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街的一场命案发生后, 整条花街都被设了禁障,大理寺连续数日在其中排查,但并没有发现新的线索。
而有关虞娘一事, 苏尝玉明里暗里都派人前去调查, 可仍旧没有可疑发生。
这让沈凭觉得匪夷所思, 加重了他对百花街的疑虑。
正当他想为了此事前去拜访方重德时,官州传来了噩耗。
曹光见以死谢罪,赃银却下落不明。
尚书省得知此事后, 迅速下令给身在官州的张子航,命其彻查此事, 杨昆山则行监察之职, 安抚两州百姓。而皇帝那厢, 因对户部心灰意冷, 干脆下令停职查办,不得插手此案。
短短一月之余, 江、官两州突发大案, 魏都满城风雨,被前朝余孽搅得乌烟瘴气。
沈凭来到苏府时, 是在院子中找到方重德的。
当时老者在林中漫步, 负在身后的手还拿着卷轴, 时而望天,时而看地, 让沈凭不禁想起先前暗中探访他的时候。
原本沈凭并不想扰了对方雅致,却听见老者低声咳嗽, 还因咳得用力而弯下腰, 他心中担忧, 连忙上前把人扶住。
“太师。”他抬手帮方重德顺气, 带他朝一侧的石椅走去。
方重德没有意外,反而在咳嗽完后笑道:“既然有事前来,为何躲着不出?”
沈凭没有随着落座,而是先招来侍女备温水给方重德,待侍女离开,他才朝老者揖了下。
“晚辈好奇,先前在太师居住城外,是如何发现我与惊临的行踪?”他对此事着实好奇得紧。
方重德招手让他坐下,缓缓道:“你们时常躲着的那片有一棵树,燕王站着的那一侧,快被他给薅得一片叶子都不剩了。”
闻言,沈凭的思绪飘回了旧事,当初他图方便,觉得藏在茂密之处不容易被发现,没想到会因为这么一个小细节暴露了位置。
他知道惊临身子高,有时候握着吞山啸的手会虚虚搂着自己,另一只手无处安放,即使有小动作自己也不曾发现,眼下倒好,全是破绽,没有伪装。
沈凭失笑两声,随后说起方重德咳嗽一事,“大夫近段时日在为父亲诊治,晚些我命人传过来替太师把一下脉吧。”
但方重德只是摆了摆手说:“罢了,生老病死乃常态,无须杞人忧天。”
说着他不等沈凭劝解,接着问道:“今日前来,可是为了官州户房之事?”
提起正事,沈凭知晓他在转移话题,遂不好说下去,心想等惊临回来再让俩师徒谈一谈。
他顺着方重德的话说道:“不错,的确为了官州,只是有关审讯孟连峰的消息还未传来。如今我能笃定的,是姜挽知晓前朝人的踪迹,眼下有画秋和见初盯着虞娘和百花街,想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但曹光见一事我颇感蹊跷,总觉得事情绝非杀人灭口这般简单,便来向太师指教一番。”
话音刚落,却听见方重德放声笑了笑,偏头朝他看去道:“你的洞察力已远超于旁人,也许和你的经历学识有关。但此事毕竟是姜挽在暗,你在明,如今璟王有意保他,只怕调查起来会很棘手。”
他拿着卷轴轻拍掌心,思忖续道:“数日前,贺家小子来时曾随口提起一言,老身觉得颇有意思。倘若是他贺见初手握赃银,绝不会放在身边,而是想尽一切方法变作干净银子所用,藏得越深越好。反观曹光见之举,且不说被光明正大查到,还死无全尸,银子却不翼而飞。”
对于洗赃银的手段,沈凭不言而喻。
从古至今,层出不穷,是官商都百试不厌的行为,方重德所言,点出曹光见也许是此案的替死鬼。
而操控此事最为可疑者,事到如今沈凭能想到之人,便只有姜挽。
在此之前,姜挽曾在户部调查官州官吏的户籍,如今仍旧是官州出事,难免让人起疑。
锁定目标后,沈凭把猜测推断给方重德听,只是他想不清楚姜挽能用什么手段操控此事。
只见他眉头紧皱,低声说道:“先前与曹光见共事,我等对他背调时并未发现异样,实在不解他为何会替姜挽卖命。”
两人沉默半晌,方重德望着花园,声音淡道:“且看这批赃银最后会出现在何处。”
如此一来,唯有等钱观仲调查的消息了。
沈凭看了圈四周,好奇问道:“话说今日怎不见画秋?”
