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大宋宣和遗事>第106章 红粉青娥映楚云 桃花马上石榴裙5

  

  定州城的去留,其实是一个很纠结的问题。

  你让它留下来,就必然会惹怒完颜宗望,这凶酋要是发怒起来,以此为借口,撕毁和议再次兴兵,这一场“全胜”的天子亲征,会不会有一个不光彩的句号?那大家到手的爵位、封赏,不都飞了?

  可你要不让它留下来,先不说他是要紧的边境城市,上头还有许多的瞭望塔,又在中山的旁边——虽然中山根本拦不住拐子马,可那也是一座山,不是平原啊!除此之外,他还是当今皇帝曾经的封国,是祖宗遗留下来的土地,若大家做下决定送出去,真是一起臭死算了,以后怎么有脸一口一个“祖宗家法”?

  大家吵了个底朝天,其实心里都想拖一拖:完颜宗望再厉害,金国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宋金两国和议在即,他也要赶着回国,一起拖他个十天半个月,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再说战事已经告一段落,皇帝也是时候该回去了,大家伙先把封赏拿到手了再说。回头完颜宗望要是被拖得烦了,真撕毁和议打过来——大家在东京也比在北京好,东京交通四海,漕运便利,金军真打进来了,大家坐船往通津门,两三天就到镇江了。

  这流程大家伙都走过,去年金军第一次围城的时候,大家都是这么投靠道君皇帝行宫的。

  秉持着这种想法,大家不约而同地分成两派,在皇帝面前吵得你来我往、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并且练就了铁臀功,皇帝撤垫子算什么?我站着也能和你吵一下午!一下午过去,天黑了,皇帝散会,大家又拖过去一天。

  总之,绝不会给皇帝一个一致的意见。

  可皇帝到底是个年轻人,性子急,宗望的口信是正月初七到的,隔日里皇帝就发下话来。

  “祖宗之地,寸土不可与人。朕绝不将定州割与贼酋。”

  众大臣齐齐晕倒,我的好陛下你犯什么傻,贼酋什么贼酋,他是你爹结拜兄弟的亲生儿子你的义兄啊,怎么能说人家是贼呢?我们要议和的啊!我们是兄弟之国啊!大家又齐齐想起去年议和的时候,皇帝前脚答应割让河间、太原、中山三镇给人家,等人家金兵刚走,他就反悔,派兵把三镇抢了回来,搞得金国又有理由撕毁协议,差一点又让人家打到东京城!

  现在人家只要定州——相当于只要中山了,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要割的不要割的,大家齐齐把矛头对准皇帝。

  陛下啊,定州虽然是祖宗的土地,但是土地也有重要和不重要的,对不对?他们只要定州,又没有要东京,你差不多就行了吧。

  可这回不知怎么着,皇帝吃了秤砣铁了心,任凭他们吵翻天了也分毫不为所动。等天黑了又发下两个饼吃,大家也不想着回去吃晚饭了,一致决定今天非在这里把道理给这毛头小子说明白了不可。

  吵着吵着,不知道哪位大臣提出来一句:“定州虽然是祖宗的土地,但祖宗的土地是道君传给陛下的,陛下的封邑也是道君所授予的,陛下为何不俟请道君旨意以后再行裁决?”

  这话一出,皇帝临时的行宫顿时一静,大家思来想去,为这位仁兄竖起了大拇指。

  谁知道道君在哪里?但反正延福宫里有一个道君,陛下,你去请旨吧!毕竟你亲征都说得是仰承你爹的旨意。当然,如果真是这位道君皇帝的旨意,大家这会儿应该在长江以南避难了,但你爹就是你爹,你爹还活着,就和你享有共同的土地裁夺权,你要割地或者不割地,你先听你爹的吧,起码要有一个名义对不对?

