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过关山【完结】>第146章 画秋

  百花街的一场命案发生后, 整条花街都被设了禁障,大理寺连续数日在其中排查,但并没有发现新的线索。

  而有关虞娘一事, 苏尝玉明里暗里都派人前去调查, 可仍旧没有可疑发生。

  这让沈凭觉得匪夷所思, 加重了他对百花街的疑虑。

  正当他想为了此事前去拜访方重德时,官州传来了噩耗。

  曹光见以死谢罪,赃银却下落不明。

  尚书省得知此事后, 迅速下令给身在官州的张子航,命其彻查此事, 杨昆山则行监察之职, 安抚两州百姓。而皇帝那厢, 因对户部心灰意冷, 干脆下令停职查办,不得插手此案。

  短短一月之余, 江、官两州突发大案, 魏都满城风雨,被前朝余孽搅得乌烟瘴气。

  沈凭来到苏府时, 是在院子中找到方重德的。

  当时老者在林中漫步, 负在身后的手还拿着卷轴, 时而望天,时而看地, 让沈凭不禁想起先前暗中探访他的时候。

  原本沈凭并不想扰了对方雅致,却听见老者低声咳嗽, 还因咳得用力而弯下腰, 他心中担忧, 连忙上前把人扶住。

  “太师。”他抬手帮方重德顺气, 带他朝一侧的石椅走去。

  方重德没有意外,反而在咳嗽完后笑道:“既然有事前来,为何躲着不出?”

  沈凭没有随着落座,而是先招来侍女备温水给方重德,待侍女离开,他才朝老者揖了下。

  “晚辈好奇,先前在太师居住城外,是如何发现我与惊临的行踪?”他对此事着实好奇得紧。

  方重德招手让他坐下,缓缓道:“你们时常躲着的那片有一棵树,燕王站着的那一侧,快被他给薅得一片叶子都不剩了。”

  闻言,沈凭的思绪飘回了旧事,当初他图方便,觉得藏在茂密之处不容易被发现,没想到会因为这么一个小细节暴露了位置。

  他知道惊临身子高,有时候握着吞山啸的手会虚虚搂着自己,另一只手无处安放,即使有小动作自己也不曾发现,眼下倒好,全是破绽,没有伪装。

  沈凭失笑两声,随后说起方重德咳嗽一事,“大夫近段时日在为父亲诊治,晚些我命人传过来替太师把一下脉吧。”

  但方重德只是摆了摆手说:“罢了,生老病死乃常态,无须杞人忧天。”

  说着他不等沈凭劝解,接着问道:“今日前来,可是为了官州户房之事?”

  提起正事,沈凭知晓他在转移话题,遂不好说下去,心想等惊临回来再让俩师徒谈一谈。

  他顺着方重德的话说道:“不错,的确为了官州,只是有关审讯孟连峰的消息还未传来。如今我能笃定的,是姜挽知晓前朝人的踪迹,眼下有画秋和见初盯着虞娘和百花街,想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但曹光见一事我颇感蹊跷,总觉得事情绝非杀人灭口这般简单,便来向太师指教一番。”

  话音刚落,却听见方重德放声笑了笑,偏头朝他看去道:“你的洞察力已远超于旁人,也许和你的经历学识有关。但此事毕竟是姜挽在暗,你在明,如今璟王有意保他,只怕调查起来会很棘手。”

  他拿着卷轴轻拍掌心,思忖续道:“数日前,贺家小子来时曾随口提起一言,老身觉得颇有意思。倘若是他贺见初手握赃银,绝不会放在身边,而是想尽一切方法变作干净银子所用,藏得越深越好。反观曹光见之举,且不说被光明正大查到,还死无全尸,银子却不翼而飞。”

  对于洗赃银的手段,沈凭不言而喻。

  从古至今,层出不穷,是官商都百试不厌的行为,方重德所言,点出曹光见也许是此案的替死鬼。

  而操控此事最为可疑者,事到如今沈凭能想到之人,便只有姜挽。

  在此之前,姜挽曾在户部调查官州官吏的户籍,如今仍旧是官州出事,难免让人起疑。

  锁定目标后,沈凭把猜测推断给方重德听,只是他想不清楚姜挽能用什么手段操控此事。

  只见他眉头紧皱,低声说道:“先前与曹光见共事,我等对他背调时并未发现异样,实在不解他为何会替姜挽卖命。”

  两人沉默半晌,方重德望着花园,声音淡道:“且看这批赃银最后会出现在何处。”

  如此一来,唯有等钱观仲调查的消息了。

  沈凭看了圈四周,好奇问道:“话说今日怎不见画秋?”

