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崇文馆。
这里原本是专属太子殿下读书的地方,聘请全国有名的先生来这里教书,可以说是琴棋书画、经史子传无一不通,等到了合适的时候,便会为皇位继承人教授宫廷权斗、帝王谋略以培养合格的下一任帝王。
并且这里也是皇家藏书要地,里面汇集了历朝历代的重要书籍,一些孤本禁书也包含在内,不得允许不能随意出入。
但随着历朝历代的不断变迁改革,崇文馆也逐渐不再局限于太子殿下一人,一些重臣王爵之子也被允许在这里和太子一同读书,只不过活动范围有所局限罢了,藏书阁也并不能随意踏入,需要专属的令牌。
时重霜在宫女的带领下来到崇文馆。
一旁的宫女站在殿前,低垂着头说:“大人,太子殿下已经在等您了,太子不喜人打扰,您自去见殿下便好。”
“奴婢还有事,便先行离开了,您尽快进去吧。”说完,不等时重霜回应,她便匆匆离开了。
时重霜并未多看她,这是他第二次来到皇宫。
出乎意料地,他并未感觉到不适,相反还多出了些许熟悉感。
时重霜手抚上门前的柱子,眼神深深,来崇文馆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过道,红门被推开时,崇文馆的全貌尽数展现在眼前,他一瞬间恍然入梦,心想原来梦中的场景并非全是虚假。
梦里他被宫人带去见先生的殿竟然就是崇文馆。那么,殿内也是否有一个元桢的先生在等他?
时重霜下意识便抬脚推开殿门。
“为王者,当有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为臣者,亦要有政与心,诸位有何见解……”{注1}
话音未落,殿门被打开,首座先生的话被打断,殿内众人齐齐看向门外。
时重霜一愣,霎然回神,看了一眼殿内的情景,瞬间明白过来,他迅速掩盖住眼底的情绪,站在原地躬身行礼:“不知先生正在授课,学生是太子殿下的侍读,今日第一天来,无意冒犯,万望先生海涵。”
殿内坐在书桌前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硬是没一人说话。
在窗边的一个角落里,坐着昏昏欲睡的元成煜听到熟悉的声音猛然惊醒,他眨了眨眼,忽然看到门外站着的时重霜,震惊地睁大眼,指着他说:“欸怎么是你!!”
众人被他这一嗓子震了一下,又齐齐看向元成煜。
“嘘小声些。”旁边人看向一脸惊讶的元成煜,扯了一下他,“殿下,这人你认识?”
“哦,他是……呃他是……”元成煜忽然嘟囔起来,硬是没说出来他到底是谁。
毕竟是在寒食寺见的了,他还记得问清方丈叮嘱过他要对在莲花峰见到的人和事都要闭口不谈。
最后元成煜道:“他不是说了吗?太子侍读。”
“原来是太子殿下的侍读啊,不是让你去偏殿候着吗?怎么就这样贸然前来,未免也太过心急了些,这么急着来见太子殿下啊。”何玉靖歪靠着书桌,看着时重霜笑着说。
“先生不知,这位就是时大人前段时间带回来的那位外甥,陛下亲命的太子侍读。”
“哦……原来是他呀。”下面几个大臣之子低声道。
“听说之前一直长在关州那穷苦之地,想来书都没读过几本,也不知怎么做上侍读的……”
“还听说啊,时大人对他宝贝得很,我母亲都知道了,郡夫人为了给这位收拾院子,连各大家得帖子都给推了。”
“竟还有这事……”
时重霜站在门边,面上不动声色,并未反驳,只道:“今日是我当殿下侍读的第一日,自当上紧些,不料一不小心走错了殿,误了诸位上课,着实是在下的过错,也希望各位公子不要见怪。”
元成煜看着他,又瞥了一眼撑着脑袋望窗外的太子,拍了拍他的背,轻声喊:“皇兄!”
元成昭背吓了一个机灵,猛然回神,眼神不依不舍地从窗外树枝上的小鸟身上收回来,看向元成煜:“怎么了?散学了?”
元成煜撇撇嘴,给他个眼神看向门外:“你的侍读来了,你也说句话呗。”
“嗯?”元成昭疑惑道,“我什么时候有侍读了,我怎么不知道?”
