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七点半,繁夏整理好准备上班,温澜生忽然小跑着到玄关处叫住她:“等等。”

  “怎么了?”繁夏问。

  温澜生伸出手,帮她抚平了微微有些翘起的淡蓝色衬衣的衣领,拿起一旁早就准备好的饭盒交到她手里,笑容软绵绵的:“我给你做了午餐。”

  繁夏接过沉甸甸的饭盒,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他昨晚一点多了才回来,之后又折腾到两点,肯定没时间做饭。

  温澜生笑得很轻,还略带一丝狡黠:“五点多吧,趁着你还睡着的时候做的,还好没吵醒你。”

  “那你岂不是没休息好?一会儿你还要去照顾阿姨。”繁夏垂着眼皮,淡声道:“下次别这么累了。”

  “以前因为上班都没时间给你做便当,现在我请了假有时间了,可以天天给你做。”温澜生一笑,温润秀气的脸渐渐贴近繁夏的胸膛,双臂抱紧了她,语气中尽是对未来满满的期许:“等以后结婚了,我就辞职,专心在家做全职煮夫,照顾家庭,好不好?”

  “好。”繁夏答道,柔和的眼眸里泛着幽幽深光。

  *

  到了公司,庄念还没有来,办公室出奇安静。

  一进来,繁夏就看到那扇沉木浮雕山水大门微敞着,里面寂静沉暗仿佛另外一个世界。

  她忽然想起昨天下班时,掠过的被冷寂灯光收拢的瘦削身形,以及那颗旖旎的酒红色泪痣,脚步不受控制的走了过去,刚到门边,一股强烈的酒气扑面而来,门边还倒着一瓶空掉的洋酒。

  繁夏轻轻叩响了门,唤了一声‘总裁’。

  门内传来一丝微弱的响动,繁夏试探着走了进去,晨曦带着湿润雾气的光照了进来,也照亮了躺在黑色皮质沙发上醉眼轻阖的容修,修长的手无力的垂下,自动关机的手机掉落在地毯上,四周的空气仿佛还残留着缭绕的酒气。

  繁夏从没见过容修酩酊大醉的样子,记忆中的容修清高孤傲,社团活动滴酒不沾,一举一动皆是顶级家世培养出来的矜贵气质,是学校里众多人仰慕的高岭之花。

  看来时间真的会改变一个人。

  繁夏不知容修为何一个人在办公室宿醉,甚至连家也不回,但还是轻步上前,蹲在容修面前轻声唤道:“总裁?总裁?醒醒。”

  容修沉重的眼皮动了动,睁开了依旧带着朦胧醉意的眼,看见面前的繁夏,容修眼眸中划过微不可察的惊喜:“繁夏,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来他已经醉到没有时间观念了。

  繁夏将地上的手机捡起,放在沙发上说道:“总裁,现在已经是第二天了。”

  “第二天?”容修微微诧异,想要站起来,但宿醉后遗症让他头晕目眩,不得不重新做回沙发上,手触碰到了昨夜被他随意脱下的西装外套,光滑的触感如同一盆冷水浇在头上,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皱皱巴巴的白衬衣,想到自己醉酒后毫无仪态可言的样子全都被繁夏看到,眼中的惊喜如流星瞬间黯淡褪去。

  这一刻,容修宁愿进来的人是庄念,是他的家人,甚至是温澜生。

  他难堪的转过身,侧对繁夏,声音沙哑地说:“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繁夏点点头,对于容修的反应并不觉得意外,要是他突然热情起来,她才会觉得反常,与她印象中的容修完全不同。

  不过她注意到容修刚在捂着头,皱起如山峦般的眉,知道他宿醉后头疼,本着下属的职责,她公司大楼对面买了一杯热牛奶。

  买完热牛奶回来时,正好是上班高峰期,繁夏等了两趟才坐上电梯。

  可等她刚踏出电梯,便觉得气氛不对。

  一位小职员火急火燎的向她跑来:“繁总助不好了,总裁的姐姐来了。”

  容修的姐姐容嫤,曾经的山海集团继承人,因为行贿被判三年,听说前几天刚出狱。

  “我知道了,你们先去工作。”繁夏平静的说道,心中已经猜出了容嫤前来的目的。

  入狱前,她还是风光无限,即将继承百亿资产的继承人。出狱后,她大权被夺,集团里也无她立足之地。

  她当然得闹一闹,搏一搏,试图再次挤进山海集团的权利中心。

  “我是母亲的女儿,山海集团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你怎么好意思一直坐在这个位置!”

