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过关山【完结】>第119章 辜负

  沈府门前, 璟王府的马车缓缓停下,只见一抹清癯的身影率先下来,无视身后欲要搀扶之人的手。

  他站稳脚跟时, 偏头扫了眼马车后方出现的姜挽和杨礼。

  待赵抑站在面前, 沈凭转身朝他行礼道:“王爷, 告辞。”

  “幸仁。”赵抑眸色平静看着他,在瞧见那微红的眼眶时眉梢微蹙,“你别恨我。”

  沈凭抿唇不语, 他现在只觉得天旋地转,感觉下一刻要倒下了。

  赵抑看出他的不适, 朝他伸手, 示意他递手给自己。

  当他的手在面前舒展时, 沈凭落了视线在上方, 站在门前把这双手细细端详。

  没有茧子,没有伤痕, 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算了。”他很轻地拒绝了, 抬手把披着的衣袍解下,打算还给对方。

  然而他只觉心头一阵钝痛, 击得他身子虚晃, 蓦地眼前一黑, 眼看朝着地上倒去。

  赵抑手疾眼快把人接住,皱眉看着他唇角溢出的血丝, 朝身后上前的人道:“去请太医!”

  杨礼立刻转身去办,唯有姜挽默不作声跟着他。

  强撑十余日, 沈凭能走到家门口, 已是最大的忍耐, 若非这场决裂, 他甚至连赵或都不愿见。

  他可以躲,可以逃,唯一不想去面对这份感情,把这难得的热烈给扑灭。

  可是赵抑偏偏不如他所愿!

  赵抑抱着他朝明月居而去,是姜挽在身侧给他们撑的伞。

  沈凭闭眼道:“你满意了吗?”

  赵抑脚步平稳,目视前方道:“我警告过你,不要和我作对,但是你不听话,事到如今,你又能怪谁。”

  沈凭道:“是啊,我自作自受。”

  赵抑垂眸看了眼他,道:“所以我自然是满意的。”

  回到厢房后,沈凭沐浴了将近一个时辰,待走出时,他发现赵抑还坐在屋内。

  随着管事的搀扶,他亦步亦趋走到一侧,在管事搬来的圆凳上落座。

  管事把一条大的巾帕递给沈凭,随后拿起桌上的药,行礼退出了厢房。恰好窗户开着,雨后凉爽的夜风自外吹拂进来,将他洗净后的青丝吹动。

  赵抑的目光驻足在他擦拭发丝的模样,脸侧低垂,将青丝挽自一旁,用巾帕仔细摩擦,半阖的眼帘静静落在地面,身上的伤痕衬得人影萧条,却又别有一番破碎之美。

  这如何叫人舍得松手?

  他收回视线后端起茶杯,缓缓道:“沈大人如今也算功成身退,沈家的门生很快便会收到消息,这段时日你且在府中好好养伤,其余事情,可寻阿挽相助于你。”

  沈凭轻声应了句“嗯”当作回答。

  赵抑续道:“听闻父皇要你继续调查孟家一事,我不会阻拦你,但我希望你若需要相助,不会率先想到燕王府。”

  他睨了眼沈凭,见他无动于衷,遂提醒道:“想必你也不想本王对惊临出手吧。”

  沈凭手中动作顿停,终于舍得抬眼朝他看去,那眼中毫无波澜,淡漠疏离。

  两人对视少顷,才听见他回道:“若王爷想通过我,去证明你比燕王优秀,还是不要这般怀疑我为好。”

  赵抑移开眼说:“既然如此,最好不过。”

  屋内陷入一片沉默,直到良久过去,赵抑才开口打破,“幸仁,只要你愿意与我并肩,我能给你所有想要的。”

  沈凭将巾帕收回放在身前,垂眼看着溃烂的手指,轻笑一声问道:“那能给我名分吗?”

  他把手肘搭在一侧的桌沿,用指尖支着额角,侧目朝着赵抑的方向看去,冰冷的双眸窥探着赵抑上下,把这个表里不一的璟王看遍。

  赵抑面不改色,但眼底攒动着一抹较量,那是在沈凭这副散漫的模样之下生起的。

  这人似乎清楚如何不经意间将人撩动,只需要漫不经心倚着,便会有人心甘情愿朝他靠近。

  赵抑清楚他这番话的意思,所以他需要让沈凭知道,他和赵或截然不同。

  他与之对视着,慢声道:“本王不止会给你名分,还能为你昭告天下。”

  沈凭目不转睛和他相望,两人眼底毫无欲望,藏着的算计数不胜数,却依旧佯装若无其事。

  这也让沈凭觉得无趣。

  虚伪。

  他余光捕捉到门外人影晃动,沉吟片刻后道:“如此愿意舍弃名声,这么看来,王爷其实也并不在意皇位。”

  赵抑轻轻一笑说:“因为这一切,也会给到本王的王妃。”

  沈凭眸中闪过一丝嘲讽,“原来如此。”

  烛台见一盏灯火燃尽,他们心知夜色已深,只见赵抑起身朝他走去,在他的面前驻停脚步,轻声一叹。

  他伸手把沈凭鬓间垂落的湿发勾在指尖,叮嘱道:“早些擦干,早些休息。”

  说罢将青丝松开,转身朝着屋外离去。

  待房间门被阖上之时,赵抑看见门边垂头乖巧站着的姜挽,天空停了雨,他吩咐道:“不必打伞了。”

  姜挽倏地将手中的伞握紧,轻轻点了下头,跟着他的步履走出去。

  直到他们出了沈府后,赵抑欲上马车之际,忽地感觉衣袖被人扯住。

  他转头看去,发现姜挽低垂着头不语。

  赵抑把脚步收回,朝他伸手道:“给我。”

  姜挽不解抬头,眼底的思绪全部被对方窥净,他有些慌张躲过,语无伦次道:“给什么,王爷、王爷要什么?”