说完,看着站在门边的时重霜:“这位是?一直站着,怎么不坐下?”
元成煜道:“你的侍读啊,来都来了,就让人坐下呗。”
“噢……”元成昭眼神无害,朝时重霜招手,“你,来,正好我旁边有个空的,就坐这里吧。”
时重霜躬身:“谢殿下。”
随后他又看向首座的老先生。
首座的张老先生一头白发,手执书卷,眉眼慈祥,摸着胡子看向时重霜,点点头道:“坐吧。”
“多谢先生。”
何玉靖扯了扯嘴角,在时重霜经过他旁边时,眼睛一瞥,悄悄伸出了腿。
时重霜垂眸,随后眼神直视前方,轻巧地跨过去,在转身时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小把戏。”
何玉靖一愣,眼神渐渐暗下来,这才正视地看向时重霜,轻嗤一声,收回了腿。
一记醒木拍在桌上,张先生收回手:“安静,我们继续。”
“方才我问的问题,有谁能答上来?”
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元成煜缓缓低下了头然后用手挡住自己的脸。
张老先生眼神扫视了一圈,说:“太子殿下,可有何见解?”
元成昭肩膀一缩,慢悠悠站起来:“嗯…呃学生以为……“
时重霜坐在书桌前,桌上笔墨纸砚已经备齐,他低头从桌上找出一张纸,轻轻写下几行字,随后趁张先生低头看书的空隙迅速扔到元成昭桌上。
元成昭眼神一亮,抬手悄悄将纸条摆正,咳了声,说:“学生以为为君从德,君人者不可以己出于经式义度,为政之道,要‘正而后行’,以百姓为归依,此帝王之心,二者缺一不可……”
张老先生满意地点点头:“太子殿下说得极是,为君为臣,当政心和一,方可上通下效。”
元成昭呼出一口气坐下来。
之后张先生又挨个问其他人,有答出来的,也有未答出来的,最后点到时重霜。
众人目光一时间汇聚到他身上。
时重霜慢腾腾站起来,眼神看起来颇为迷茫:“不知先生所问何?”
张老先生神情不变,重复了一边方才问的问题。
时重霜表情深思。
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他说话,何玉靖眉头一挑,笑道:“张先生,您就别为难人家了,他刚从关州来,字八成都不识得几个,哪里知道什么君臣政心。”
“到底是舞刀弄枪出来的,不懂这些也不算什么。”
有人嘀咕着说。
元成煜嘁了一口,瞪了那人一眼:“说得好像你会一样?”
“……”
这时一旁的元成昭反应过来,以为时重霜是把自己的答案给了他说不上来了,神情微动,没说话。
时重霜神色未变,最后道:“先生,重霜只知为君者,若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若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君臣一心,才是行政之本。”{注2}
话音刚落,众人哄堂大笑。
“大道理谁不会说。”
“时兄这是连题都没读懂吗?”
……
张老先生拍拍桌子:“安静。”
随后张先生摸着胡子看向时重霜,道:“你只说了君臣之道,为臣为君者,的确当如此,君臣之道,忠义为报,但太过空泛,空有道理。且我问的是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你为何不答?”
时重霜道:“重霜即已为人臣,只知道要报效君王,为民请命,帝王之政心,着实不懂。”
张先生又道:“你既已经说了,君臣一心,才是行政之本,这也不能不算是帝王之政,勉强也算一条吧。”
之后张先生又讲起其他。
半个时辰后。
“诸位,今日就到这里吧。”
散学后,除了皇子外各大臣之子并不能在崇文馆久留。
待张先生走后,殿内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离开,何玉靖看了一眼时重霜后也离开了。
“你干嘛跟他过不去啊?你们之前又没见过。”有人问何玉靖。
“看他不顺眼,谁让他是时子原的表弟呢。”何玉靖没避着其他人,就是说给时重霜的。
……
殿内走得只剩下元成煜和元成昭还在这里。
趁元成昭还在睡觉,元成煜赶紧跑到时重霜身边坐下,小声对他说:“何玉靖素来和时子原过不去,你是他表弟,他铁定看你不顺眼。”
“为何?”