  “这个集团是个我母亲和祖母两代人打下来的,一个男人鸠占鹊巢三年你就知足吧,竟然还敢趁我不在公司就稀释我的股份,瞒着父亲把我踢出董事会,父亲他说他不认你这个儿子!”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天天不是酒局,就是酒局,这是你一个男人该干的事吗?你的教养都到哪里去了?败坏我们容家的名声,母亲她死不瞑目!”

  繁夏将热牛奶放在桌上,听着办公室内不断传来的争执,准确的说是容嫤一个人独角戏,容修的声音她一句都没有听见。

  繁夏仿佛都能猜到容修此刻的眼神,轻慢倨傲,低着头漫不经心的整理着袖口,面对容嫤的暴怒没有一丝情绪起伏,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衬得容嫤在无能狂怒。

  正当繁夏以为这场闹剧就将以容修的冷处理告终时,一阵刺耳的玻璃破碎声从办公室里传来,言语相讥即将升级为暴力行为,容修是个男人,绝不是容嫤的对手。

  繁夏当即冲了进去,昂贵的波斯地毯上碎了一地的玻璃碴子,容嫤手里握着半个酒杯,神情激动。

  而容修不动若神,眼波淡淡,并没有被她过激的举动吓到。

  但容嫤手里碎掉的酒瓶依然是个威胁。

  繁夏想也没想,直接上前,凭借在孤儿院生活多年的经验,迅疾地钳制住了容嫤的手臂。

  “疼疼疼!松手!”容嫤疼的大叫,虽然是女人,但容嫤也是打小众星捧月的大小姐,甚至在监狱的生活都有人打点,让她活的十分滋润,根本无力反抗。

  繁夏并没有听容嫤的,反而看向容修。

  容修也在看她,彼此的目光再次交汇,只是这一次容修没有闪躲,淡色薄唇甚至勾起一抹罕见的弧度,狭长眼眸下那颗酒红色的小泪痣显现出与平时禁欲气质截然相反的靡艳。

  “繁夏,放开她吧。”容修淡淡开口。

  繁夏松开手,容嫤揉着快要断掉的手臂,狠狠瞪了她一眼。

  容修不紧不慢地站起,挡在繁夏身前,皱皱巴巴的白衬衣和凌乱的发丝并没有损伤他一丝一毫的气质,反而多了些平常没有的烟火气。

  他垂眸静看了容嫤一会,嗓音疏离:“你走吧,我不跟你计较。”

  容嫤愤恨难平:“凭什么,这个集团原本是属于我的。”

  “凭我现在是集团最大股东,有本事跟我抢啊?”容修狭长眼眸里说不出的轻蔑。

  “你——父亲他、”容嫤咬牙切齿道。

  容修傲慢的瞥了她一眼:“对了,别想着用父亲来压我,他不认我更好,我顺道把他也踢出董事会。”

  “好啊,好啊,为了钱你是六亲不认了。”容嫤无计可施,只能发泄几句离开办公室,临走时还不忘狠狠撞繁夏一下,借机报复。

  “你没事吧?”容修盯着繁夏刚才被容嫤撞过的肩头,声音好像被什么揪着。

  “没事。”繁夏微微一笑,把热牛奶递给容修:“喝些热牛奶,缓一下宿醉吧。”

  袅袅热气从纸杯中飘溢出来,醇柔的牛奶香气在办公室内散漫开,驱散了原本刺鼻的酒精味,乳白色的牛奶在她手中微微晃荡,修长的指尖因为接收了纸杯传导的热度而变得更加红润。

  容修眼眸微动,紧闭的薄唇内,牙齿几乎要咬破舌尖:“这是你特意给我买的?”

  繁夏微微点头,眼眸笑容无声轻漾。

  容修脑中颤颤巍巍,不知名的甜差点撞昏了头脑。

  他竭力保持着冷静,伸出手接过热牛奶,触碰到的正好是她刚刚握过的地方,微烫的热感传到他的掌心,耳垂似被烧了般微红:“谢、谢谢。”

  看着杯中奶白色浓香醇厚的牛奶,容修正要喝下,突然想起了温澜生之前炫耀的笑。

  低劣的嫉妒和攀比心蒙蔽了他的理智,竟妄图与原配争个高低:“温澜生喝醉了,你也会帮他买牛奶吗?”