  不过,大家都清楚,延福宫里的道君十有八九是个假货,但假货又怎么样?从这里快马去汴京,拿到“旨意”再回来,怎么样也要个六七天,这点时间里他们非把皇帝说服不可。

  可皇帝却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卿等所言甚是,朕行国是,当仰承道君之旨。”

  他转头对中官说了句什么,中官一溜烟地跑走了,皇帝说:“日前朕已派人去东京求道君钧旨,道君与朕同心,皆是不让的意思。现将旨意叫内侍取来与卿等看。”

  大家伙虽然心里都知道延福宫被皇帝控制着,请来的旨意肯定也是只有允许的,不过是想以此为借口拖延些日子,结果皇帝早有这么一招准备。

  没有借口再拖延的诸大臣开始等待中官的到来。

  大概半个时辰功夫,中官就拿来了一封裱好的黄绫旨,皇帝命发下去传阅给臣工观看,自己就绕到后头阁子里吃饭去了。

  大家伙一拥而上,开始瞻仰这份黄绫旨。

  道君皇帝的御笔天下难学,他自己怠政时,曾培育出几个中官试图以假乱真,中间最出名的就是“隐相”梁师成。当然,他们的代笔瞒不过蔡瑢一类的书法大家,只是太平岁月里,大家都懒得和道君较真。

  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得较真了,大家纷纷瞪大了眼睛看,希望找出这份御笔是赝品的证据,毕竟皇帝登基的时候早杀了梁师成,内廷之中谁还能代道君御笔?

  只要它不是道君的笔迹……

  可大家研究了半天,越看心越凉,越看越觉得是自己老东家写的字,于是只能目光炯炯地盯着吴敏,吴敏曾经做中书舍人,是天子近臣,道君的御笔他肯定认得。

  吴敏摇头,苦笑道:“这确是道君御笔,半点没有假!”

  大家一边绝望,一边破罐子破摔:你不割就不割吧,反正是你们家自己的地,你不割,你有骨气,你厉害,你能把你爹的手诏伪造出来——

  大家还是坚信那封诏书是伪造的,皇帝不知道从哪里又找了个“隐相”出来代笔。

  隐相陈美人坐在秋千上,大冬天的也不嫌冷,晃晃荡荡地问皇帝要润笔费,皇帝拒不支付,陈美人大怒,连同上次牡丹花冠的账一起数罪并罚,说要被皇帝气得中风了,皇帝是个天字第一号的不孝子。

  皇帝受不了这个骂,决定痛定思痛、痛改前非。

  他画了一张草图,找来了大名府最出名的珍艺工匠,对他下达要求:“要一个比碗大的冠子,要高,上头可供插四季花朵、放七宝簪戴,顶好有绣带络子一类。”

  工匠疑心皇帝想造个新型的凤冠出来,脱口而出问皇帝要不要博鬓,左三个右三个的那种,皇帝竟然真的凝眉思考了一下:“逾制了吧。”

  你还知道逾制了啊!

  可皇帝自己掏钱,钱给的很大方,但要他们加急。他们捧着皇帝半点设计都没有的草图回去苦思冥想,要是烧蓝点翠珠穗滴花,那就是凤冠了,还是改做成金白的吧……

  他们一边苦思冥想,一边这消息长腿一样地跑遍了大名府,谁都知道了,陈美人也知道了,还顺便听了个三博鬓的笑话,皇帝说不好,不能这么设计,说逾制了。

  逾制的意思,就是他这个美人不配用三博鬓呗!

  夜里,陈美人问皇帝:“官家召幸妾数回,妾如何还是美人?”

  皇帝倒打一耙,怪他肚子里没动静,说生了就封他做贤妃。

  贤妃是什么很大的官吗?陈美人眼高手低:“算了吧!”

  皇帝问他:“怎么算了?”