“没看出来何玉靖要比我们大两三岁吗?他本来是和子原一起上课的,但脑子实在不好,一直被子原和曹淮序压着,见面就阴阳怪气,和时子原看不对眼很久了。”元成煜说。
“后来曹大人和子原都做官了,他还留在这里,心里定然不平衡。”
“原来如此。”时重霜说。
“欸话说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想了想,元成煜小声说,“而且,问清方丈他……怎么样了?”
其实他更想问问清方丈还活着吗?但他突然问不出口了,寒食寺那场大火和四国脱不了干系,他当初只能干看着却救不了任何人,无能为力的感觉着实在他心里刻了很久。
时重霜看了元成煜一眼,又瞥向他腰间一直戴着的刀,说:“你觉得呢?”
元成煜心一沉,面上掩盖不住的悲伤:“哦,哦,我知道了。”
“你能活着出来也是万幸,还找到了亲人,也是再好不过的了。”元成煜悲痛地说。
时重霜:“多谢殿下宽慰。”
元成煜勉强弯唇,说:“别,你放心,我在莲花峰见到的人和事情我一直守口如瓶,连我皇兄都没告诉!毕竟咱们也是经历过事的人,以后有事情找我,虽然我可能也帮不上什么帮。”
“嗯,多谢殿下。”
“走了。”元成煜没多说,抱着书箱走了,临走前还拍了拍趴在桌子上睡得一塌糊涂的元成昭,“皇兄!散学了!”
元成昭被惊醒,睁眼就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时重霜,他困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也没生气,看起来已经习惯了,他问:“成煜走了?”
时重霜道:“九殿下刚离开。”
“噢……”元成昭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醒了醒神这才认真看向时重霜,“你叫时重霜,真是我父皇给我找来的侍读?”
“是,殿下不知道吗?”
“好像提过一嘴,我给忘了。”元成昭想了想,说,“不过你还算机灵,知道给我递答案,这次多亏你了。”
“这是重霜的职责,能帮到殿下便好。”时重霜唇角不着痕迹地一动,话专挑好的听。
元成昭满意地点点头:“看来你水平还可以,以后先生布置的课业便由你来写吧,省得我还要再隔老远去找三皇兄了。”
“是,殿下。”
顿了下,时重霜道:“殿下,我还有一事相求。”
元成昭撑着脸:“说来听听。”
“重霜学识有限,怕不能尽善尽美地完成殿下交给的任务,听说崇文馆藏书颇丰,有历代名家之作,因此想要进崇文馆的藏书阁多学些东西。”
这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崇文馆藏书阁虽说禁止他人随意出入,但有令牌还是颇为自由的,元成昭贵为太子,自然有这个特权,不少世家子弟都曾向元成昭借过。
元成昭不以为然,随意摆摆手,无所谓道:“这有什么,准了。”
“多谢殿下。”
——
入夜。
皇宫一处偏僻的殿内还亮着些微的烛火。
元成青手腕上骨头瘦得凸起来,苍白的手抓着烛台,轻轻放在布满划痕的老旧书桌上。
一名太监弯着腰推开门,看向坐在桌前一动也不动的元成青,道:“殿下,今日太子并未将课业送过来,你早些休息吧。”
元成青一双阴郁的眼紧紧盯着烛台上快要燃尽的蜡烛,问道:“那个女人死了没有?”
太监身体一颤,垂下头,低声说:“惠采女昨夜病重,听说已经快下不了床了。”
元成青“嗯”了声。说:“将她屋里的炭火撤了吧。”
太监一愣,喉咙局促地吞咽了下,犹豫地说:“殿下,惠采女到底是您的亲母……”
一记眼刀猛然打在太监身上,这太监话一停,忙将身子弯得更低了些,诺诺道:“是。”
元成青闭着眼呼出一口气,面无表情道:“活着也是受罪,还是早死了好,免得一直拖着,都累。”
“他死了,我才有由头去见父皇请求开府离开这皇宫啊。”元成青话轻的几不可闻。
元成青看着烛台上摇曳的火苗,似乎想到了什么,问:“今日太子为何没送课业来?张先生没留吗?”
太监道:“今日太子身边来了位侍读,课业似乎都交给这位侍读了。”
“侍读?”元成青皱眉,“就是时子原那个表弟?”
“是。”
“他叫什么?”