方重德笑着摇头说:“听说去钓鱼了,恐怕坠入爱河了吧。”
但实际上的苏尝玉,正被贺宽逮住往百花街藏着,躲避片刻前突然出现的黑衣人。
天色渐暗,他们身处的位置乃一小巷,四周能嗅到水沟的臭味,黑暗中的犄角旮旯虽方便藏身,但却难察觉四周的动静。
苏尝玉在逼仄的空间中缓缓低头,朝着自己的手看去。
此刻他的手正被一只大掌紧紧牵住,掌心的温度将他的脸颊烧红,让他的内心疯狂跳动,他感觉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稳定,把他不安的内心抚平,即使在墙底下躲着,都不再害怕被人欺负。
“见初。”苏尝玉很轻地唤了他一声。
话落时,手掌又被收紧了些,面前的背影也后退了些许将人挡住,却不忘侧脸过来扫他一眼。
贺宽虽然没有回答他,但是却把长剑紧握,提高警惕去听身后的声音,在行动上给足了对方安全感。
苏尝玉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后背,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有你在真好呀。”
背对着他的贺宽乍然怔愣,背脊悄悄僵住,再一次回头朝苏尝玉看去。
刚才他全神贯注听着四周动静,没有注意到被苏尝玉抵着,此刻发现了,不由紧张了些。
他安抚道:“别怕,等黄昏一过,我就带你回家。”
苏尝玉乖巧道:“好。”
再等等,只要黑夜降临,百花街就是一片死寂,这里虽然偏僻,府兵不一定会搜寻过来,即便不能躲掉,动静足够大的情况下,引来了府兵的注意,也能安全离开。
只不过,他们到时候要面对的,或许不止是杀手了。
漆黑的夜晚,周遭安静阴森,巷口的阴风嚎叫着,时而能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深巷散发臭味的水凼被踩过,几抹身影快速穿梭其中,溅起的污水落在衣摆上。
被追杀的身影刚跑出巷口时,头顶忽然感觉有寒气袭来,那人倏地抬头,挥剑挡下黑衣人的袭击,随后牵着人步步后退,直到四周被人围住,再也没有退路。
为首的黑衣人从中走出,露出的双眼蓄满杀气,语气嘲讽道:“天一黑,臭水沟里的老鼠都出来了啊。”
贺宽冷眼看他,缓缓把苏尝玉拉到侧身,暗中把东西递过去,目视前方的黑衣人道:“是吗?”
黑衣人蹙眉,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还未开口便听见贺宽又道:“今夜我倒要看看,你们这群臭老鼠能躲多久!”
随着话落,苏尝玉把拿到手的东西举起,朝着天空一拉,尖锐的一道鸣声响起,转瞬间天空炸开一朵信号烟花。
黑衣人见状不妙,相觑一眼后打算撤退,但贺宽不给机会他们逃走,而是在他们作鸟兽散的瞬间,立刻拔腿追了上去,一人敌数人的交战就此拉开序幕。
苏尝玉藏在树后,手里还握着旗花的烟筒,面色紧张注视着贺宽的一举一动,心里不断催促着府兵快些到来。
今日他垂钓时,派出盯着虞娘的人回传,百花街有动静,是朝着虞娘所住之处而去,他二话不说便赶了过来,打算以烟花客前来打听一番,不想却遭了埋伏。
他派来的人全死了,传信之人受到要挟,而自己一时大意,没有察觉端倪便跟了过来,谁料突发意外。
当时他只觉情况诡异,没有踏进探子所指的地方,选择掉头逃跑,便是这一跑,埋伏的黑衣人开始对他穷追不舍。
直到他穿梭在巷子中想躲起来时,遇到在百花街分头搜寻的贺宽。
当时两人隔着一堵高墙,是苏尝玉的金算盘滑落在地,才引得墙外的贺宽驻停脚步。
漏了动静后,苏尝玉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结果看见贺宽翻墙出现在面前时,那一刻,他除去红了眼圈,连户籍都想好要迁去贺家了。
可百花街终究是烟花之地,他们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此刻远处刀光剑影,地上倒了两具尸首,而贺宽仍旧未见脱困。
苏尝玉提心吊胆看着他,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时,连忙转头看去,不料一抹寒光从眼前闪过,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苏当家,别来无恙。”又是黑衣人。
苏尝玉惊恐万分,双眼凝视着面前之人,对方唯有一双眼眸露出。
然而就在对视的片刻间,苏尝玉眼中的惊恐化作诧异,突然说道:“你是姜挽?”