  陈美人说:“就当我子绍母业吧。”

  他可真厉害,谁能继承完父亲的皇位,又去继承母亲的美人封号?陈美人洋洋得意。他也不觉得自己的官小,他只觉得自己返璞归真。

  然后他就开始旁敲侧击自己的冠子,可皇帝的嘴巴闭紧了不说。他不说,陈美人也不说,他俩互相憋,憋着憋着,憋到了正月十五。

  上元节。

  皇帝早早地发下令来,金吾不禁、玉漏不催、万民齐乐,行宫的高台上已经摆满了金瓯酒,众百姓可以来拿来喝,另注明:金杯不能拿走,酒一人一杯。又传诏回汴梁,把道君皇帝从前的灯都拿出来给百姓观看,并照从前行事,设置百戏、说书、杂耍等娱民。

  而皇帝本人,则延续了他一贯的孤僻个性,并没有要出行宫的打算,也不准备去台上露脸让大家伙看——他可能觉得这样像猴。

  这一点不像他的父亲道君皇帝:盛装靓饰的道君皇帝可是能一屁股在宣德楼上从天亮坐到天黑的主,他在高台上看表演,大家伙就簇拥在楼底下看他。他一点也不怕人看,越被看越开心。

  他不仅与民同乐,有时候比民还乐,亲自下场去写灯谜让百姓猜,猜中了他就命内官赐物,或者把宫廷中的鳌山琉璃灯搬出来给大家伙看,并且他还是个大主顾,外头卖零嘴、小灯的,他都给他庞大的后妃、子女一人捎一份——但他自己要先吃,他看表演的时候嘴巴闲不住。一夜下来,宣德楼下的小贩赚得盆满钵满。

  去年上元节的时候金兵围城,今年虽然也有点儿不好处,但总体还算太平,节日的氛围也就浓烈起来。

  皇帝虽然不出去,但行在里面已经点满了灯笼,冬天晚上黑的早,整座行宫都在发光。

  陈美人期期艾艾地走过来,自告奋勇地当猴子:“官家不上外头玩去?”

  皇帝心里憋着坏,但脸上还木着:“到外头干什么去?”

  陈美人说:“看灯呀!”

  皇帝指着院子里那一堆五彩斑斓:“行在中有灯,何苦到外头去?”

  陈美人说:“外头不仅有灯,还有人呢。”

  皇帝更是振振有词:“怎么,臣是鬼吗?”

  陈美人寄人篱下,敢怒不敢言,坐在皇帝身边想措辞,他那一身月白的衣裙正合时令,犹如十五的月亮那样清莹,可皇帝目不斜视,专看札子,陈美人咬牙切齿,也开始干政。

  山一样高的札子慢慢下去,陈美人不仅不为君分忧,还为君添堵,他拿起赵熹的报告顺口就打压皇帝:“九哥的字比你好。”并叫皇帝拿看鱼的时间拿来练字。

  皇帝最受不了比不过自己弟弟,何况被拿来他和比的对象才刚成年,当场就说要去换衣服,脚底抹油出了门。

  陈美人惹得龙颜大怒,半点不害怕,继续看札子。

  然后,他看到了一本非常、非常有趣的札子,连皇帝换完衣服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

  两侧侍从将毡帘掀开,换了一身湖蓝?袍的皇帝双手捧着一个冠子进来,这冠子极高,被皇帝捧着时,最顶端甚至够到了他的鼻子,仿佛一座微缩的小楼,最下面的底座是一整个莲花台,画着仙人指路、福禄齐天的纹样,莲花台上头叠了足足四层的洒金纱冠,顶上披着一层流光纱。在皇帝后头更有侍从捧着珍珠、琉璃、琥珀等宝物,还有桃、杏、荷、菊、梅等“一年景”花朵。

  皇帝蹑手蹑脚地捧着冠子进屋,见陈美人远远地躲在桌子后面笑,一边走一边问道:“笑什么呢?”

  陈美人看入了迷,随口道:“我看刘豫的札子呢,他倒很…很有趣。”

  皇帝想让陈美人抬头看看他的大作,那一层霞彩流光的纱拂过他的胳膊,结果陈美人不抬头,陈美人和他说刘豫。

  皇帝心想,前两年你还骂他是个不识礼数的农夫,现在说他有趣?

  “他说什么呢?”

  皇帝预备走到他跟前去,叫他撞个正着。

  陈美人一边说话,一边抬起头来:“他请你去泰山封禅——哟!”