“姓时,名重霜。”
——
翌日。
时重霜背着书箱从崇文馆出来准备离宫。
领他出来的宫女竟还是昨天那个故意给他带错路的那个,此时她低着头走在前面,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很明显的心虚。
时重霜没在意,想也知道她不过是替人跑腿的罢了,不值得费心思。
两天下来,他基本上已经摸清了元成昭的习性,只是更深层次的,他到底如何瞒过所有人出宫去嫖这件事还有待观察。
突然,走在前面的宫女脚步一顿,行礼道:“三殿下。”
时重霜停住脚步,抬眸看向来人。
元成青瞥了一眼旁边的宫女,说:“你先回去吧,我带他出宫。”
宫女犹豫道:“这……”
“是太子的命令。”
“是。”
等人走后,宫道上只剩元成青和时重霜两人。
元成青看了一会时重霜,又看向他手上拎着的书箱,忽然就笑了:“你就是太子侍读?许久不见,你原来还没死啊。”
时重霜神色未变,说:“原来你也还没死,腿上的伤好了吗?”
说的是那夜时重霜将元成青踹下山坡时受的伤。
元成青脸色一阵扭曲,阴沉地看着他,笑着故意说:“托你的福,还死不了,倒是多谢你,那夜让我遇到了大越国的太子,不然怎么会有寒食寺那场火呢。”
时重霜一顿,看向元成青,说:“是你?”
“看来你还你不知道?”元成青眼睛一下就弯了,看起来心情颇好,但话却是又轻又毒,他道,“我们不谋而合,反正本来就是去对付寒食寺的,一把火烧了,还干净。”
时重霜眼神陡然锋利:“你知不知道,在那场大火里究竟有多少人丧生?”
“我知道啊。”元成青说,“但那又怎么样?没有这场火,在四国的困绞下他们也未必能活得下去,我不过是提前让这一切结束而已。”
元成青:“谁让,谁让你家先生不好好在山里躲着,出来被我发现了呢,他该死。如果不是他,说不定寒食寺那场大火能避免了呢,还能让那群和尚多活一段时间——”
时重霜猛然抬手,一把掐住元成青脖子,冷声道:“闭嘴。”
元成青脖子上青筋毕现,眼睛是毫不掩饰的嘲讽:“掐死我,你敢吗?”
看到时重霜脸色变了,元成青捧腹大笑,眼里是不屑一顾的居高临下:“所以,你进宫当太子侍读是什么目的,为他报仇?找我寻仇?不过就凭你?别做梦了。”
时重霜眼神恢复平静,拎起书箱不欲同他多说,现在还不是和元成青起正面冲突的时候,但该杀的人,他一个也不会露掉。
时重霜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手臂,抬眸:“滚。”
“你未免对皇子太过放肆了些,我念你是他的学生,否则大可治你的罪。”
元成青忽然凑近,看着时重霜,眼神忽然瞥到一处,脸色猛然一变:“不对。”
元成青看向时重霜脖颈被衣领半遮住的红色痕迹,心中一跳,在时重霜还未反应过来是,伸手猛然扒开他的衣领。
一块带着红色吻痕的牙印露了出来。
时重霜皱眉,反应过来猛然将他推开,抬手将领子拉上去。
元成青被推开后退几步,眼神阴沉不定,他呼吸忽然急促了些:“不对。”
“他还没有死。”
时重霜皱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元成青眼神直直望向时重霜,良久,他道:“……看来我猜对了。”
时重霜回视着他,没说话。
元成青倏忽就镇静下来了,他眼神平静到可怕,他扯了扯嘴角,眼神一点点漫上鄙夷:“好啊,你们果然搞在一起了。”
——
回到石头巷,时重霜放下书箱,匆匆找到元问渠。
“先生。”时重霜将今日见到元成青的事告诉元问渠。
元问渠听后放下手中的剪刀,将手边的 一盆花放在架子上,转身看了看时重霜脖子边的吻痕,笑道:“看来以后不能亲那么靠上了。”
时重霜无奈地上前搂住元问渠的腰抱了抱:“先生,我是怕他找到你这里来,这次在皇宫遇到他属实是在预料之外,时机不太对。”
“没有什么时机对不对的,你既然已经遇上他了,那今天便是最好的时机。”元问渠道,“况且,他现在身在皇宫,受到诸多限制,也做不了什么,只要你在崇文馆一日,他一日也奈何不了你。”
时重霜点点头,脸埋在元问渠脖颈间,半垂下眸,掩下意味不明的神色,他半阖上眼,问:“先生,元成青是你曾经的学生吗?”