  方重德笑着摇头说:“听说去钓鱼了,恐怕坠入爱河了吧。”

  但实际上的苏尝玉,正被贺宽逮住往百花街藏着,躲避片刻前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天色渐暗,他们身处的位置乃一小巷,四周能嗅到水沟的臭味,黑暗中的犄角旮旯虽方便藏身,但却难察觉四周的动静。

  苏尝玉在逼仄的空间中缓缓低头,朝着自己的手看去。

  此刻他的手正被一只大掌紧紧牵住,掌心的温度将他的脸颊烧红,让他的内心疯狂跳动,他感觉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把他不安的内心抚平,即使在墙底下躲着,都不再害怕被人欺负。

  “见初。”苏尝玉很轻地唤了他一声。

  话落时,手掌又被收紧了些,面前的背影也后退了些许将人挡住,却不忘侧脸过来扫他一眼。

  贺宽虽然没有回答他,但是却把长剑紧握,提高警惕去听身后的声音,在行动上给足了对方安全感。

  苏尝玉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后背,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有你在真好呀。”

  背对着他的贺宽乍然怔愣,背脊悄悄僵住,再一次回头朝苏尝玉看去。

  刚才他全神贯注听着四周动静,没有注意到被苏尝玉抵着,此刻发现了,不由紧张了些。

  他安抚道:“别怕,等黄昏一过,我就带你回家。”

  苏尝玉乖巧道:“好。”

  再等等,只要黑夜降临,百花街就是一片死寂,这里虽然偏僻,府兵不一定会搜寻过来,即便不能躲掉,动静足够大的情况下,引来了府兵的注意,也能安全离开。

  只不过,他们到时候要面对的,或许不止是杀手了。

  漆黑的夜晚,周遭安静阴森,巷口的阴风嚎叫着,时而能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深巷散发臭味的水凼被踩过,几抹身影快速穿梭其中,溅起的污水落在衣摆上。

  被追杀的身影刚跑出巷口时,头顶忽然感觉有寒气袭来,那人倏地抬头,挥剑挡下黑衣人的袭击,随后牵着人步步后退,直到四周被人围住,再也没有退路。

  为首的黑衣人从中走出,露出的双眼蓄满杀气,语气嘲讽道:“天一黑,臭水沟里的老鼠都出来了啊。”

  贺宽冷眼看他,缓缓把苏尝玉拉到侧身,暗中把东西递过去,目视前方的黑衣人道:“是吗?”

  黑衣人蹙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还未开口便听见贺宽又道:“今夜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群臭老鼠能躲多久!”

  随着话落,苏尝玉把拿到手的东西举起,朝着天空一拉,尖锐的一道鸣声响起,转瞬间天空炸开一朵信号烟花。

  黑衣人见状不妙,相觑一眼后打算撤退,但贺宽不给机会他们逃走,而是在他们作鸟兽散的瞬间,立刻拔腿追了上去,一人敌数人的交战就此拉开序幕。

  苏尝玉藏在树后,手里还握着旗花的烟筒,面色紧张注视着贺宽的一举一动,心里不断催促着府兵快些到来。

  今日他垂钓时,派出盯着虞娘的人回传,百花街有动静,是朝着虞娘所住之处而去,他二话不说便赶了过来,打算以烟花客前来打听一番,不想却遭了埋伏。

  他派来的人全死了,传信之人受到要挟,而自己一时大意,没有察觉端倪便跟了过来,谁料突发意外。

  当时他只觉情况诡异,没有踏进探子所指的地方,选择掉头逃跑,便是这一跑,埋伏的黑衣人开始对他穷追不舍。

  直到他穿梭在巷子中想躲起来时,遇到在百花街分头搜寻的贺宽。

  当时两人隔着一堵高墙,是苏尝玉的金算盘滑落在地,才引得墙外的贺宽驻停脚步。

  漏了动静后,苏尝玉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结果看见贺宽翻墙出现在面前时,那一刻,他除去红了眼圈,连户籍都想好要迁去贺家了。

  可百花街终究是烟花之地,他们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此刻远处刀光剑影,地上倒了两具尸首,而贺宽仍旧未见脱困。

  苏尝玉提心吊胆看着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时,连忙转头看去,不料一抹寒光从眼前闪过,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苏当家,别来无恙。”又是黑衣人。

  苏尝玉惊恐万分,双眼凝视着面前之人,对方唯有一双眼眸露出。

  然而就在对视的片刻间,苏尝玉眼中的惊恐化作诧异,突然说道:“你是姜挽?”