  那顶二尺余长的花冠刚映入陈美人的眼帘,忽然就矮了下去。

  捧着这花冠的皇帝,听到“封禅”两个字以后竟然左脚踩上右脚,平地摔倒了!

  陈美人被他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从桌子里绕出来看,流光纱如水一样漫了皇帝一身,侍从争相簇拥去扶,陈美人挥挥手,叫他们不要上来。

  他从皇帝怀里把那一顶花巧的高冠接过来,放到手里的时候竟然很轻,仙人的络带只做成了蝉翼的厚薄,隔着花冠上的影影绰绰的金片,他朦朦胧胧地看向皇帝,流光纱倏忽一下,就到了他的臂弯。

  他让侍从把冠子捧着,自己纾尊降贵地过去拉皇帝,一边拉还一边问:“去不去封禅?”

  皇帝原本要给他一个惊喜,不意摔了个大马趴,气急败坏地道:“不去!”

  陈美人的面上有点可惜:“真不去?”

  皇帝羞愤欲死:“不去,不去!”

  陈美人哈哈大笑,皇帝听得羞愤欲死,连屁股上的痛也顾不得了,连推带搡地陈美人挪到镜子前面去,叫人给他梳头戴冠子,陈美人嫌穿戴的时候无聊,还把刘豫的那本札子拿来细看。

  冠子戴好以后,皇帝亲自上阵,先在他的头冠旁边摆了一圈灵动的、盈盈展翅的玉闹蛾,又在四层的纱冠上一层层地簪戴。

  陈美人心安理得地接受,津津有味地看札子,皇帝让他直起来头方便簪戴,他一直起头,札子上的字就小了,因此还特地找人要了水晶镜片观看,一边看,一边倾情念诵给皇帝听。

  皇帝能去、应该且必须去泰山封禅的理由,有如下几点:第一,皇帝的皇位是道君皇帝禅让的,就好像上古时候的尧禅让给舜那样,舜是第一位祭祀泰山的君主,因此,皇帝也应该去泰山封禅;第二,道君皇帝是长生大帝君转世,陛下您作为他的儿子,是青华大帝君转世,您作为天帝的儿子,应该前往泰山,向天帝汇报您的政绩;第三,真宗皇帝在澶渊之盟以后,顺应上天的旨意,在泰山封禅,宋辽得享一百年的和平,今天陛下上承天意、下得民心,和金国也将会有一百年的和平,这次的盟约和澶渊之盟拥有一样的意义,因此,您应该效仿真宗皇帝前往泰山封禅。

  陈美人读罢,击节赞叹:“纵丁谓何如也!”

  丁谓和丞相寇准吃饭的时候,汤溅到了寇准的胡须上,丁谓起来帮他擦胡子,世人谓之“溜须”。

  皇帝还没留胡须,自然轮不到刘豫来擦,陈美人看起来还很欣赏这封札子:“陛下是舜,那我岂不是尧?都是贤君,我也能去封禅吧?”

  皇帝不说话,陈美人泫然欲泣、伤心欲绝:“陛下要抛下妾吗?”

  皇帝咬牙切齿,恨不得把刘豫叫到跟前来骂一顿,又懊恼自己的杰作不曾被陈美人看一眼::“不提那个,这冠子惬圣意否?”

  陈美人的目光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满头的簪戴花朵,典型的赵煊风格,但赵煊插花的功底还在,花团锦簇得漂亮:“比七宝辇好。”

  皇帝心花怒放,绕到他的跟前,把用鱼鳔作胶水,把珍珠贴在他的眉心、脸颊、唇边,两双相似的眼睛你盯着我,我盯着你,皇帝满意极了,不自觉吐露了实话:“七宝辇是我故意的。”

  陈美人长长“哦”了一声:“官家故意的。”

  他当时看到七宝辇的时候,先为赵煊的孝顺所震撼,虽然叫七宝辇,但那上面绝不止七宝,只差用黄金给他砌座位了,赵煊从来朴素,愿意给他花这样的价钱,难道不能证明爱吗?