然后,时重霜很明显地感觉到元问渠身体微动,他松开元问渠,退后一步,低着头看先生。
元问渠抬眸看他,神色并未有什么异常,相反是一派轻松,他笑着说:“终于舍得问了?”
时重霜一愣,硬挺地点头。
元问渠想了想,“唔”了声,说:“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元成青是个失败的学生。”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元问渠评价。
最后时重霜还是打断了元问渠的话,并未让他接着说下去,他直觉先生并不太愿意多说。
他总会知道的,时重霜想。
他们还有很多时间。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来到年关。
这些天时不时就能听到外面燃放爆竹的声音,近些年宵禁制度略有些宽松,夜晚街上也不再像以往那么严格,时不时能看到街上早市人们出行的身影。
这些天不止早市,入夜了,街上挂着的红灯笼亮堂堂的,时不时也能听到外面的嬉笑吵嚷声,卖花灯、耍猴、看百戏的人格外多。
元四四无事可干,每天带着小净悬出去玩,天黑才回来,看起来颇为兴致勃勃,顺便也给元问渠带回来一堆没用的破铜烂铁和小玩意儿。
国公府年关要祭祖驱鬼辟邪,时重霜自从来到睢阳还并未正式去见一见老将军,他们也并未催促,但这次时徽下朝后在宫外一直等到时重霜散学,才将他拦下,说了祭祖的事情。
顺便邀他一同过年。
时重霜答应了。
“所以这个年就是我们三个一起过喽?”元四四问。
元问渠点点头,说:“有什么问题吗?”
“我倒是没有。”原四四摊手,一脸笑意地着看元问渠淡定侍弄花草,“毕竟两口子分开过年的又不是我,我就像某些人大年夜会不会孤单寂寞冷啊?”
元问渠手一顿,轻笑出声:“寂寞?你这是哪里学的混账话,往年我也是一个人过除夕。”
“往年是往年,今年不同了啊。”元四四说,“你想时重霜在大年夜陪着你就说呗,干嘛还把他往外推?憋着好受?”
“你挺懂?”
“不懂,但你的心不在焉和不开心都快写在脸上了。”
元问渠一愣,最终无奈说:“有这么明显吗?”
元四四认真点头:“有。”
元问渠垂眸,最终没说话,久久看着窗外料峭的景色。
“也就今年了,下一年,以后的每一年,他都要陪着我。”
除夕这天格外地热闹。
街上人们摩肩接踵,放花灯,打金花,猜字谜,杂耍的应有尽有,还有不少人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
元四四从一个小摊上买下一个鬼怪的面具,在小净悬脸上比了比,笑着说:“你说,让先生戴着这个出来别人回惊讶吗?”
小净悬看了看周围,带什么样面具的人都有,有些被染得火红的头发快要呲到天上去:“不惊讶,很合适!”
“好,那我们就去把先生给叫来,你去撒娇?”
“行!”
——
国公府。
堂内一众人齐聚在桌前,老将军坐在主座,面上看起来颇为兴高采烈。
时重霜坐在老将军一旁,淡定地接过来敬的酒,一一都喝了。
气氛不算热络,但也不冷场。
有什么要问的,时重霜也都挑着一一回答。
只是眼神时不时便要望一眼屋外。
郡夫人注意到时重霜的眼神,跟着望向屋外,笑着说:“今夜还有一场烟花,晚些我们可以一起出去看。”
“好啊。”时子原附和,“去年街上只有打铁花的,打的花也小,实在是不过瘾。”
郡夫人看向时重霜,问:“重霜呢,待会也去吗?”
时重霜微微勾唇,点头道:“好。”
众人笑起来,齐齐举杯。
一直到半夜。
国公府的马车停在路边,人太多了,已经进不去街上了,众人只好下车。
一众人跟在郡夫人和国公府近亲的一些女眷身边,颇为浩浩荡荡。
时重霜对周边并不甚感兴趣,漫步目的地跟在众人身后。
郡夫人挑中一枚簪子,品质上乘,忙将缀在人群后的时重霜拉过来,说:“这件颇为适合重霜,我替你带上?”