  赵抑瞥了眼他手里的东西,“伞。”

  姜挽手忙脚乱把伞递了过去,可却不知他为何索要。

  待那伞上的水珠将赵抑的掌心沾湿后,姜挽又把伞快速夺回来,欲拿衣袖擦拭干净再递给他。

  不料被赵抑抬手拦下,他将伞拿走,随意往马车上一丢。

  之后将视线落在姜挽身上,问道:“怎的魂不守舍?”

  姜挽蓦地怔了下,连忙又把头低下,摇头道:“阿挽没有。”

  赵抑知晓他的撒谎,只是没有强迫他解释罢了,只道:“若是累了,明日便留在府中歇息。”

  姜挽立刻拒绝,“我不要!”

  赵抑见他失常的模样,自己今天的耐心被磨尽,此刻见他踌躇之状时,不由眉头微蹙,有些不悦问:“你想说什么?”

  姜挽察觉到他的不快,心底带着些害怕道:“王爷,我、我想求王爷一事。”

  赵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随后听见姜挽续道:“阿挽想......入六部。”

  “什么?”赵抑有些意外,许是没想到先前抗拒离开王府的人,会突然提起要入仕途。

  姜挽鼓足勇气朝他说道:“我想入朝为官。”

  赵抑皱眉看着他的双眼,除了紧张和不安以外,便只剩坚定不移。

  他心中虽有疑惑,但却并不打算询问,此事事关前途,所以他选择短暂沉默后才回道:“明日来听雨楼找我。”

  沈凭拖着疲乏的身子倒在了床榻上,他看着床顶良久,将思绪放空,但仍旧无法从沉重中逃离。

  只见他翻了个身,屈膝侧躺,缓缓阖目,抱紧自己,任由一行泪从鼻梁滑落,悄无声息砸在了床褥。

  次日一早,厢房门被沈怀建敲开,随着早膳进了屋内,不多会儿药汤也跟着进来。

  沈凭安静地将桌上摆放的所有都吃完,待管事把东西收走后,父子两人便坐在软榻上,皆朝院子外看去。

  初秋将至,不少树叶凋零,但院子还是一片绿。

  沈怀建声音沉稳,没有负担,反倒添了几分轻松在里头,“不必为此介怀,若是跟着清流派能有一番作为,或许也是这些门生们所求的。”

  沈凭道:“他一箭双雕,既让谢家为难退让,又让门生到手,逼得旁人无路可退,也许陛下很快便会有所察觉。”

  沈怀建道:“经南诏王一闹,陛下应该会认真思考储君一事了。”

  两位皇子背后的势力蠢蠢欲动,皇帝从前未曾上心此事,为的是两派互相牵制。

  但如今杀出了前朝余党,特命沈家接手调查,看似赦免罪行,实则要沈家为天家捡回颜面,将功补过,否则若有下一次,沈家便不会像这次般侥幸。

  沈凭忍不住轻咳了两声,内伤外伤一并被扯疼,令他不由眉头紧拧,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被迫咽了回去。

  沈怀建想要起身去检查,但被他抬手拦了下来。

  “没事的。”沈凭摆了摆手,用笑安抚这位父亲的担忧,直到看见他又端坐回了榻上,才接着说下去,“有关孟家一事,既有了南诏王的提醒,此前孩儿所调查的一切也有了眉目,不过此事的确需要从长计议,若把前朝余孽的帽子往孟连峰头上扣,能换来沈家的安危,不妨值得一试。”

  孟悦恒死到临头都要打的哑谜,就用孟家的毁灭去揭开吧。

  沈怀建眼底掠过一抹诧异,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他只平静道:“这些事,便由你做主吧。”

  沈凭没有察觉到异样,但却说了句让沈怀建感到不可思议的话。

  他道:“还请父亲莫要怪罪。”

  毕竟是他的出现,让沈家陷入如此境地。

  沈怀建转头看去,只见他垂眼望着地面出神。

  他看着这张沉思的侧脸,忽地觉得有些陌生,但他还是选择了视而不见,转而轻声一笑,引得孩子朝自己看来。

  沈凭有些呆滞看他,随后听见沈怀建笑道:“怪我儿有出息吗?”

  又是同样的一句话,再次将沈凭惹红了眼。

  当初秋的风吹过长廊,刮落树上的枯叶,掉落在各式各样的兵器前。

  再见一弩箭刺穿靶心,转眼听见不断响起的掌声。

  远离靶场中心的一处擂台上,贺宽和李冠转头看向中间,盯着莫名其妙鼓掌欢呼的莫笑,眼底满是一言难尽的复杂。

  莫笑为远处的赵或鼓掌已有半晌,但那靶场中的人,连看都不看一眼,只沉浸在练习各种冷兵器上。

  贺宽道:“你家主子给你吃烂钱了?”

  莫笑呆愣了下,“没有啊,贺大人为何这般说?”

  李冠也忍不住道:“你这模样,和那花楼里捧场的大爷一样一样的。”

  莫笑摸不着脑袋,左右看他们,“可是,主子现在确实需要鼓励啊。”

  贺宽蹙眉问:“为何?”

  莫笑道:“你们没瞧出来吗?”

  他的话引得李冠开始琢磨起远处的主子,可是主子平日习武,不都是这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吗?

  “有何不妥?”李冠问道。

  莫笑摇头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贺宽:“哦,他被人辜负了。”

  李冠:“谁?”

  莫笑:“呆瓜,除了大公子还能是谁?”

  作者有话说: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摸鱼儿·雁丘词》元好问

  谢谢阅读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