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难得之货【完结】>第39章 他想要,就给他

  他想要,就给他。

  这句话在安静的花园里即使音量不高,在场每个人也都听清了。

  放下果盘的佣人已经离开,这里只有他们几个。小径入口处再次传来的动静很轻微,所有人齐齐看过去,是任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里。

  他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是醒好的红酒。

  他应该是听到了,脸上表情是凝固的,整个人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眼睛微微睁大了,目光落在傅言归脸上,随后很慢地眨了一下。先是不可置信,而后是铺天盖地的绝望。他因为绝望而发抖,手里的托盘往下滑,醒酒器摔到地上,飞溅起的红酒洒到灰色裤脚上,留下一片黑乎乎的印子。

  他愣愣地看着傅言归,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傅言归也看着任意,凝视着他的眼睛,两人视线长久相接。突然,傅言归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

  任意像是被他那一步惊到,表情立刻变了。

  他猛地转身,向花园外跑去。

  梁都最先冲出来,他速度很快,在花园小径的尽头追上任意——那个地方对着得月台大门,任意应该是想跑出去的——他用手抓住任意肩膀,任意转身一拳打来。梁都歪头躲开,用腿将他一别,任意又一拳袭来,位置刁钻,梁都手下一滑,竟然一时没制得住他。

  任意最近已经连续打过两针催化剂,吃得好睡得好,心情轻松,傅言归也没再折腾过他,所以算是齐颜口中说的“好好养一养”。他比齐颜想象中还要恢复得快,打完两针,用测量仪测过,信息素数值已经接近2S。

  他的爆发力和专注力已经渐渐体现出来,不明显,但他自己知道。

  所以他在一片震惊和空茫过后抓住了唯一的念头:跑。

  他也做到了,只差两步就能跑到得月台大门。出了大门,外面是条盘山路,路的另一边是地形复杂的山坳和密林。

  他只要冲进去,冲进去……或许还有希望。

  梁都不想伤他,所以没下死手,但任意却是不要命的打法。梁都被他一脚踢到小腹,吃痛往后撤了两步。任意踉跄着,不等站稳就冲出大门。

  这时候何迟追上来。何迟是特种兵出身,近身格斗几乎无人能及。梁都是因为怕伤着他没敢下死手,畏首畏尾的结果就是让任意跑了。所以何迟一上来就动了真格的。

  其实任意就算恢复成3S级omega,也不可能在三个高阶alpha面前逃掉。

  他很快被何迟制住,拖回到花园小径上。何迟怕他还要反抗,将他就势按在地上,膝盖顶在腰间,双手背在身后,侧脸压在草地上。

  “何迟!”随后冲过来的齐颜狠狠推了何迟肩膀一把,厉声斥道,“放开他!”

  何迟手臂本能往后缩了缩,但手没松开,这大概是他头一次没听齐颜的话,他别开眼不敢看她怒气冲冲的脸。

  齐颜简直要被气哭了,她用力推着何迟的胳膊,想把压在任意背上的桎梏推开,另一只手撑在任意脸旁,极力想让眼前这一切停下来。

  任意挣扎了几下,渐渐卸了力。随后,贴地的视线里出现一双做工极为考究的皮鞋。

  傅言归走过来,冲何迟点点头,何迟松了手。齐颜立刻伏在任意身上,两只手护住他的头。

  任意紧紧抿着唇,他刚才跑得太急,反抗的时候太不顾一切,下唇不知道是被咬破的,还是被刚才压在地上磨破的。他趴在草坪上,样子比任何时候都要狼狈,嗓子哑得听不清原本的声音。

  “放了我……”

  他对着皮鞋的主人说。余光中傅言归蹲下来,沉默地看着他。

  他微微转动一下眼球,鼻尖和嘴巴里都是泥土和青草的味道。自从来了得月台,他说过很多次软话,也求过很多次饶,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卑微和绝望。

  又说,“放过我吧……求你了……”

  嘶哑的声音终于划过一丝哭腔,声音低下来,落到尘埃里。

  傅言归看了他好久,然后站起来转过身,跟何迟说:“带他去地下室。”

  任意被带走前,齐颜说“等等”。

  她走到任意身边,眼眶红着,将粘在他脸上的一小块脏揩掉了。她是傅言归的人,再替任意难过也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她不会违背傅言归,梁都何迟更不会。

  “别反抗了,少吃点苦头。”齐颜靠近了一点,自己都觉得说的是废话,她握住任意的手臂,想要给他一点温度,又说,“别怕。”

  任意低着头,过长的刘海挡住眉眼。他一点动静都没再发出来,也没回应齐颜的话。但在齐颜说完“别怕”以后,他缩着的下巴上突然有大颗眼泪掉下来,跌进草丛里。

  怎么会不怕。

  他一直都很怕啊!

