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难得之货【完结】>第56章 往后一个人

  洪水冲垮堤坝,只在几息之间。

  傅言归精神迅速萎靡下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此刻,他才切身感受到任意的绝望,他也被这绝望席卷,英俊的面孔因为痛苦变得难堪、衰败。如果说之前的痛是把刀,一刀将他刺穿,现在的痛就是穿肠毒药,一点点渗透,一点点撕碎五脏六腑,无处发泄,无能为力。

  任意别开眼,不想看到傅言归难过的样子。他快步走到案几前,倒了一杯茶,然后喊傅言归过来:“言哥,喝茶,是新来的毛尖。”

  傅言归沉默半晌,最终走过来,接过那杯茶。

  茶杯暖热,上面有任意指尖的温度,傅言归稍微平复下情绪,抿了一口茶,清香回甘。

  两人无声地喝着茶,房间内茶香四溢。

  气氛缓和了些,傅言归看起来情绪稳定不少,但眉头依然紧蹙着,没舒坦过。

  任意不想再在这些事情上打转,傅言归痛苦,他又何尝不痛苦。

  他和傅言归已经结束了。以后再见面,无论是什么关系,都与爱情无关。

  “等我这边稳定下来,我就回去接奶奶,言哥,这段时间麻烦你照顾一下。”任意说。他语气中有感激和恳求,像是对朋友那样提出了一个普通要求,除此再没别的情绪。

  傅言归不敢再逼他,便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奶奶在我那里更安全一些,齐颜安排了护理专门照顾她,每周会有医生检查身体,你不用担心。”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你要是想她,可以随时过去看她。”

  如今他不可能再用之前那种强硬手段得到这个人,也不敢步步紧逼,只能以退为进慢慢来。

  任意不疑有他,这次真心实意道了谢。

  随后两人又说了些华光会需要处理的后续事宜,傅言归给出的建议是先稳住华光会,再考虑第四区总长的事。任意并没那么大野心,但若想让第四区顺利成为新联盟国的附属区,总长一职他就必须要拿下来。

  两杯热茶下肚,任意脸色好了一些,他一边听傅言归说着收编第四区的计划,一边无意识地搓着手指。

  指尖纤细苍白,轻轻绞在一起。

  傅言归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有力,指腹覆着薄茧,一只手掌就把任意两只手包住——任意一僵,立刻就想把手收回来,但傅言归更用力握了一把,将任意往回撤的劲儿压下了。

  “你手总是很凉,是身体气血不畅。”傅言归说。

  他在任意再一次抽手之前松开了力道,收回自己的手,问:“是腺体受伤之后这样的吗?还是更早之前?”

  话题从工作突然又转移到自己身上,任意略微有些局促,但还是老实回答:“从提纯之后吧,慢慢就这样了。”

  傅言归记得原来的任意像个小火炉,每到冬天流感季,他永远是不被传染的那个。信息素提纯有多伤害身体,傅言归早就从齐颜那里听到过,想必那时候身体亏空太厉害。

  有些事不能想,一想就会陷入痛苦的怪圈,走不出来,也放不过自己。

  话题再难进行下去,傅言归的沉默让任意不自在,他把手缩进袖子里,仿佛这样就能捂住手脚冰凉的事实。

  傅言归自嘲地低笑一声:“小意,你现在是有多不适应我关心你,在乎你。”

  也对,傅言归想,他对任意做的那些事,是个人都很难再信任。任意早就忘了傅言归以前的样子——只要任意有一点点的伤病、难过,心里哪怕有一丝喜怒和情绪变化,傅言归都能第一时间感知到,眼里心里全是对方。

  而现在,傅言归带给任意的,除了病痛就是伤害。

  那伤害太深太重,已经将最初傅言归爱着的样子覆盖。

  事到如今,再论谁对谁错已不重要。任意欠傅言归的,已经慢慢还给他,而傅言归欠任意的,还无从谈起。

  任意垂下眼,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他对自己再狠,也始终无法对傅言归狠下心来。他就算做了彻底结束的决定,也无法在决定之外对傅言归冷言冷语。

