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柱伤的是头脸, 这会就没有被众人抬着走的待遇,他是自个捂着半边脸走到冯元化家的, 村里人糙惯了, 路上遇见他这模样,也就哎呦一声追问个稀奇。

  李守柱自己也糙,满手的血, 疼的眼都睁不开了,还扯开嗓子喊:“小六, 肉呢,肉呢,快把肉拿回家, 快点!”

  李小六杵在那不动,默默反问:“肉在哪?”

  刚才他手一松,肉不就掉地上了吗?这小瘪犊子连捡一下都不愿意, 李守柱疼的直吸气:“不就搁地上呢吗?”

  “哟, 又吃肉啊,柱子你这日子过的可真红火,怎么也不说分大家一点,上次狗蛋砸你那次,我们可都是出了力的!”

  李守柱在地上扫了一圈, 没见着那个装肉的纸包,心里开始发慌。

  他那么大一包肉呢,他手松开就是一分钟的事,怎么肉就没了。

  他眯眼看着周围围着的村人,推己及人, 立刻就明白了。又听其中一个说要分肉的话,矛头有了明确指向, 他立时暴跳如雷的喷回去:

  “你们上次差点把老子灶都搬空了,你们出什么力?”

  “我掉地上那包肉呢,你们谁藏起来了,是不是你?”

  这些扛着扁担过来的村民,别管平日里有没有偷摸的心思,反正这次是真无辜,无辜被喷是个人都忍不了。

  当场就有人沉下脸扛着扁担回去继续挑水,不掺和这事了。剩下的则挽了袖子和李守柱对喷,他们要是真得了肉,被骂两句也不痛不痒,可现在谁见着肉星儿了?

  场面逐渐升级,李守柱擦擦血一人对喷数人,到底伤口疼,渐落下风。

  早也有人跑去告诉了吴桂花,那边心急火燎的往这里赶,李守柱看喷不过,边放狠话边往冯家方向退,不外乎是些你们今天合了伙的来坑我的肉,你们等我伤好了云云。

  等他在路上和匆匆找过来的吴桂花会和,就是新一轮的哭天抢地。

  李小六顺势就又被遗忘了。

  他独自走回李家,推开门,和守在里面的李春正打个照面。

  “小六。”

  李春嗫嚅的绞着自己的手指,她也顶着李小六同款头发,总体上看是短发,却没一点造型,长短不一到像是被动物啃出来的。

  如果说李小六是沉默到近乎哑巴,她就是怯懦到近乎没有灵魂。

  小六早习惯了李春对着谁都是怯生生的模样,他舌头舔了舔嘴里的牙洞,有点疼还带着血腥味,手在兜里掏了掏,他拿出刚刚剩下的一小块肉塞进李春手里。

  他们也算患难与共,在这个家里如果说李小六对谁还有一分感情,就是李春了。

  小姑娘是小六愿意分享肉的小伙伴。

  李春小心的捧着肉,卤味的香总是直接而浓烈的,没有更多的修饰,就是引诱着你去吃:

  “这肉,哪来的,妈知道吗?”

  “不知道,你吃,别告诉他们。”

  李春闻言就很纠结的继续捧着:“…等狗蛋回来,给狗蛋吧。”

  “你不吃,我吃!”

  小六不高兴,他特意留给李春的,李春却要给狗蛋,她都忘了被狗蛋欺负的事了吗?

  “你不吃,就把肉给我!”他伸出油乎乎的手,很坚定的说。

  李春就低下头,扁着嘴不出声,她偷眼看门外。

  “小六,去把门关上。”裴乔打断了这场对峙。

  李小六回头看看院门,又转回头看看李春,慢慢眨了一下眼,他小跑过去把门关上,回身靠在门上,试探着说:“没人会看到的,你现在可以吃了。”

  李春就抬头瞧瞧院门,又踮着脚尖向院外眺望,以她的身高其实看不到什么,但只有把动作做全了,她的心才能落回肚子里。

  她试着张嘴咬了一口肉,很快她就两眼放光的吞咽起来。

  什么吃一半,剩下的给狗蛋,或者省一点,留着明天吃的念头,都被李春忘在了脑后。

  等回过神时,她已经在舔自己还沾着香味的手指。

  含着指尖,后怕重又涌上来,李春小声问:“小六,肉是哪来的?”

  “有人给的。”肚子还是饱的,山路又走的累,李小六钻进柴房里,眼皮开始打架。

  “吃了那么多肉你也不腻。”裴乔把藏着的果子拿了一个来,“清清口,半夜你肯定得肚子疼。”

  小六蜷缩着身体,把果子半抱在怀里,大口的吃着,甘甜的果汁果然缓解了油腻,小六却有点舍不得逐渐退去的肉味,不由得舔舔嘴角。

  就这会儿,车到了北升县,沉睡中的身体被摇晃,身体与灵魂间的牵引力拉扯着传来,裴乔只能嘱咐一句:“不许吃果核!”

  之后就顺势被摇醒,醒来那会他还想着,等再过去,果核很可能也被李小六一块吃了。

  小孩脑袋聪明,对待食物却过分苛刻,吃个果子他必须在旁边看着,不然他一准会把果核也吃下去。

  按照李小六的原话:“能吃的!”

  能吃不吃,不是浪费是什么?不过裴乔也很理解,小孩被饿怕了,只能以后慢慢纠正。

  只是真到了北升县,之前所有不对劲的地方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和小六生活在不同的时间里,小孩经历的一切在几十年前早就发生,甚至于他在梦中做的一切都有可能是在改变过去,并间接改变了未来。

  可如果真是这样,小六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呢?