时重霜淡笑,婉拒了:“多谢夫人,包起来吧。”
郡夫人面上并无尴尬,笑着说:“好,快包起来。对了,我还不知道重霜身量的具体尺寸,改天叫来裁缝再给你量一量?”
“好。”
郡夫人笑得更开了,有了这句话,不就相当于以后时重霜还会来国公府?
众人一路往前走,停停走走,不知不觉每个人手上都大包小包的。
时子原拎着一堆东西,颇为无奈地和时重霜抱怨:“知道为什么我不经常和我娘出来吗?因为真的很累,她们买得实在太多了!”
时重霜看着手上得一包东西,点头道:“确实。”
见打开了话头,时子原道:“对了,最近你在崇文馆怎么样,听成煜说你有些字还不认识?”
“要不要给你请个先生?”
知道时子原并无意冒犯,时重霜摇头,说:“不必,我有先生。”
“嗯?原来你有先生吗?”时子原颇有些惊讶,但也并没有多问,只说,“那便好。”
心想时重霜不回国公府,大概率是和他那为先生在一块吧,这样的话,家里那几位也大可放宽心了。
时重霜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时子原的话,心下却已经焦躁起来。
这么久了,先生在干什么?
已经睡了吗?又想他吗?
是他的错,没能陪先生过年。
正想着,前方一片哗然,原来是打铁花开始了,要腾出空地。
时重霜站在外圈,随意地看一眼,眼神却定在某个地方不动了。
只见一个穿着红袍,戴着鬼怪面具、一头白发的男子一闪而过,转而向不远处一个巷子里走去。
时重霜心头一动,忙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时子原身上:“表兄,我有事,先走一步,明日再回来。”
匆匆留下一句话之后,便离开了。
火树银花一下绽放开来,亮得时子原睁不开眼睛,只能任由时重霜将东西递给他,一转眼便不见了身影。
昏暗的巷子里被银花照亮一瞬。
时重霜慢慢走进去,朝着站在不远处的红袍银发男子走过去,慢慢靠近。他没有摘掉面具,只一下抱住他,紧紧搂在怀里。
“先生,我好想你。”
元问渠笑了声,回抱住他:“就这点出息了。”
“嗯。”
元问渠摘下面具,鼻尖已经被冻得通红,眼神却亮,心情肉眼可见的愉悦。
元问渠手挂在时重霜脖子上:“来,亲一口。”
时重霜看了一会元问渠,随后低下头,吻得很深。
他们接了一个漫长的吻,外面的打铁花似乎已经结束了,人群渐渐恢复之前的吵嚷。
随后天空轰然巨响,巨大的烟花绽放开来。
时重霜最后在元问渠唇上轻轻一点,退了出来,两人互相依偎着抬头看向天空。
“阿嚏。”
元问渠轻轻打了个喷嚏。
时重霜将身上的斗篷披在元问渠身上,又将帽子严严实实盖在元问渠头上,将他的头发彻底遮住,最后两人牵着手一起回吉祥居。
“走吧,问渠。”
“你叫我什么?”
“……先生。”
“不是,不对,大胆点。”
“问渠。”
“嗯。”
……
元问渠活过来过的第一个除夕,重新有了人陪伴。
而之后的三年,时重霜都不再在国公府过年,他会陪着元问渠待一整天,一起下厨房吃团圆饭,然后上街看烟花、放花灯。
。
作者有话说:
时间大法!
一个八千字大长章~第二卷结束啦。求求海星~
以下为标注:
{注1}参考明朝万历年间殿试题目“问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以及状元赵秉忠一甲一等进士及第殿试卷译文,结合自己的理解随便写的,不能深究(看了好久状元的答案,也没看太明白┑( ̄Д  ̄)┍))
{注2}引用《孟子》的离娄章句下《君臣之道,恩义为报》,有删改;
注:此外,文章中诸如“崇文馆”、一些官职、地理布局、名称参考覃宜明《一日看尽长安花:活在大唐》,任崇越《袖里乾坤——赵匡胤极其时代》等书籍(因为并非引用其中的句子,就没标注)。
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想到再说。
# 终风催病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