  可后来赵煊和他翻脸,他才醒悟过来:这七宝辇从汴京城拉到镇江,再从镇江回到汴京城,看到此辇的百姓不知多少。若说名人字画、奇山怪石,百姓也许欣赏不来,可这样明晃晃的黄金珍珠、朱漆彩绣实在太直击心灵,一下子就把皇帝孝顺的名声播之于外了。

  谁知道他能孝顺自己亲爹孝顺到床上去。

  趁皇帝说出了实话,正是心虚的时候,陈美人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一层擂一层的簪戴,他是不怕重的,他只要好看,可是:“只可惜这冠子再好有什么用?花开无人赏,妾寂寞呀!”

  赵煊的手抚过他的脸颊:“朕敝帚自珍。”

  陈美人横眉道:“陛下自珍就自珍,说谁是敝帚?”

  赵煊难得开怀大笑,他捋一捋持盈头冠上垂至肩膀的流光纱,将脸贴在纱上,持盈和他一起盯着镜子看。他不知道怎么着,搂着持盈的肩膀就开始轻轻地摇晃,有点像在给小孩要摇篮的幅度,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只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整个五脏六腑都融化了,变成了甜蜜的风味,一点点要满溢出来。

  他向持盈发出邀请:“走吧,咱们去御街上看灯。”

  持盈早知道他憋着坏,但听到他的邀请还是笑了一下,又很疑惑,北京不是天子的所在,哪里来的御街?而赵煊的话紧接着就来了。

  “爹爹在清州的时候和臣说,今年无法陪臣在东京看花灯,可臣等不及了,想请爹爹和臣在北京看,可以么?”

  持盈就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去了,他仰起脸,学着赵煊刚才的样子,晃晃自己的脑袋,说:“可以。”

  宝马香车,辘辘远听——持盈登车的时候,头上的冠子因为太高,他还得侧着头进去,赵煊给他护着头,以免自己的心血有所闪失,持盈一身都是重的,连耳朵上都是两个大的垂穗金耳环,可这样很漂亮,持盈喜欢漂亮。

  他在车上,赵煊给他靠着,扶着他的头,车行了一会儿,他才想起来那个问题:“北京何来的御街?”

  赵煊笑而不语,持盈头一次看他对自己发坏,恨他卖关子,于是故意臊他,长长地“唉”了一声。

  赵煊警惕起来,总觉得没什么好事:“爹爹何忧?”

  持盈的话可怜极了,他今天一身白白金金的打扮,脸上又点了珍珠,敛起眉来颇为楚楚:“可怜妾退位以来,居处道宫,惟一听命,未敢犯分,陛下封禅盛典,妾却不能同去,此非‘贱妾茕茕守空房’吗?”

  赵煊没想到封禅的事还没完,又看了两眼持盈的神色,见他似乎是真的想去,可封禅……

  “我刚才就说了不去封禅!爹爹算不得‘茕茕’,亦没有‘空房’。爹爹从前就讲刘豫是个不识礼数的种田老叟,怎么现在听其他的话来?”

  持盈道:“‘三辞三让’,这不是很正常吗?封禅这么好,陛下怎么不去呢?”

  赵煊支应不能:“没钱!”

  持盈看他面红耳赤、结结巴巴的,越来越开心了,直接慷慨解囊道:“陛下没有,我有呀,我给陛下出,只要陛下带我去,好不好?”