  “不会。”繁夏摇头笑。

  容修喜不自胜,心底涌起细细密密的满足,像阴暗角落里的小虫子,藏着见不得光的快乐。

  “澜生他不会喝酒。”繁夏补充道。

  不会喝酒,自然就不会喝醉,不会喝醉,自然就不需要她买热牛奶。

  心底藏着的那些隐秘的小快乐瞬间凝固,变成涨得他心间苦涩的酸与嫉妒。是啊,好男孩怎么会喝酒?

  “其实我以前也不会喝酒,只是坐到这个位置,有些酒局宴会避不开,不得不学着喝。”容修微抬眼眸,小心的解释,打量着繁夏的反应,想看她眼中是否有对他醉酒的反感。

  繁夏坐在容修身侧,玻璃窗外的清晨阳光照在她身上,仿佛打了一层柔雾般朦胧的光。

  她静静的听着,表情并无任何不适,相反她温声说道:“无论男女,作为集团领导者免不了要各种应酬,您管理山海集团不易,但也要注意身体,适量少饮,免得喝成胃病。”

  说着说着,繁夏轻笑起来:“胃病发作,可不好受。”

  “嗯......我会注意,以后尽量不喝酒。”她在关心他,容修捧着热牛奶的双手指尖微微用力,心脏砰砰乱跳,浑身都因繁夏语气里的关心而酥麻发颤,耳根赤红。

  “好。”繁夏微微一笑,如春水般明媚柔和。

  容修浑浑噩噩低下头,几乎不敢直视这样的繁夏,只能假装和牛奶,掩饰他紧张到手足无措的状态。

  但慌忙饮下热牛奶的容修忽略了还冒着的热气,一口饮下,喉咙滚烫,呛得干咳,杯中牛奶洒出,溅在他干净的白衬衣上。

  “小心烫。”繁夏的话说晚了一步,连忙抽了两张纸巾。

  “没事。”容修捂着嘴轻咳,接过她递来的纸巾。

  因为太烫,狭长冷清的眼角甚至生理性的溢出了两滴水润,颤巍巍的挂在浓密卷翘的睫毛上,眼角下酒红色的小泪痣,看起来格外可怜。

  “哎呦,总裁您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感冒了吗?”庄念提着精致的男士公文包刚踏进办公室,就看了容修狂咳不止的样子,关心的说道。

  “被水呛到了而已,我去里间换件衣服。”容修涨红着脸,揪着被牛奶打湿的领口,跑进了专门设计给他午休的里间休息室。

  飞快地合上门,容修呼吸急促地靠在门后,缓缓滑下,脱力般坐在地毯上,明明已经脱离了繁夏的注视,他却还是感觉那束令他浑身颤栗的视线游离在他身上,疯狂的心跳振聋发聩。

  *

  “繁总助,总裁昨夜宿醉了?”庄念小声问道。

  “嗯。”繁夏回到办公桌打开电脑。

  “总裁有时遇到特别困难的事,就喜欢喝点小酒解解压,但通宵宿醉的情况基本没有,看看这满地的酒瓶子,肯定是让他觉得特别棘手或者生气的事儿才会这样。”庄念说道:“对了,我今儿来上班,看见容嫤了,估计总裁就是因为这件事才宿醉的。怪不得不让咱们掺和,毕竟是人家的家事。”

  繁夏一只手支着下巴,想起刚才容修平静冷漠回应着容嫤暴怒的样子,总觉这件事在容修心里应该没有这么重要。

  大约半小时后,容修才从里间走出来,重新换了一身黑色双排扣宽条纹西服,凌乱的发丝也被整理的一丝不苟,又恢复成了往日冰山般的冷美人模样,直接进入工作状态。

  她送的那杯洒了一半的热牛奶,原本以为会被扔掉,谁知竟然被容修放在电脑旁边,偶尔喝一小口,喝完视线还会在上面停留一两秒,随后飞快地看她一眼,被发现之后,立马低下头,指尖飞动一副专心做事的样子。

  “繁总助,我今天不吃减肥餐了,听说对面开了一家餐厅还不错,要不要一起?”午休时间,庄念离开座位伸了个懒腰问道。

  “不用了。”繁夏笑着从冰箱里拿出温澜生做的午餐:“家里带了饭。”

  “爱心便当!”庄念捂着嘴惊呼:“你那个未婚夫做的?”