  对方闻言瞬间蹙眉,长剑直接贴着苏尝玉的脖颈,刀锋划破皮肤,一抹鲜血渐渐渗出。

  见姜挽不回话,苏尝玉更加笃定是他,诧异一闪而过,逐渐被怒气代替。

  他直视姜挽的双眸道:“你真的是叛徒?”

  “我是叛徒?”姜挽把压着的嗓音放松,在他的话中冷哼了声,“看来你们和沈凭倒是一伙的。”

  苏尝玉道:“我与他即便如此,也比你勾结前朝余孽强。”

  姜挽扫了眼远处的交战,眼眸带着不屑道:“是吗?那我倒要看看,大魏臭名昭著的卖国贼,是不是真的会有人救。”

  说罢,他后撤一步,抬脚朝苏尝玉的腹部踹去,逼得对方从树后走出。

  猝不及防的一脚,令苏尝玉踉跄两步不慎被树根绊倒,一个趔趄朝着地上跌去。

  “贺大人——”姜挽把嗓音压低,伪装起原来的声色,剑指地上之人,彻底打断远处的交锋。

  贺宽取下一名黑衣人后,余光发现树下的动静,手中动作顿停,惊讶望着被挟持的苏尝玉,分神之际,没能躲开身侧袭来的一剑,生生将他的手臂刺伤。

  黑衣人把剑拔出,只听见贺宽一声闷哼,眉头皱起,神情一片冷漠,目光如炬看着苏尝玉。

  姜挽缓步走到苏尝玉身旁,命令他站起身来。

  直到看见苏尝玉听话起身后,姜挽才朝贺宽看去道:“你若再动一下,我就让你提着苏当家的头,去贺同喆面前邀功。”

  “把人放了!”贺宽吼道。

  姜挽道:“好说,让我们先走,不然我就杀了他。”

  但却见贺宽上前一步,姜挽立刻把手中的剑压去,抵在苏尝玉的脖颈,尾音微扬,“嗯?”

  望着鲜血顺着银剑滑落至剑锋时,贺宽立即收回脚步,不敢朝前走去。

  姜挽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随后朝一袭黑衣的柳信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们离开。

  然而柳信却十分不满,打算把贺宽除掉再走。

  结果被姜挽吼了一声道:“府兵来了!还不快滚!”

  说话间,他们听见远处有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传来,明白姜挽所言不虚,遂看见有几个黑衣人先撤了,徒留为首的柳信依旧不死心。

  姜挽忍无可忍,虽然在苏尝玉面前暴露了,但只要贺宽不知情,他就能利用苏尝玉的臭名,将来有的是瞒天过海的办法。

  可柳信总能破坏他的计划,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逼着苏尝玉朝前走去,往贺宽慢慢靠近。

  苏尝玉在挟持中往前,他通红的双眼中一直示意贺宽动手,可贺宽却视而不见。

  姜挽把脚步放慢,示意蒙面的柳信和自己一起走。

  怎料就在他朝苏尝玉背后踹一脚时,柳信竟未听从姜挽的命令一并离开,而是趁此机会朝贺宽出手。

  苏尝玉被踢中后朝着贺宽扑去,眼看柳信的刀剑冲着贺宽袭来,他的脑海中徒剩一个念头。

  不惜一切也要救贺见初。

  千钧一发之际,苏尝玉拨开了背对长剑的贺宽,因柳信是朝着要害下手,苏尝玉心中难免害怕,下意识举起右手抵挡在头上,不料却是用手挡下柳信刺来的这一剑。

  剑锋无情刺穿掌心,柳信见失策后又把长剑抽出,毫不犹豫往苏尝玉又补一刀。而这一刀虽被贺宽迅速挡下,但苏尝玉的手臂还是没能躲过被刀锋袭伤,长剑顺着拨开的方向划过苏尝玉的臂膀,温热的鲜血顿时溅在他们的身上。

  筋骨断裂的瞬间,苏尝玉的脑袋一片空白,短暂的失神后,他彻底感受到什么叫痛不欲生。

  姜挽朝着柳信怒吼道:“走啊!”

  贺宽分辨出姜挽的声音了,但却无暇顾及逃跑的两人,伸手去接倒下的苏尝玉。

  金算盘从苏尝玉的衣袖中滑落,闷声掉在了他们的脚边,金珠的声响淹没在府兵的脚步声中。

  世间再无金珠算。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

  感谢在2023-10-19 12:39:10~2023-10-20 09:28: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落落呀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