  任意被带走了,傅言归始终未发一言。他看起来没什么情绪,接了一个工作电话,随后也离开了。

  闹过一场的花园里只剩下齐家兄妹和梁都。

  说实话,这么欺负一个omega,在场几个人都觉得难堪。齐颜恨得跺跺脚,转身就走。梁都紧跟上来,拉了她一把,示意她别那么激动。

  “你别急。”梁都说。

  “他再怎么样,也不至于——”齐颜说不下去,堵在胸口里的火气又发不出来,整个人焦躁不已。她想着傅言归这几天对任意的态度,那些微妙的变化他们都感觉到了,明明是向着好的方面走,怎么说变就变呢!

  就算再怎么恨任意,毕竟是傅言归爱过的人,不至于侮辱到这种地步。

  可现在傅言归没明确表态,他们也猜不透,他是不是真的要把任意当个物件一样送给别人。

  **

  地下室不像地下室,倒像一间简装的卧室。开着灯,四周光线正好,任意抱膝坐在墙角,仰着头,盯着那盏柔光灯看。

  下午何迟将他送来这里,临走前看了他好几眼,最终也没说什么,轻轻锁上门离开了。之后他再次尝试过逃跑,没有用,四周全是墙,软包过,连个尖锐的物件都没有。露出地面的长方形窗户很窄,是密封的,在高处,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

  任意麻木地沿着房间走了两圈,然后就一直坐在一处,盯着灯发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户完全暗下来。夜深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传来按密码锁的声音,随即传来咔哒一声,门开了。

  傅言归缓步走到任意跟前,静静看着他。房间里只有微弱的呼吸声,任意靠坐在墙角,一动不动,像是和墙壁融为一体。

  “言哥。”任意不用看也知道来者何人。他微微仰着头,眼底滑过一点异样的光,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喊他,“你……是在吓唬我吗?”

  傅言归站着,很高,挡住了屋顶洒下来的灯光。任意看着他的轮廓,被光线融得模糊,面部表情看不清,乌沉沉的,但知道他在听自己说话。

  “是我做错了什么,要罚我吗?”

  “我都可以的,”任意发着抖,在傅言归的静默之中,在一整个下午的软禁之中,眼看就要崩溃,“真的,什么都可以,杀了,剐了,打死……都行,但是这个,不行的。你能不能……下午说的话,收回去……”

  任意靠在墙角,两只手用力抓着地毯,抬头看着傅言归,想在他脸上找出哪怕是一丝心疼和不舍。

  没有。

  傅言归像一座不可撼动的冰山,沉默着、冷静地看着任意。

  任意攥紧了拳头,努力控制着身体,然后告诉自己,不要发抖,不要哭,不要再求饶了。

  喉咙深处挤出一点点破碎的嘶吼。他想,他都已经做好了献祭的准备,却依然在献祭前发现自己的天真和幼稚,那种“为什么不死掉呢”或者“干脆死掉算了”的念头压在喉间,像被刀尖抵住,不得释放和解脱。

  好梦不是没碎,是没到时候。

  迟迟等不来傅言归的回应,任意偏过头,后颈上的抑制贴在灯光下发着淡淡光泽。他慢慢抬起手,撕下来。房间里霎时涌出桂花香。比之前的味道浓烈,他的腺体在慢慢恢复健康,信息素也在恢复成原先的级别。

  “是因为还是很恨我吗?”

  “打催化剂,恢复3S,是早就计划把我送给他吗?”

  任意抬起头,目光迎上身前那个越来越模糊的轮廓。在某个时刻,他突然感觉自己冷静下来,五感变得灵敏异常,四周空气流动,灯光下漂浮着尘埃,玻璃窗外趴着一只飞萤,都尽收眼底。

  却唯独看不清眼前人,看不清他的样貌、身形、喜怒,也看不清他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宴会上陆未晞的话历历在耳:受了五年罪,找过来还是受罪,值得吗?

  任意当时毫不犹豫,说值得。

  陆未晞说,但愿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认为值得。陆未晞的笑容当时看不透,现在任意明白了。

  他在离开傅言归的那五年里,没有一晚能睡个好觉,被愧疚和痛苦折磨着。历经艰难再次来到傅言归身边,时刻被不安、恐惧、希望拉扯着,那些隐秘的欢喜和期待,那些不堪的疼痛和忍耐,那些小心翼翼,情愫渐起,都被傅言归那句“他想要,就给他”打落一地。

  在这个幽暗的地下室里,他等不来傅言归的半句回应,也再等不来初阳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