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过关山【完结】>第112章 问罪

  灰蒙蒙的天空告示着大雨的来临, 闷雷声断断续续铺在天边,豆大的雨滴砸向地面。

  随着一盆水泼去,狱吏面无表情望着刑架上的人转醒。

  沈凭缓缓睁开疲惫的双眼, 四肢百骸传来阵痛, 他整个人朝前坠着, 如提线木偶,线断人亡。

  狱吏站在刑具前,扫视一圈后, 从中取下夹棍走到沈凭面前,瞥了眼后蹲下身, 把夹棍套在他的脚上, 好心劝道:“大公子只要画押, 大不了革职从头再来, 何必受尽折磨。”

  从头再来?沈凭在心底冷笑了声。

  恐怕只有死无葬身之地吧。

  “动手吧。”他声若蚊蝇道。

  狱吏顿了下,想不懂他为何要等事情水落石出, “大公子, 外头皆传你与殿下不清不楚,此事还闹上了朝廷中, 殿下为了查案都睡在了官署。可是真有人在意真相吗?陛下不许殿下踏入刑房审讯, 这里头有多少人对你虎视眈眈, 恨不得都来掺和一脚,你当真能活着等到真相大白那日吗?”

  沈凭闻言, 所有的思绪都落在赵或睡在官署一事上,他忽地笑了笑, 竟有一丝安慰涌上心头。

  原来他见不到的人, 都在身边陪着他。

  那他更不能因疼痛嘶喊, 不能为了屈服而跪下。

  他无力朝那狱吏道:“如此说的话, 你更不能手下留情了。”

  狱吏一愣,明白他在反劝自己演得逼真些,避免有人乘虚而入。

  牢房外传来脚步声,那狱吏无奈,只能朝他看了眼,低声道:“得罪了。”

  话落,手中绳索用力一拉,夹棍的疼痛瞬间让沈凭睁大双眼,指间传来的碎裂感险些让他晕过去,而他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有细微的闷哼从紧咬的牙关溢出,他的拳头甚至不能紧握,只能靠着意志力忍受这奔溃的痛楚。

  “宰相大人,沈子还是不愿画押。”牢门处,梁齐砚对身前之人压低声说道。

  张昌钦远远看着牢房中的动静,沉静的双眸注视着刑架上之人,少顷后道:“殿下那边查的案子如何了?”

  梁齐砚道:“听闻殿下去了沈府,之后派人找到那几名商贾作为人证。”

  “人证?”张昌钦斜眼看了下他,“证明沈凭有罪吗?”

  梁齐砚不敢回答,毕竟当日只有商贾亲眼所见屋内之人如何命丧黄泉,但人证在赵或手中,即使怀疑他要做伪证,也无人敢去提审。

  见他不语,张昌钦又看回牢房,此时沈凭依旧咬着唇不发声,干裂的唇面被咬出了血珠,还是不见他喊一句疼,直到晕倒那一刻,狱吏转头取水,又把人泼醒继续行刑。

  张昌钦驻停片刻后,转身离开道:“换人用刑。”

  梁齐砚怔愣了下,刚想询问,就听见张昌钦接着道:“撬开他的嘴,务必要他的叫声,响彻整座牢房。”

  瓢泼大雨将皇后寝宫门前浇湿,宫女只敢低头在门前扫水,对殿内传出的声音置若罔闻。

  “本宫当初就该让人在启州杀了他!”谢望桦拍桌怒道。

  她甚至不想去看面前恭敬站着之人,每每想到自己儿子被鬼迷心窍,她都气得浑身发抖。

  殿内的烛火因窗缝闯进的风雨而晃动了下,把地上那抹高大的身影照得摇摇欲倒。

  谢望桦朝前方看去,眼中除了怒气外,还带着满满的不甘和心疼,“你告诉母后,可是真如宫外的传闻那般,你真与他......私定终身了?”

  赵或仍旧垂头不语,似乎对所有的询问都表示默认,从不反驳,从不辩解,也从不承认,叫人急得火冒三丈,就差对他动手,逼着他回答。

  谢望桦被他气得失了仪态,再一次拍桌起身,“惊临,你明知他是断袖,明知沈怀建不会带着门生站在任意一派,明知他沈幸仁根本不会为了你,冒险去面对清流派的迫害,说服他的父亲投靠世家,你又何必执着于他?!”

  她走上前,忍不住轻捶赵或的身子,“儿啊,你告诉母后,只要你让那沈幸仁画押,你到陛下跟前指认他,撇清关系,就算你喜爱男子,母后也会在你入了东宫后,寻人为你添上两房可好?求你,不要再和我们作对好不好?”

  闻言,赵或缓慢将脑袋抬起,他的眼下布满乌青,但双眼的执着丝毫不减,声音沙哑道:“母后,我不要王妃,我只要他。”

  谢望桦一听,顿时气得无话可说,转身走回榻上,端起冷茶喝了口平息胸口的气郁。

  殿外雷鸣交加,狂风暴雨成了殿内唯一的声响。

  沉默良久后,忽地听见谢望桦一声长叹,她疲倦瞥了眼赵或,视线落在空旷的寝殿中,乏力说道:“睦儿如今已是如履薄冰,陛下和亲的心意已决,此次璟王和裴姬借南诏对我们下手,令世家猝不及防。谢家为你挡住世家的风雨,可又有谁能为谢家遮风挡雨?区区东珠,让这场平衡打破,你可知会搅碎多少人在其中,沈家倒下,又是谁站起来?惊临,你不愿争储,我们便如同苟延残喘。”

