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难得之货【完结】>第27章 矛盾

  狙击手可以通过枪声、子弹射入角度来判断敌方狙击手的位置,然后进行反狙击,与此同时决不能贸然暴露自己——通常情况下,谁的位置先暴露,谁就先死。

  任意遭遇过最危险的反狙击情况,就是他和傅言归回新联盟国的路上遭遇突袭那次。他几乎抱着必死的心冲出去,只为了给傅言归搏一线生机,结果他赌赢了。

  现在比上次更为危险,他如果再次冲出去,未必有上次的好运气。

  梁都正在尝试联系跟在傅言归身边的何迟,但时间太紧张,傅言归分分钟都暴露在危险之下。五分钟的户外参观也难以让傅言归合理远离若莱文。且只会打草惊蛇。他同时开了呼叫系统,紧急协调任务区域内另一支狙击小组协助伏击。

  就在这时,任意已经端着巴雷特跳出窗口,冲到六楼外面的平台上。

  每多过去一秒钟,傅言归就有一秒钟的危险。

  时间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刀,任意没法等,他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对方狙击手的准确位置。

  他冲着那处山坡扣动扳机,开了第一枪,同时将手中的白色纸壳扔出去——那是他随手从一堆建材上拿的,在阳光映射下,有一些不明显的反光。

  对面立刻发现了他,几乎是同时,子弹破空而来。

  任意凭着本能翻滚,然后起身,开了第二枪。

  梁都听到第三声枪响的时候松了一口气。

  这意味着任意故意暴露位置之后,并未被对方击中。而任意已由此推断出对方狙击手的位置,并紧跟着开了第二枪。梁都相信任意的枪法,只要对方位置能确认,任意弹无虚发的概率无人能及。

  三声枪响足以引发远处人群混乱。余光中,保镖已经护着若莱文往室内撤离。

  留给任意的时间或许几秒都不到。

  他爬起来在平台上疾奔,原来的射击点已经回不去了,他直接跳上六楼边缘的一处狭窄高台,将狙击枪紧紧抵在胸前。瞄准镜里闪过太多人影,若莱文半边身子已经挤进大门。

  枪栓扣动,“砰”一声枪响传来。

  若莱文应声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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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意扔了枪,从高台上摔了下去。

  那把巴雷特太沉了,他的体力已经冲到极限,若莱文倒下的那一刻,他身体里的那股热量轰然褪去。模糊的视线里,二层平台上的混乱还在继续,傅言归蹲在若莱文身边,似乎在指挥救援,远处已经有军警快速往这边移动。

  脸上热热的,他抹了一把,是鼻血。余光瞥见腕上的手表,从他吃药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十分钟。

  他闭上眼,静等身体落地时的剧痛。

  但没有,他掉进一个人怀里。梁都冲过来接住了他。

  梁都将他背在身上,沿着逃生通道快速往楼下跑。

  耳边传来密集的枪响和嘈杂的叫喊。梁都心想,背上这人真是一点重量也没有,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走。可就是这样一片羽毛,刚才端着近二十公斤重的狙击枪冲出去,先干掉了对方狙击手,又把目标人物一枪爆头,全程用时不超过两分钟。

  就算背着人,梁都速度也不慢。在军警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带着任意回到接应车上。

  齐颜将任意放到车后座,给他往嘴里塞了一点东西。

  几分钟后,梁都开着车驶出危险区,而任意开始呕吐。他在行动前按照齐颜的要求吃了一些蛋白质类食物,催吐很顺利。车子开到另一处秘密点停下,梁都抱着意识昏沉的任意下车,和齐颜一起上了急救车,洗胃和血液灌流设备都准备好了。齐颜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过去五十分钟,不管有没有用,都要试一试。

  车子从后门驶入得月台,任意悄无声息地出门,又被悄无声息带回来。

  他躺在自己房间里,手上挂着点滴,一番折腾之后,整个人看起来更萎靡衰弱。任谁看了现在的他,也和几个小时前端着狙击枪的人完全不同。

  任意再次醒过来已是下半夜。身上的稳定剂药效和麻药劲儿都过了,他动了动手脚,睁开眼睛。房间里亮着一盏小夜灯,齐颜躺在旁边的沙发上。任意一动,她也跟着醒了。

  “怎么样?好点没?”齐颜走过来,坐在任意床边,昏暗的灯光和刚睡醒的惺忪让她看起来特别温柔。

  任意弯了弯眼睛,说:“没事。”

  “你就会说没事。”齐颜说。

  任意睁着眼看齐颜,欲言又止。齐颜当然知道他想问什么,便主动提起:“会长也没事。不过若莱文死了,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他今晚在军部坐镇指挥,要全力追查暗杀事件,给缅独立州一个交待。”

  “他会有麻烦吗?”任意问。

  “他能有什么麻烦!对了,那个被你干掉的狙击手已经查出来了,是若莱文带来的人。那人的目标确实是会长。”