  他无法再爱眼前这个人,但依然希望对方肆意骄傲地好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还好敲门声打断了一室静默。

  任意立刻扬声说“进”,傅言归则转过脸去,迅速地调整一下情绪。等再转过脸来,便看到门口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小意!”那少年扬着笑脸喊了一声,看到旁边还坐着傅言归时,脸上笑容收了收,站直身子,恭恭敬敬换了个称呼,“会长。”

  那少年往前走了两步,又说:“会长,开饭了,你下去吃还是给你端上来?”

  任意看着那少年,露出一个毫无防备的笑容:“我今天不想动,你帮我端上来可以吗?”

  “好啊,厨房今天做了红烧小排,还有芒果鱼、糯米糕,”少年开始如数家珍,接连报了好几样菜名,“你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今天必须多吃点。”

  “好。”任意有些宠溺地看着他,“我都吃一些,其余的你帮我吃掉好不好?”

  那少年点点头,又冲傅言归笑笑,转身离开了。

  “这个孩子是我刚回第四区的时候碰到的。”任意见傅言归有疑惑,便主动解释,“他是家里最小的,上面几个哥哥姐姐有病死有饿死的,父母也没精力管他,我便把他接过来了。”

  “郑显那杯酒,是他端的?”傅言归猜测道。

  任意说是。

  在这里任意谁也信不过,一安稳下来便和华舒光提议,说自己收养了一个小孩,想接过来。那时候华舒光正在兴头上,任意提了这个微不足道的要求,他没多想就同意了。

  “这孩子看着挺机灵,能照应一下你也好。”傅言归沉吟了一下,继而又问,“叫什么名字?”

  任意抿了抿唇,停顿片刻,说:“叫陶然。”

  **

  傅言归在第四区又待了三天,在军部发了两封催他回去的密电之后,他才不紧不慢于夜间离开。

  任意站在停机坪的绿色圈线上,和傅言归告别。

  11月底的冷风凛冽,任意穿着一件浅灰色羊绒大衣,没戴帽子,头发被风吹起来,脸和嘴唇都冻得通红。

  傅言归克制着表情,和任意握手,当着众人的面,把该做的面子工程都做足了。

  “任会长,我先走了,你多保重。”傅言归说,“等过段时间我会再来,正式商谈建交和持续合作事宜。在此期间,也希望会长能拨冗去新联盟国做客。”

  任意说了几句场面话回应。一场告别没有悲伤气氛,没有其他情绪,仿佛单纯就是普通公事。

  但傅言归该说的都说完了,还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这次回去只带了两个人,之前跟着来和后续调来的人都整齐划一站在任意身后,整个停机坪乌压压的。华光会的重要头目也都来了,被那群训练有素的军人挤在边缘位置,个个缄口结舌。

  这是一场无声的示威和警告。

  ——场面上的话说得再官方,任意也是他傅言归的人。他在这儿,或者不在这儿,任意都不是华光会或者第四区的人能动的。

  任意对傅言归弄这么大一出告别戏码颇为无奈,这很不符合傅言归低调的行事作风。但傅言归不管这些,他要任意平安,不受一点伤害,他不在乎别人私下怎么说。

  夜深了,北风呼啸。任意缩了缩脖子,不明显地跺了跺脚。

  傅言归看了任意身后的成坤一眼,成坤立刻站出来,走到傅言归跟前。

  “照顾好他,”傅言归压低声音,“少一根头发,你就不用回去了。”

  这话在场三个人都听到了,任意别开眼——他到如今已经对傅言归不时流露出来的袒护和爱意充满局促,这让人不安——所幸傅言归没再说别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傅言归往后退了一步,眼睛盯住任意,终于说了“再见”。

  直升机隐没在暗夜淡白色的云层中,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目送这个人离开,任意心想,接下来的路,他会用力走下去,走不下去,也没什么。

  往后一个人,生死由命,自在随心,他再没什么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