过交道,更别说像令堂这样的……”
“请你吃午饭。”
楚白:“……”
“还有晚饭。”邢司南晃了晃手上的车钥匙,不紧不慢道,“我知道有一家还不错的潮州菜,就在那个商场里。”
橱窗摆放着当季新款,价格高昂得令人望而却步。大理石地板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几种高级沙龙香氛的复杂气味,站在这里,仿佛连呼吸都成为了一种奢侈。楚白跟在邢司南身后出了电梯,仰起头,看着不远处从顶层垂挂下来的巨型纸灯花雕塑,脚步忽然顿了顿。
他像是一只不慎闯入了钢铁森林里的麻雀,带着陌生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气息。
有人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楚白回过神,发现邢司南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停下了脚步,正回过头看着他。
他微微用了点力,把楚白拽到自己身边:“咱能稍微看着点路么?”
“……”楚白无精打采的,像是冰箱里那两株被放蔫巴了的小白菜。他摸了摸手臂上被空调风激起的一片鸡皮疙瘩,低声道:“我觉得这地方不适合我。”
邢司南挑了挑眉:“为什么?”
“……不知道。”楚白诚恳道,“可能是因为这里再一次让我直观感受到了我们之间的阶级差距。”
邢司南失笑,握着他的手腕往前走,直到进了店才松开他。上午的商场人流稀疏,几个导购坐在柜台后无所事事地刷手机,看见他们进来,才站起来走到门口,面带微笑地询问道:“先生,想看点什么?”
邢司南走到玻璃展柜前,冲楚白招招手:“过来。”
楚白原本已经替自己选好了完美去处——一张位于角落的真皮小沙发,听见邢司南喊他,只好重新走了过去:“怎么了?”
“我妈挺喜欢这个牌子的。”邢司南指着展柜里一条金光闪闪的蝴蝶形钻石项链,“好看么?”
楚白:“……我觉得钱比较好看。”
邢司南意义不明地勾了勾嘴角,视线在柜台里扫了一圈,忽然停在了某一个点上。
楚白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对款式简洁、设计大方的铂金戒指,正静静地躺在深蓝色的天鹅绒布上。
楚白:“……”
导购小姐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流转,最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上前一步热情介绍道:“您真有眼光,这是我们家经典款对戒,非常适合两位的气质呢……哎,两位知道自己戴什么码数的戒指么?要不要先过来量一下?”
邢司南收回目光,还没来得及说话,楚白先朝着导购笑了笑:“你误会了,他……是买来送他女朋友的。”
话音刚落,邢司南嘴角蓦地向下一沉。他抬起眼,扫了一眼楚白,而后转向他旁边那位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导购小姐,手指点了点他之前看上的那条钻石项链,冷淡道:“就这个了,帮我装起来吧。”
他说完,没有再看楚白,把卡递给导购小姐结账,神情之不悦,不像是在消费,倒像是在催债。楚白颇有些莫名,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又得罪这位爷了。
趁着导购小姐转身去包装项链,他走到邢司南身边,低声道:“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邢司南垂下眼,注视了一会儿楚白,别开视线,冷冷开口道:“我没有女朋友。”
楚白不怎么在意道:“早晚会有的。”
没想到邢司南听完这句话,看起来更加不高兴了。他皱着眉,削薄的嘴唇紧紧抿着,眉目线条分外锐利,足以叫越州市所有不法犯罪分子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楚白揣着明白装糊涂,“咳,难道要我祝你一辈子单身,你才会开心吗?”
邢司南忽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他凑近楚白,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明明知道我在不高兴什么。”
楚白一怔。邢司南松开他的手,站直了身体,从导购手里接过包装精美的纸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楚白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心想,你到底在不高兴些什么?五位数的项链你眼睛眨都不眨就买,追你的人能从这里排到富春江,你一生下来就在罗马,拥有那么多别人穷尽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
他想不明白邢司南为什么不高兴,就像他想不明白邢司南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他,思来想去,最后只能归结为这人大概从小到大横惯了,没遇到过什么想要却没能得到的,于是乎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他抬起头,邢司南走在他前面几步,背对着他,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楚白过去三十年里从来没应对过这种局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邢司南后面,盯着邢司南的衣角,脑子里漫不着调地胡乱神游。
他想,也许他应该再强硬一点,从邢司南家里搬出去,或者说更狠心更决绝一点,直接调回滇南,切断两个人之间的所有联系,从此天各一方,两不相见。
他本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从邢司南身边离开。
楚白心头一震。他忽然意识到,在这段关系里,变得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从来不只是邢司南,还有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写一些温馨的居家小情侣斗嘴(吵架)日常~
杨朔:你俩谈恋爱,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么多???
在无数吃瓜路人的助力下(包括但不仅限于警局各位兢兢业业的同事、路人导购小姐姐)楚小白对邢队的感情终于有了重大突破!可喜可贺!鼓掌!!
邢队: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转正!给个准信行不行!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现在说我俩没关系这不是耍人玩吗!拔——无情!(╯‵□′)╯︵┻━┻
楚白:0.0
Ps.下一个案子快开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