  任意有点吃惊,在新联盟国的地盘上杀傅言归,倒是很难让人怀疑是若莱文动的手。两方政治局势本就复杂,任意也猜不透这其中玄机,只要傅言归没事就好。

  “那个狙击手倒是帮了忙,会长计划把这人当替罪羊交给缅独立州。”齐颜说到这里笑了一声,她大概觉得傅言归实在是心太黑,竟然打算跟缅方说是这个狙击手暗杀了若莱文,反正死无对证。当然缅方也不会真的追究就是了。

  “你回去睡吧,不用陪着我。”任意放了心,语气也跟着轻松起来。

  “你上半夜一直昏睡,我不放心,现在你醒了,我一会儿就走。”齐颜对任意一点不在乎自己身体的心态有点不满意。

  “你拖得时间太长了,不过好在催吐还算及时,虽然稳定剂吸收了一些,但残留的都排出来了。将来只要好好休养,别再折腾腺体,影响不会太大。”

  任意很认真地说“知道了”,又说“谢谢”。

  两人又聊了几句,齐颜这才关了夜灯,悄悄走出房间。

  第二天下午,任意打完当天的点滴之后,便去三楼走廊尽头的露台坐着。

  他谨遵齐颜医嘱,不敢随意走动,裹着很厚的一条毯子,扒在窗口往下看。那只肥猫跑来跑去,跳上一楼的栏杆,抬头冲着任意喵喵叫。

  “傅言言——”任意软着嗓子轻喊,“你饿了吗?没人喂你吗?”

  傅言言喵呜两声回应。

  “我现在走不动路,等我好一点去看你行不行?我从网上给你买了小鱼干,地址发到保安室了,过两天就到。”任意把脖子又往前伸了伸,试图安慰今天有点暴躁的肥猫,“你别着急,再等等好吗?”

  傅言言从栏杆突然往旁边的树枝上跳去。

  “诶——”任意惊呼一声,立刻站起来,上半身已经完全探出窗口。他没来得及看清傅言言是否成功跳到树枝上,就被一只手握住腰,大力往后一带。

  他重心不稳,跌坐在椅子上,突然的一起一落让他眼前发黑,等他定了定神,便看到一张面色不虞的脸。

  ——傅言归站在他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听了多久。他刚才在专心逗猫,完全没注意到。

  任意登时窘迫起来,他慢慢站起来,和傅言归面对面,像往常那样垂着头不敢看他。

  “我……不是故意的。”

  “哦?”傅言归平淡地问,“不是故意给猫取名字,还是不是故意要掉下去。”

  羞窘一点点爬上脸颊,任意两只手揪着身上的毯子,努力想辩解:“不会掉下去的,我扒着窗框了。”

  “那猫呢?”傅言归说,“故意的。”

  毯子往下滑了滑,流苏拖到地上。任意手忙脚乱抓着毯子一角,往上拽一拽,另一角又掉到地上。傅言归静静看着他站立不安的样子,看他两只手笨拙地总算都抓住了毯子,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任意看傅言归不像是要追究给猫取名字的事,而且也没有要走、没有说话的意思,便努力开始想话题。

  “那个……事情顺利吗?”任意藏在毯子下的手心出了汗,眼睛看向一边,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但又无意识做出了想听傅言归回答的样子。

  这次行动成功几乎全靠任意不要命的打法。他没有恃功邀赏,单纯是太想和傅言归说说话。

  “溅了我一身血。”傅言归说。

  “嗯?”任意愣了一下,不自觉抬头看了一眼傅言归,随后意识到什么,努力压下唇角那一丝上翘的弧度——傅言归愿意接他的话,并且还调侃了一句。

  胸腔里一颗心脏狂跳,任意尽量想表现得镇定一点。

  他点点头,努力在想,想了半天,磕磕绊绊回了句:“哦,是的,那个,你挨得他太近了,当时时间很紧张,我等不及你远一些。”

  说完了,他吞了吞口水,又说:“……对不起。”

  傅言归目光如灼,看着前一秒还开心着,下一秒就陷入莫名愧疚的任意。

  他不太开心的时候眼尾下垂,密而长的睫毛打下一小片阴影,鼻头冻得有点红,两瓣嘴唇是不太健康的粉白。

  往前的日日夜夜,这两瓣唇里总是发出一些让人不忍卒听的声音,求饶的,哭泣的,衰弱的。

  再往前,往很久很久之前,这里还会发出一些让人无限快乐的声音,甜蜜的,大笑的,沉迷的。

  傅言归感觉自己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里,但好在,他很快就清醒过来。

  狙击现场的情况,梁都事无巨细和他说了。这两天他待在办公室里,脑海中总是见缝插针蹦出他们之前在第四区的一些画面。那次也是这样,任意为了让他有逃生机会,不要命地冲出去干掉了对方狙击手。

  心底有一块很小的地方渐渐软下去。他意识到了,迅速警觉起来,并立刻叫停。

  他跟自己说,别心软,别相信。

  也别在意。

  可他刚才站在他身后,听他叫着那只胖猫的名字,看他手忙脚乱地掩饰。傅言归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岂止是太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