  按照A米查到的资料里,那棵石榴树的树龄大略推断,小六生活的时代距今大概五十年左右。

  短点四十多年,长点也超不过六十年,这个岁数,小孩完全是可以来找他的。

  难道是小孩中间出了什么意外,竟然等不到他二十四岁知道真相的时候。

  裴乔才想到这,胸口就有点闷。小六有那样糟糕的童年,如果不能用和和美美的未来去弥补,那实在是让人心疼的,这样比较,裴乔倒宁愿对方是个白眼狼,早就将他忘在身后。

  后一种可能,裴乔却没有太多感触。他们本就分属不同的时间,因为缘分聚在一起,缘分尽了的那一天也不必强求感情始终如一。

  对待感情上,裴乔理智到了悲观的程度。

  与其说他不在意小六长大后可能因为遗忘而不来寻找,不如说他其实从未对小六的感情回报有所期待。

  开始的原因是见不得小孩子受苦。

  现在的上心也只是见不得熟识的小孩子受苦。

  一行人并没有在北升县待多久,连夜就返回了。

  回去的路上是薛涛开车,裴乔白天睡得太足,现在即使车身微晃,也晃不出睡意。

  林青手指在自个的大腿上不停的跳舞,他对于小老板不合常理的行为好奇极了,总觉得这背后该藏着一个大秘密,他要不是给人当保镖的,哪怕直面小老板的冷脸也得死缠烂打追根究底。

  可惜,他现在是保镖,工资还是人家给发。

  早知道这样,出来前就应该把他姐塞过来的那张银行卡带上,现在再去要,多没面子啊!

  三个人里裴乔是精神最好的那个,中间他也接手开过两小时的车,林青开始旁观了会,还夸赞小老板开得稳,之后就去补觉了,薛涛觉得让老板给自己开车不好,但也瞧出来小老板不是在作态,没扭过只能妥协,却也不时留心着路况。

  等回到临时住所时,天还没亮,裴乔让他们回去休息,自己则坐到了花园里的秋千椅上。

  小区里照明设施很好,夜晚灯光彻夜不息,光线柔和并不刺眼,裴乔仰头看着夜空,心中复杂的情绪渐渐消退,最终回归平静。

  那些激烈的情绪他也能体会到,但感情这种东西在他心中消退的速度比常人快得多,就像现在,裴乔心中已经只剩下仰望夜空时带来的平静。

  有巡逻保安打着手电从这里经过,猛地瞧见花园里坐着个人,便警惕的走过来询问,而后也认出这个自买下别墅后就一直深居简出的业主。

  既然是业主自愿的行为,也没有干扰到其他住户,保安简单询问过后也就离开了。

  只是心中不免嘀咕这位业主竟然爱好深夜独坐,果然是有钱人,就喜欢特立独行。

  天蒙蒙亮时裴乔困意上涌,他也没有回房,而是睡在了秋千椅上,花园里常备着薄毯,也不用担心着凉。

  再到芦花村的时候,李家的红冠大公鸡正扯着嗓子叫唤。

  吴桂花早早起来,抱着李守柱昨天染血的衣裳搁在木盆里,指使李春赶紧拿去河边洗了。

  她见着李小六也早早起来,这会儿正背了竹篓准备走,搁在以前正好撞上,她少说也得剜两眼,不咸不淡的骂两句,可昨晚李守柱把事情都跟她说了,一家子生计忽然落到李小六身上,他们得仰着李小六活,猛然间的落差让吴桂花受不了。

  她憋了憋气,最后眼不见为净,冷哼着进屋了。

  冯元化昨天给李守柱包扎过伤口,还叮嘱他们明天一早过来换药。现在天气冷伤口不容易发炎,却也得防着恶化。

  吴桂花就心急的喊了李守柱起来,两人大清早就去了冯家。

  裴乔左右瞧瞧,最后跟上了李守柱,他对山猫的攻击力有些好奇,不知道李守柱伤的重不重。

  人上了年纪,觉就少,冯元化早早起来,在院子里做点木工活。

  不放心他的腿,妻子秀兰也跟着起来了。

  裴乔飘得快,先到了,李守柱他们落在后面,还得一会。

  裴乔就在墙头上等着,他看冯医生做木工活觉得新奇,就多看了两眼,那边秀兰忽然指着墙角笑道:

  “今儿怎么不去看你的大仙了?”

  什么大仙?裴乔正想着,就见冯医生憨憨笑了两声,有些不好意思的停下手里的活:“我,我也没说一准就有。”

  “真有大仙,能看上你的窝头?”秀兰笑话他。

  冯元化就侧过脸,摸摸头,情状可怜兮兮的。

  “你又不让我供鸡汤...”

  “鸡汤就那么点,是给你补身子的,你倒好,竟然分了半碗给什么大仙!”说到这个,秀兰就生气,“你不想腿快点好了?”

  “想啊,可那马钱子要是大仙送的,咱不表示表示,显得咱多不懂事。”

  “那大仙收你的贡品了?”秀兰无奈的看了冯元化一眼。

  马钱子。听到关键词,裴乔从墙头飘下来,他去到墙角,见那里摆着三根土捻成的香,香前摆了两个小碗,一个里面放着馊掉的窝头,另一个则装着半碗浑浊的汤,离的近了气味冲人。

  虽然简陋,确实是祭拜的那套。

  “没收。”冯元化怏怏的接口,但很快他就重振旗鼓,“你说,咱这大仙有没有可能是吃草的?”

  裴乔听明白了:...所以他就是那个不收贡品,且吃草的大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