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本来请了假, 在石兴家里和网上的朋友商量合作细节，石兴的儿子却忽然带着老婆孩子过来了, 说要接二老出去玩, 这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因为顾虑到老父亲有课，旅程也就两天的安排。
主人不在家, 小六单独住下总是不太合适，虽然石兴不介意, 还让他不要浪费时间跑来跑去。
只是虽然决定离开赵家，到底有点舍不得，在离开前能多些相处时间也好, 而且陈玉芳一个人带孩子，小六也有点不放心。
因为事情突然，小六比预计的时间早两天回来, 他上楼要走楼梯, 裴乔就不跟着他绕圈了，他走直线距离。
还没进屋，隔着窗户，裴乔就看到了那个不应该出现在屋里的人。
屋里人还挺全，赵振国、陈玉芳抱着婴儿坐在左边, 赵兰、吴志民坐在右边，大马金刀坐在两波人中间的竟然是那个裴乔见过一面的人。
是那个赌场里的光头。
裴乔不知道这人姓甚名谁，但看模样，却挺符合人们固定印象里的土大款、暴发户。
加个限定词，比较凶悍的土大款、暴发户。
光头男人很拽很满意的坐在中间, 他反手摸着自己的光头，连连点头：“书多, 好，是块学习的料。”
“这么说您是愿意了？”
吴志民很高兴，他激动的直拍腿，“我这个外甥凭您去找，整个县，算上市里您都找不出第二个，那成绩搁在过去得是个状元！”
光头叫赵宽，绰号混哥，是做不法生意起家的。这两年钱赚够了，人略略消停，开始想过正常日子，他女人孩子都不缺，但几个孩子数下来，就没有一个会读书的。
混哥表面风光，人瞧着也大咧粗糙，心里却装着件心事。
总有些人不管他有再多的钱，都看不起他，暗地里笑话他没文化，混哥能用拳头揍得对方闭嘴，但这改变不了他大字不识几个的现状。
让他学习进修吧，混哥技能点大概都点在了其他方面，学习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是不可能学习的。
而混哥几个孩子都跟他很像，子肖其父的那种像。
眼看着几个孩子越长越大，里面愣是捞不出一个文化人，几个孩子任他打骂了个遍，学渣依然是学渣，混哥对自己的基因叹服了，他不挣扎了，他另辟蹊径。
干儿子调教的好一样亲，混哥思想不老套，他准备找个能撑场面会读书的儿子。
赌场里人多嘴杂，各类消息八卦真真假假混在一起，其中就有人提了两嘴混哥的事，对于欠了巨款的吴志民来说，不管真假，莽了再说，没准就是救命的。
他找上混哥，混哥果然很感兴趣。
因为吴志民把小六吹得简直天上有地下无，和吴志民嘴里的神童大外甥一对比，混哥手里其他的候选人登时就不够看了。
混哥能坐到今天的位子上，自然也不是个听啥信啥的傻白甜，他让人去查。
但凡这个‘大外甥’不是各种跳级、第一名、模样好、大学老师哭着喊着抢学生，他当场就能卸吴志民一条腿。
查到的消息大差不差，混哥手底下的人原来不相信赌鬼吴能有个会念书的外甥，一查他果然没有。
屁的外甥，人小孩跟他没半毛钱关系。
“听说是家里老子后娘对的不好，自个跑出来，正撞上赌鬼吴的哥嫂，就给养着了。”
小弟消息打听的挺全，还发表个人意见。
“混哥您要真看上那小孩，直接领走就行了。”
“你小子知道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吗？”混哥拽文，试图让小弟明白瓜不甜的简单道理。
在家里的娃子班级吊车尾多次后，混哥不解又愤怒的找上了娃子们的老师。
老师能怎么办，面对拥有能报复你的能力且嚣张跋扈的学生，没人愿意用自己的未来和家人的安全去赌，孤家寡人且舍己为人的老师也找得出来。
但是，遗传实在是太强大了。
这年代还不流行基因论，但混哥用自己除了学习其他方面都挺灵光的脑子思考过后，还是得出了儿女过于肖父的结论。
真是喜忧参半。
混哥没有退缩，与其继续生娃等待娃长大后的不确定性，不如养个已经经过验证的。
裴乔固然不知道前因后果，但他提取到了关键词。
他飘出去，在楼道里拦住了小孩，未曾解释，就赶回屋里，他不想错过这几个人的交谈。
好在小六不是必须立刻知道答案的类型，裴乔做的事，只要事后给他一个解释就好，没有解释也行。
就很好糊弄的样子。