  国宴到围猎会,再到一场谋杀使臣案,让大魏在南诏人面前丢光了脸面,令天子勃然大怒,惹得天下人的嘲笑。

  赵渊民对君权威仪执念之深,对朝纲矫枉过正,目的想要达到三方平衡。

  皇位之下看似平静,实则势力林立的朝廷中,谁人不觊觎那至高无上的皇权,谁又不盼着东宫早日有主。

  即使身居高位,也不过是浮萍之身。

  如今这般局势,不过早晚将至,唯一不同的是,九重阙的丑事,不该让敌人窥探。

  所以皇帝要速战速决,以便掩埋丑事。

  而两派则要顺水推舟,以便踢人出局。

  沈家能躲过一时,躲不过一世。

  从前天家因门楣恩荫照拂两分,只要沈家能在两派的压迫中活下,皇帝可以将一切视而不见,任由他们斗得你死我活。

  但这一次却无人能施以援手,甚至都对沈家落井下石,是因众人皆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赵或终于不再躲避这个问题,而是看向皇后,直面回道:“待此事平息,孩儿会给世家一个交代。”

  谢望桦倏地朝他转头看去,凝眸问道:“此话当真?”

  赵或颔首道:“但我要我的幸仁平安无事。”

  谢望桦眉头紧蹙,沉思片刻后才道:“你想让母妃如何做?”

  赵或道:“只求母妃莫要强求孩儿婚事。”

  话落,谢望桦神情一顿,眼看着他在面前深深弯腰行礼。

  恍然间,她心中的郁气化作讶然,竟觉得面前的孩子再一次发生了变化。

  她将目光缓缓收回,想起还在教坊司的女儿,心头又是一紧,“睦儿之事......”

  赵或接着道:“母后放心,我绝不会让长姐成为权力的牺牲品。”

  而是应该和赵说一般,有机会选择自己所爱。

  他的亲人,他的爱人,一个都不能少。

  谢望桦低声叹气,最终不再说下去。

  赵或看着憔悴的母后,再一次作揖道:“母后,有一事孩儿想告知于你,幸仁是因打破这场和亲才落得如此下场。今日让母后知晓此事,并非想求得母后理解,而是希望母后明白,他于我而言,已绝非是外人。”

  说罢,他起身拿起案上的吞山啸,坚定不移地朝着殿外走去。

  谢望桦眼中余惊未消,直到他消失在雨幕中后,忽地无奈摇了摇头。

  来势急遽而猛烈的风雨,将皇城彻底浇湿,汉白玉砌起的台阶如明镜,照清天地万物。

  赵或刚出宫门,瞧见雨幕中行驶而来的马车,他站在原地不动,直到马车中人撑伞走到跟前时,他率先行礼作揖,躬身道:“皇兄。”

  两人站在宫门下,姜挽收伞后退几步,避开听见他们谈话。

  赵抑细细打量他道:“又被训了?”

  赵或抿唇点头,但却不再直视着他。

  官州之行过后,两人便少了联络,赵或也不再隔三岔五上门寻他消遣,即使见面也只是颔首擦肩而过,他们之间,如同落了一堵无形的墙,靠近也只有莫名的距离存在。

  如今这种距离感愈发明显,甚至一度让赵或产生怀疑,也许他们从前便存在距离,如今只是被放大罢了。

  赵抑温声道:“惊临,你可曾想过带着幸仁远走高飞?”

  站在身后的姜挽很专注,断断续续听清了这句话,握着油纸伞的手不由收紧了些。

  赵或微愕,眼底闪过一抹犹疑,而恰好被赵抑捕捉得干干净净。

  只是赵或在沉吟须臾后道:“不曾。”

  权力如一张编织的天罗地网,即便天涯海角都难以逃脱。

  赵抑抬了抬眼,似乎没想到他并未有意气用事的念头,“但你救不了他。”

  赵或陡然朝他看去,落入一双平静沉稳的双眸中,那一刻,他的心底如被万千蚂蚁咬噬,叫他呼吸都变得混乱。

  “皇兄。”他直视着赵抑的双眸,隐忍着内心的挣扎,一字一句向他问道:“此事,可与你有关?”

  雨幕被刮出层层风浪,劈下的闪电瞬间照亮昏暗的宫道,而赵抑的神情未曾改变。

  他深深看着赵或,淡淡道:“本王从不知情。”

  话音刚落,赵或欲想继续追问,却见身侧有一抹人影疾步而来,两人同时转头看去,只见贺宽冒着风雨来到两人面前。

  行礼后,他神情凝重看着赵或,示意要和他单独谈。

  赵或看了眼赵抑,随后说:“不必避讳。”

  如此一来,贺宽也不再耽搁,直接道:“沈幸仁快不行了!”

  “什么?”赵或心头一震,伸手拽着他的臂膀,“怎么回事?!”

  贺宽道:“狱吏被人换了,给他下了重刑,六部全部知晓了此事。”

  赵或二话不说拔腿冲进雨幕里,一声长哨,攀越追随上前,一到身侧,他扯住缰绳快速翻身上马,朝着牢房的方向疾驰而去,让贺宽追都追不上。

  赵抑转身目送那背影消失在暴雨中,握着衣袍的手因用力而起了青筋。

  一旁的姜挽垂头上前,提醒道:“王爷,裴姬娘娘还在等着您。”

  赵抑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偏头看他道:“阿挽,你不喜欢他们吗?”

  姜挽道:“阿挽愚笨,不解王爷所言。”

  赵抑紧握的手松开,修长的指尖朝他伸去,将他的脸颊轻抬,端倪着这张无辜的脸道:“既然愚笨,又怎会懂得让杨礼请京兆府去百花街呢。”

  作者有话说:

  谢谢阅读和支持。