  繁夏微微点头。

  庄念的声音传到容修耳中,他停下手中的工作,看向繁夏手中的饭盒,眸色渐冷。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庄念兴奋的打开饭盒:“油焖虾,清炒西兰花,番茄虾滑,还有莲藕玉米龙骨汤,连蘸水都给你配齐了,天呐,你未婚夫也太贤惠了吧!自愧不如!自愧不如!”

  庄念一声声的夸赞,容修只觉得刺耳又难听,面容更加沉冷。

  最普通不过的家常菜而已,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初高中他就读的私立男高都开设有烹饪料理课,教课老师都是名店名厨,他做的菜每次评比都是第一,温澜生做的这些在容修眼里不过班门弄斧。

  不过是仗着繁夏未婚夫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的给她做饭,要是他......容修心中刺痛,羡慕又忌恨温澜生。

  “繁夏。”容修清冷的嗓音打断了庄念不停的夸温澜生的话。

  “总裁有什么事吗?”繁夏问。

  “中午有时间吗?跟我一起去新区医院视察一下。”容修说道。

  虽然有些意外,但身为总裁助理,拿着高薪自然要随时为工作做准备,没有犹豫,繁夏收好饭盒说道:“有时间的,我来开车吧。”

  容修微微点头,趁着她合上饭盒时飞速看了一眼。

  虾线处理的太仓促,没有整根剔掉,有些断了一截留在虾肉里;西兰花焯水时没有放盐,颜色不够翠绿;虾滑淀粉放的不够,导致形状不够饱满。

  贤惠?不过如此。容修眼中透出病态的嫉妒。

  繁夏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跟容修去了新区医院,因为是临时起意,新区医院的院长等人都不知道他的到来,繁夏跟着容修在医院里转了一圈,就离开了。

  没错,离开了。

  一般视察医院不会这么草草了事,他们十二点半到的新区医院,离开时才一点十分。

  注意到繁夏眼中的疑惑,容修掩饰着心虚说道:“这次来只是简单突击一下医院的服务质量,之后会有专门的视察小组跟进。”

  繁夏点点头。

  看繁夏相信了,容修舒了一口气,疏离的眼眸染上难得的笑意:“不好意思,耽误了你午休时间,作为补偿,我请你吃饭。”

  西舟别院,一家高级中餐厅,装修典雅清素。

  当然,更高级的是它的价格,贵的令人发指。

  但在容修眼里就跟在路边买两块钱一根的烤肠没什么区别。

  点完菜后,侍应生很快将菜端来。茶菇鱼柳,生煎鲜松茸菌,紫苏海苔灼和牛,焗酿花蟹盖,以及干贝松茸响螺汤,量不多,两个人吃刚刚好,味道更是一绝,每道菜就尽可能保留了食材原本的鲜。

  整个吃饭的过程,容修都举止优雅,细嚼慢咽。直到快要结束时,容修忽然问道:“还吃的惯吗?”

  繁夏拭了拭嘴角:“很好吃。”

  容修眼眸微动,或许是因为餐厅暖调灯光的原因,那双狭长冷淡的眼眸在看她时竟透出若有似无的笑意,显得暧昧不明:“吃腻了家里口味千篇一律的饭菜,偶尔在外面尝尝鲜也不错,对吧?”

  繁夏不自在的嗯了一声,他的笑好似火舌般在她眼睛上舔了一下。从未见过这样的容修,冷漠禁欲的外表之下竟潜藏着难以用语言描摹的媚。

  *

  晚上十一点,温澜生在温明月和谢岑睡着后偷偷打车跑回家。

  看着已经熟睡的繁夏,温澜生悄悄走了过去,轻抚过遮挡在繁夏侧脸的发丝,无比眷恋爱慕地在她侧颜轻轻一吻,随后去了厨房备菜,这样第二天一早准备便当时,才能节省时间。

  厨房里,饭盒已经被洗干净放好,温澜生微微一笑,正要打开冰箱切菜,却敏锐地发现垃圾桶里倒入地垃圾都是他为繁夏精心准备地午餐。

  温澜生愣了一下,蹲在垃圾桶前,因为一整天没有食用,菜已经变质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