陈玉芳被抓住了软肋。她在混哥表明来意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激烈的拒绝，她不能把孩子交给和赌场相关的涉黑人员，她不能想象在那种不健康不正常的生活环境中长大的孩子，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混哥完全不把拒绝放在眼里，他点点陈玉芳怀里的女婴。
陈玉芳心里一紧，把女儿牢牢护在怀里，然而她等到的不是威胁，是陈述事实。
“等女娃娃长大了这小房子够住吗？”
“男娃娃花钱的地方多着呢，你们都没工作，以后是要把女娃娃的口粮省出来吗？”
“女娃还这么小，以后跟哥哥争家产争得过吗？”
“你们肯定是更疼亲生的，这个捡来的以后怪你们偏心，背后欺负小姑娘怎么办？”
“你能一眼不眨的盯着？”混哥笑着呼噜自己的光头，漫不经心的暼过去一眼，就足够陈玉芳心惊肉跳。
她不是害怕混哥外貌的粗鲁凶悍，她因为对方的几个问句心神不宁。
这些问题都是可能发生的。
“阳阳不是那样的孩子。”
赵振国打断混哥的话，他看着陈玉芳，两人好像在从彼此身上汲取力量。
于是陈玉芳和混哥重复：“阳阳不是那样的孩子。”
“他现在不是，不然老子也看不上，但以后就说不准了。瞧瞧你们这拖油瓶的糟心亲戚，等你们以后穷到只能养一个孩子的时候怎么办？”
“升米恩斗米仇听过没有？我给你们说说这句话的意思。”
“你帮一个人小忙，他会感激，但你帮他大忙，之后又不继续帮了，他就会恨你。”
现场就是最好的例子，混哥丝毫没有顾及的指向赵兰和吴志民，拿他们当反面例子。
“亲妹子亲妹夫都这样，你指望个半大小子不会变？”
这个反面例子可太成功了。
亲妹妹啊，几十年的感情都靠不住，一个半道捡来的已经记事的孩子能靠得住？
赵兰的事对赵振国的打击有多大，这个反面例子就有多成功。
“再说孩子又不是你们的，我就是强行把人领回去，你们能怎么办。”
混哥笑眯眯的：“年纪大了才晓得和气的道理，搁我年轻那会，呵。”
“只要你们同意，再把孩子哄好，把事情给我做得漂亮有面子，赌债的事我做主免了。另外我再给你们两千，有了钱女娃娃也养的精细些。而且这钱是给你们的，要有人想抢，就是不给我面子，听明白了吗？”
混哥全程没高过声音，那种压力却好像比摔桌子踹椅子更沉重。
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混黑的比谁都懂这个。
裴乔追求精神远远多过物质，因为物质他生来就有，不需要追逐，所以他要求感情纯粹。
不管赵振国和陈玉芳最后的决定是什么，犹豫已经证明他们的动心。
那么无论是短暂的还是长久的就不重要了。
但没有怨憎，裴乔永远都不会有类似的情绪，基于人性所作出的一切选择，都在他接受的范围内。
在陈玉芳躲闪着支吾着说出需要考虑的时候，混哥就知道事情成了。
而裴乔也出去知会小六先离开这里。
他们找了个小旅馆落脚，十三岁的孩子身高窜到了一米七多，说是成年人还是难以取信，因为他的脸还是稚嫩，但说是十六七岁，就基本没有破绽了。
坐在旅馆的床上，小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开始认真听裴乔讲述所见所听。
失落是难免的，恢复速度非常快也是正常的。
都说谁养大的孩子像谁，让裴乔来说，小六不算他养大的，他只负责开小灶，但不知不觉间，在某些方面，小六确实和他越来越像了。
不因为人性的选择而怨愤，转而思考以后。
“哥，你说我拒绝，那个混哥会不会迁怒振国叔和姨啊？”
裴乔感觉不会，但抵消赌债的事是不要想了。
小六砸吧砸吧嘴，他有个网友，两人因为计算机技术很聊得来，对方是个有钱人，在发现他手里貌似有‘先进技术’的时候，就非常直白的表示过想买，价格什么的好商量。
小六手里所谓的先进技术，自然是裴乔偷渡过来的，小孩之前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卖，他暂时不缺钱，年龄又小，担心会因此被人盯上，他没能力护住，最好的方法是咬死不承认。
可后来赵振国下岗，又被赵兰的赌债拖累，陈玉芳怀孕生产，哪个都要钱，小六思来想去，还是敲了网友。
裴乔是放养式家长，买卖不买卖的他任由小六做主。
原来小孩不愿意，他点点头觉得可以，现在小六想换钱，他也点点头觉得可。
一个问题再次闪过。
这个年代竟然已经有可以全国范围内聊天的软件了。
计算机技术的发展速度比他想象中要快啊。
但裴乔对此不感兴趣，他并非此间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