  赵煊看他油盐不进,恰好此时马车停下,赵煊立刻跳下去,又伸出手来接他。持盈还得侧着头出来。

  映入眼帘的,并不是一条开阔的大道,相反,这条路还有些窄小。

  大名府的人口并没有超过十万,在这一条窄小的街道上却挤出了熙熙攘攘的盛世感,无论哪里过上元节都是老几套,大名府是绝对比不过汴梁城的,可那种扑面而来的热闹、安宁,还是让持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赵煊和他一起站着,在一个稍暗的角落里,叫卖声、嬉笑声,食物的香气在花灯的映照下直上夜空,夜空中的月亮又圆又大,像一张饼。

  地上有人在烙饼,天上还有人在烙饼。

  接着衣袖的掩饰,赵煊拉住了他的手:“臣前日里来请爹爹旨意,叫爹爹下诏,命臣不许割弃定州。”

  垂穗耳环簌簌动一下,持盈说:“定州是陛下的封邑,是祖宗之地,地势险要不说,定州的居民皆是陛下的孩子,陛下不割弃定州,虽有寒盟之危,但是……”

  赵煊和他的双手紧紧扣着:“爹爹带我去清州的灵源庙里,那老丈曾对爹爹许愿,说要‘再做宋人’,他有恩于我父子,这世上多少有如他一样的人,我如果割出定州去,定洲城多少百姓要归于胡尘,每每念此,我纵怕金人之兵,却也实不忍心。”

  持盈对他说:“陛下有仁心,是天下万民之幸,上天昭鉴陛下之德,定保我宗社无虞。”

  赵煊看向他,月光底下,花灯底下,灯火阑珊的地方,他俩站着,月光照在持盈的脸上,好像整条街都光明了起来:“这条御街……”

  “去年十二月,臣至大名府。天寒地冻、日出无光,臣在阵前擂鼓,又回得城来,行到此处之时,摔了一跤。”

  “又摔了一跤。”持盈说,他的眉拢了一下,“怎么又摔了呢?”

  赵煊叹了一声:“是有点丢脸,不知道怎么着,小时候走路没学好,总摔跤。”

  持盈说:“那又是我的过错了,陛下。”

  赵煊不说是他的错,也不说不是他的错,他只是垂头看向地上的青砖:“这里原本全是泥巴,没有砖石,大名府的老幼百姓听说我在这里摔了一跤以后,纷纷涌出来为我扫雪,他们用手捧土,还把衣服脱下来扔在地上,只为了让地面快点变得平坦、干燥,让我过去,让我不要再摔倒,兵祸消解以后,臣就命人重修这里的,百姓呼之为御街——没有他们,我必然不得与爹爹相见,亦无有今日的、有今日的‘封禅’之说。”

  他带着一点抱歉,诚恳地对持盈说:“真宗皇帝封禅,花费八百八十八万贯,修造景灵宫承接天书,亦颇耗百姓人力,如今诸大臣误我父子,唯有百姓始终奉养,臣实不忍心耗费民力,也,也实在没钱。爹爹若想祭祀泰山,臣,臣可以和爹爹……微、微服,不必、不必……”

  他说到后来,又有点结巴,为自己不能达成父亲的愿景而难过。

  持盈原本极受感动,泪珠已到了眼边,可越听赵煊的话越不对。

  他看向赵煊通红、难堪的面色,抽出手来摸一摸他的脸,一边哄,一边好笑地喊他:“我的陛下小郎君!”

  赵煊盯着地面。

  持盈把他的脸抬起来,两双相似的眼睛就对视了。

  “你还真的想过要去啊?”

  赵煊愣在当场:“臣以为爹爹实在想去……”

  持盈理直气壮地反问他:“我有那么不要脸吗?”

  “!”

  那意思就是说他不要脸,他自作多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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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型是宋代的重楼子花冠

  放一点被东京百姓溺爱的大哥,大概就是本文这个时间点发生的事。

  至晚驾入门,父老夹道山呼拜於路侧,老幼掬土填塞雪淖,不须臾御道坦然。捧香前引,或冲突禁卫,或至爇顶燃臂以迎者不可胜计。驾归才及门,士庶遥认黄盖,欢呼传报。奔走山呼之声震动天地。皆拦马首,仰窥天表,莫不惋叹感泣,涕泗横流,不知其数。上亦为之挥泪,过州桥,泪已湿帕,殆不能言。从驾有金人数辈,见上得人心如此,亦皆惊叹。太学生迎驾,上掩面大哭谓:宰相误我父子!宣谕曰:荷你百姓,朕将不得与万民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