对方闻言瞬间蹙眉,长剑直接贴着苏尝玉的脖颈,刀锋划破皮肤,一抹鲜血渐渐渗出。
见姜挽不回话,苏尝玉更加笃定是他,诧异一闪而过,逐渐被怒气代替。
他直视姜挽的双眸道:“你真的是叛徒?”
“我是叛徒?”姜挽把压着的嗓音放松,在他的话中冷哼了声,“看来你们和沈凭倒是一伙的。”
苏尝玉道:“我与他即便如此,也比你勾结前朝余孽强。”
姜挽扫了眼远处的交战,眼眸带着不屑道:“是吗?那我倒要看看,大魏臭名昭著的卖国贼,是不是真的会有人救。”
说罢,他后撤一步,抬脚朝苏尝玉的腹部踹去,逼得对方从树后走出。
猝不及防的一脚,令苏尝玉踉跄两步不慎被树根绊倒,一个趔趄朝着地上跌去。
“贺大人——”姜挽把嗓音压低,伪装起原来的声色,剑指地上之人,彻底打断远处的交锋。
贺宽取下一名黑衣人后,余光发现树下的动静,手中动作顿停,惊讶望着被挟持的苏尝玉,分神之际,没能躲开身侧袭来的一剑,生生将他的手臂刺伤。
黑衣人把剑拔出,只听见贺宽一声闷哼,眉头皱起,神情一片冷漠,目光如炬看着苏尝玉。
姜挽缓步走到苏尝玉身旁,命令他站起身来。
直到看见苏尝玉听话起身后,姜挽才朝贺宽看去道:“你若再动一下,我就让你提着苏当家的头,去贺同喆面前邀功。”
“把人放了!”贺宽吼道。
姜挽道:“好说,让我们先走,不然我就杀了他。”
但却见贺宽上前一步,姜挽立刻把手中的剑压去,抵在苏尝玉的脖颈,尾音微扬,“嗯?”
望着鲜血顺着银剑滑落至剑锋时,贺宽立即收回脚步,不敢朝前走去。
姜挽眼中闪过一丝满意,随后朝一袭黑衣的柳信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们离开。
然而柳信却十分不满,打算把贺宽除掉再走。
结果被姜挽吼了一声道:“府兵来了!还不快滚!”
说话间,他们听见远处有密密麻麻的脚步声传来,明白姜挽所言不虚,遂看见有几个黑衣人先撤了,徒留为首的柳信依旧不死心。
姜挽忍无可忍,虽然在苏尝玉面前暴露了,但只要贺宽不知情,他就能利用苏尝玉的臭名,将来有的是瞒天过海的办法。
可柳信总能破坏他的计划,无可奈何之下,他只能逼着苏尝玉朝前走去,往贺宽慢慢靠近。
苏尝玉在挟持中往前,他通红的双眼中一直示意贺宽动手,可贺宽却视而不见。
姜挽把脚步放慢,示意蒙面的柳信和自己一起走。
怎料就在他朝苏尝玉背后踹一脚时,柳信竟未听从姜挽的命令一并离开,而是趁此机会朝贺宽出手。
苏尝玉被踢中后朝着贺宽扑去,眼看柳信的刀剑冲着贺宽袭来,他的脑海中徒剩一个念头。
不惜一切也要救贺见初。
千钧一发之际,苏尝玉拨开了背对长剑的贺宽,因柳信是朝着要害下手,苏尝玉心中难免害怕,下意识举起右手抵挡在头上,不料却是用手挡下柳信刺来的这一剑。
剑锋无情刺穿掌心,柳信见失策后又把长剑抽出,毫不犹豫往苏尝玉又补一刀。而这一刀虽被贺宽迅速挡下,但苏尝玉的手臂还是没能躲过被刀锋袭伤,长剑顺着拨开的方向划过苏尝玉的臂膀,温热的鲜血顿时溅在他们的身上。
筋骨断裂的瞬间,苏尝玉的脑袋一片空白,短暂的失神后,他彻底感受到什么叫痛不欲生。
姜挽朝着柳信怒吼道:“走啊!”
贺宽分辨出姜挽的声音了,但却无暇顾及逃跑的两人,伸手去接倒下的苏尝玉。
金算盘从苏尝玉的衣袖中滑落,闷声掉在了他们的脚边,金珠的声响淹没在府兵的脚步声中。
世间再无金珠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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